“行了,這就算水落石出了。”伍鳳榮說:“這副竊聽器就是證據。劉欽,我這個人平生最看不起吃裏扒外的。你今天撞在我手裏,不要怪我不偏袒你。公職人員知法犯法、故意傷害、擾亂公共秩序……這麽幾條也夠你在裏頭蹲個好幾年的。你的上家給了你多少好處值得冒這麽大風險?你把事情捋順了說出來,就當自首,不然你自己看著辦。”


    過了一會兒,劉欽頹喪著臉開口。


    “那個男孩兒在列車長席的夾板下麵,沒有大礙。他不願意下車,非要等他女朋友一起,我隻能先把他打暈了綁著。他爸說了,隻要能把他毫發無損地帶下車迴桐州,我就能拿到錢。我這不最近準備付房款嘛,剛好需要這麽一筆錢。榮哥,你也別說我吃裏扒外,英雄還為五鬥米折腰,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乘警一個月才多少錢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說得理所當然,就連周池都聽不下去了,罵道:“你也配提英雄?呸!老樹要皮,就你不要臉。”聽得伍鳳榮發笑,摸摸小醫務員的腦袋,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怎麽不要臉?”劉欽嚷嚷起來:“我幹什麽事了?這小男孩兒本來就是無辜的,我隻是幫他爸把他摘出來,免得他做傻事。要不然你們就看著他和那個禍害女朋友攪和在一起?我又沒做什麽錯事。撞了榮哥的腦袋我也是迫不得已,這不是沒有傷到嘛,我已經盡量控製手勁兒了。還有車站撞人的那個不是我,乘警組早上交班和乘務一起上車,我哪有時間跑到車站來這麽一出,那是另外一個人。孩子的爸又不隻派了我盯梢。”


    周延聆皺眉:“你是說,眼線不隻你一個?在車站的是另外一個人,那車上除了你還有誰?”


    “沒了,車上就隻有我。車站和車上是不同的人。車站那個撞你的壓根就沒上車。”劉欽說:“那個人我也不認識,沒打過照麵,隻是知道有這麽個人。你那票是我買的,進站停車後我就在4號車廂等著,看你上來了我就假裝巡車檢查,剛上車的時候乘客最亂,放行李的、找位置的、拖家帶口的忙不過來。我趁你沒注意就把那扣子換了一下。”


    周延聆和伍鳳榮的臉色都不好看。劉欽是個十足十的無賴混混,刁惡詭詐,渾身上下都讓人惡心。也不知道是怎麽當上乘警的,竟然還混得人模狗樣。要是放在平時,伍鳳榮就罵了,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罵人隻是為了發泄,他懶得罵,覺得開口罵他是自降身份。


    反倒是周延聆還有一個問題沒有想明白——


    “為什麽何達要把我送上車?”


    劉欽沒有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


    周延聆說:“既然他知道是石小冉殺的人,就肯定知道當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他也知道栽贓我的事情吧?把蕭全這條人命硬塞在我手上不可能完全沒有他的主意吧?”


    劉欽還沒明白。周池也聽得糊裏糊塗。


    周延聆隻好耐著性子解釋:“既然何達已經想好了要我頂替殺人的罪名,為什麽又突然反過來把我送上車讓我自證清白?這是兩個明顯矛盾的動作。如果他一早就想借此機會拆散這對小情侶,那他就幹脆不要嫁禍我,直接找人去警察局把簍子捅破不就好了?他自己不方便去,讓網吧的網管去也行啊,哪裏有這樣一來一迴的複雜套路?”


    他這麽一說,劉欽才想起這個問題似的:“好像是這麽迴事。我……我也不知道呀……哎呀,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隻管收錢幹活,沒想得那麽細。也許一開始他是打著幫那個女孩兒的主意,但是後來兒子太護著她了,當爸的看著心寒唄?那還能怎麽樣?要說吃裏扒外,我可比不上這小子。自己親爹不孝順,一心隻有女朋友,我要是他爹,我也怕他投案頂罪。”


    “何達到底還知道什麽?”


    “嗯……栽贓你的這個主意其實是何達的意思。具體他們是怎麽安排的也不會跟我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們倆聊的時候,何佑安跟我說,當天晚上出了事,他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了他爸,他爸把他們倆接迴去的。他說他當時怕得要死,根本沒有主意,他爸過來的時候他們倆抱著哭成一團。他爸就說,沒事,這事不難搞定,然後就讓司機把他倆先送迴去了。你的事情也是他爸後來才跟他說的。他就是個小孩子,他就是有膽子栽贓你,也想不了這麽周全。”


    這樣就能解釋清楚為什麽周延聆的老同事當時也在現場,事後卻沒有了聲息,因為何達用錢封住了這位老同事的嘴巴。周延聆清醒過來,必然要找人為自己作證,這位老同事就是關鍵人物,隻要保證他不搭理周延聆,又不去警局揭穿何佑安和石小冉,罪名才能順理成章地落到了周延聆身上。這件事隻能何達來做,何佑安是沒有能力做到的。


    “所以他還為他爸頂了這個栽贓的罪名。他不說他爸知道這件事,就是想把何達摘出去。”周延聆冷笑:“你說他吃裏扒外,人家可不敢擔這個罪名,愚孝倒是真的。”


    劉欽被當場打了臉,悻悻地撇嘴不接話了。


    伍鳳榮將他拷起來讓他帶路去列車長席找何佑安。三個人到列車長席後,劉欽踩了踩其中一塊鋼板,示意伍鳳榮就是這裏。饒是伍鳳榮帶車多年,也沒有想到劉欽會把人藏在夾板底下。


    部分火車車廂的底部是由兩塊夾板構成的,中間是空心的,一則可以起到緩衝車輪傾軋的顛簸感,二來增加車廂底板的厚度,保持車廂的穩定性。中間的這個夾縫很窄,下麵的那層不是整塊鋼板,而是一個架子,可以直接看到車輪和軌道的情況。躺在這個夾層裏可不好受,相當於扒著車底板,幾乎背貼車輪,車速產生兇猛危險的氣流,稍有不慎很容易被卷到車輪中碾死。劉欽應該是直接把人綁住固定在了架子上,才能放心讓何佑安躺在這裏。


    周延聆找來工具將那塊鋼板打開,一掀開就被強烈的冷風將頭發掀了個朝天頂。伍鳳榮本能地眯了眯眼,空蕩蕩的夾層哪裏有什麽何佑安?隻見到瘋狂滾動的車輪向前傾軋,鐵道的兩條車轍被磨得發紅發熱,中間灰白色的碎石子一掠而過,不經意以為是新落的雪塊。


    伍鳳榮一把揪起劉欽的衣領:“你他媽耍我,人呢!”


    劉欽也懵了,眼睛瞠成個圓球,又慌張又驚訝。


    “不對啊,我是親手把他放進去的,我真的是把他拖進來這裏的!我發誓!”他指天畫地地叫嚷:“我沒說謊,他真的在這裏,我也……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周延聆的心沉到了底:“是石小冉。”他追到外頭就近逮著的一個乘客問:“您有沒有看到倆年輕學生,一男一女從這邊經過?女孩子紮頭發,男孩兒沒睡醒的樣子。大概就到我下巴這麽高。他們身邊可能還有一個瘦高瘦高的農民工。”


    那乘客迴憶道:“五分鍾前吧,往後麵走去了。怎麽了?”


    周延聆明白了:“石小冉雖然不知道何佑安在哪裏,但可以通過我們來找。她這個算盤打得好,她發短信催促逼迫,讓我們知道何佑安不在她手裏,我們就會替她找出何佑安,隻要跟著我們就肯定能知道何佑安在哪。剛剛劉欽的話她肯定聽到了,我們又晚了一步。”他狠狠地踢了踢晃蕩的火車夾板,把那鋼板一腳踹了迴去。


    “至少他們現在還在火車上。”伍鳳榮拍拍他的肩膀:“隻要還在車上就還有餘地。幸好多調派了人手上車,咱們現在乘警充足,能用得上。劉欽先拷在這兒,讓人看著,我們繼續找。”


    讓石小冉找迴何佑安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至少這姑娘不會繼續衝動殺人了。


    劉欽看著那塊鋼板,臉色很糟糕。他腆著臉向伍鳳榮求饒:“榮哥,你饒我這一迴吧,榮哥,你行行好。就除了撞你那一下,我真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我不能丟工作,也不能進牢裏。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榮哥,別把我交給公安。”


    伍鳳榮還沒說話。周延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手勁兒沒控製,劉欽被直接扇趴下在地上,臉蛋浮起明顯的紅印,他捂著臉高喊:“別打了別打了!”周延聆反手又是一個巴掌,他就叫都不敢叫了,抱頭捂臉縮在牆角上用眼神哀求伍鳳榮。


    伍鳳榮說:“你要是骨頭硬一點,我尊敬你是條漢子,平平安安把你交出去就算了。你非得找機會挨揍,那我也沒辦法是不是?”


    劉欽拽著他的褲腿:“榮哥你再打我兩下吧,你踹我也行,隻要不把我交給公安,你拿皮帶抽我都行。我求求你發發慈悲,榮哥,我才25歲,我不想進去……”伍鳳榮掙脫了他。


    周延聆又翻了一遍他的手機。短信和來電記錄全部刪除了,看來何達做事周到,不願意留下任何把柄證據,但如今劉欽捏在他們手上,何達就跑不掉。


    “你和何達平時怎麽聯係的?”


    “短信。但是他要求發一條必須刪一條。”


    “你給他發個信息,就說何佑安已經在羊角下車了,勸他把我也處理掉,然後問問他給你打錢的事情,快點。”


    劉欽不明所以:“當時說好了,送下車就可以不用管你了。他不想要你的命。”


    周延聆冷笑:“我要證據,一來證明他的確和你有聯係,你們倆存在金錢交易;二來,我要知道他到底為什麽送我上車。我不相信他讓我抓石小冉,僅僅是因為何佑安過度偏袒女友,使他心寒恐慌。他都花了那麽大功夫,又是製造假現場,又是賄賂我同事,沒必要再送我上車。把我交給警察才是最省時省力的方法,他是做生意的,這筆帳他算得清楚。”


    “他好多個號碼,從來都是他先聯係我,我也不知道他用哪個呀。”


    “不管,你就用最近他發的那個。”


    劉欽隻好埋頭照做。大約十分鍾之後,那邊迴了短信。


    ——不要管姓周的,我要他活著。確認孩子平安後錢自然會給你。


    劉欽把手機遞給周延聆:“你看到了,他不要你的命。”


    周延聆問:“榮榮,你覺得呢?”


    伍鳳榮也看到了短信:“‘他要你活著。’說明你活著對他有用。再直接點兒,你這個人對他有用,到底有什麽用處很難說。我讚同你的想法,拆散這對情侶的方法很多,何達偏偏選了成本最高的一種。這不是正常的做法。”


    然而再讓劉欽問下去恐怕會露出馬腳。何達很快就會知道何佑安並沒有下車,一旦他發現劉欽說謊,即刻就會敗露劉欽已經被捕的事實。還不知道他有沒有藏著第二手在車上。


    周延聆隻能將手機拿過來,就算取證完成了。劉欽被拷好留給趙新濤帶人看管。拉走的時候他極力掙紮,過道裏都是求饒的叫喊聲,把伍鳳榮的名字嚷嚷得人盡皆知。趙新濤機靈地把他的鞋子脫下來,襪子剝了塞進嘴裏,提溜著鞋子把人拖走,才總算安靜下來。


    伍鳳榮神情疲倦,他把身上的外套拉攏了些。雲朵是混沌的粥白色,殘暉像飄在上頭的兩片鴨蛋紅油。車裏的溫度在下降,伍鳳榮的臉一半明一半暗,暗的那半漸漸要將光明的一半吞下去。周延聆把他的頭往自己肩膀上撥,就見他閉著眼睛歪頭養神,太陽也枕落山腳。


    車上的晚燈漸次點起,外頭真正暗下去。大地隻剩下黑撲撲的樹影,到處都是紛紛的影子,一會兒散開,一會兒攏起,影子爬到車窗上,密密麻麻地貼滿窗子,有的從縫裏鑽進來,有的落在人的臉上。火車在影子編織的世界裏飛快地奔走。


    周延聆向身旁抓了一把,抓到伍鳳榮的手,握在掌心裏。這樣匆忙奔走的生活要到什麽時候?從前在各地奔走打仗,後來跑客戶、跑案子,在一個地方就已經想著下一個地方,沒有定性,沒有安穩,也從來不會想長久的事情。伍鳳榮也習慣奔走生活,那他想過長久嗎?有沒有這樣的時刻,哪怕隻有一瞬間,能讓伍鳳榮心軟,能讓他願意停住、留下來,長相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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