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扭送給了乘警,從頭到尾伍鳳榮連姓甚名誰都不想問一句,連帶著那個被偷來的黑色大行李箱也讓乘警接走。能找著失主最好,但伍鳳榮估計多半是找不著了。


    他陪周延聆迴到列車長席,給耳朵上藥。傷口並不嚴重,隻是血流到肩膀上看著嚇人。周延聆重新泡茶,和他並排躺了會兒,兩人蜷縮在床頭安靜地聽窗戶縫裏的風聲。沒一會兒伍鳳榮睡過去了,周延聆睡不著,盯著伍鳳榮的臉出神。他緩過來勁兒才害怕,車子拐彎的頃刻,身體被車廂撞擊的力道震出去,像一棍子把他的魂魄都打散了,如果不是伍鳳榮勾著他的褲腰帶,他真的要形神俱滅了。伍鳳榮卻看起來比他還害怕。


    如果我真的掉下去了,他會很悲痛吧?周延聆想。為了這份悲痛,他活下來也值得了。


    懷裏的人隻睡了二十分鍾,像被生物鬧鍾強迫著睜開了眼。伍鳳榮睡眼朦朧,有人用手指撥弄他的劉海,他恍惚看到周延聆在笑,笑起來也是個老帥哥。


    “茶都涼了,你還沒走?”伍鳳榮抬起頭來要了一個吻,嘴巴上沾著煙味和睡氣。


    周延聆這才注意到手裏茶杯冷了,他的心思不在品茶上,純粹借茶醒神。


    他開玩笑:“你趕我走?”


    伍鳳榮挪了個位置,怕觸碰到周延聆的傷口。兩人的腳丫子抵在一起,讓被子攏得嚴嚴實實的。腳底生出了汗,他用腳指頭蹭周延聆的腳底板。周延聆被撓得癢到心窩裏去,麵上猶自不動,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裝聖人了。其實是他不想動,伍鳳榮這樣活潑明豔,像春日朝陽、像細雨暖露攏在他的心尖上,把他這片山頭潤活了。


    “你這個人真有意思,”伍鳳榮說:“勾引我是你先起頭的,一步步都算好了,想來就來,現在又說我趕你走。我怎麽知道周先生什麽時候沒興致了、用不著我了?”


    說來說去還是生氣之前預謀拉攏的事情。周延聆爭不過他,也不算被冤枉。這張嘴巴就是太霸道了,但不霸道就不是伍鳳榮了。這會兒溫存的氣氛正好,周延聆心裏隻有柔情,他親吻伍鳳榮的額頭、耳朵、鼻子、下巴,順著脖子細細密密地啃。最後停留在鎖骨那兒不往下了,伍鳳榮的心跳又快又急,慌慌張張的,比在車門口那會兒沒有好多少。周延聆也不拆穿,他心想,刀子嘴就刀子嘴吧。


    “是我不對,不應該利用你。對你來說的確太為難了。”周延聆說。其他的他都不在意,但伍鳳榮不能覺得他們倆隻是相互利用。


    伍鳳榮表情懨懨的:“你想多了,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子,這是工作,我分的清楚。”意思就是,換了別的人他也會幫的,因為他是列車長。上了他的車,就是他的乘客,他的乘客需要列車長,伍鳳榮沒有拒絕的道理。


    周延聆不高興了:“你這樣不好,太輕信人。”


    “我信什麽,關你什麽事?”


    列車長蹬了他一腿,翻身就要下床。腳都沒落地又被人拉迴來,背後的男人好聲好氣地把他重新塞迴被窩裏,他輕哼一聲,卻不要人抱著了。於是兩個人麵對麵坐著。


    周延聆隻能討饒:“就不能好好說兩句話?”


    伍鳳榮斜乜:“你想聽什麽呀?”說完他自己也覺得有點拿腔作調,砸吧兩下嘴,煩躁地拿枕頭扔他:“你不是精明得很嗎?現在來裝什麽糊塗,我隨隨便便就跟人在廁所幹那事兒?我不願意你還能怎麽的?還是我是黃花閨女怕丟名節?快四十的人了,非要讓人說大白話才聽得懂是吧?”


    這下把周延聆嘴角打得高高的,得意了。伍鳳榮沒臉看他,去摸煙盒,被周延聆一隻手拿住了,煙盒扔到邊上,手放在嘴邊親了又親。伍鳳榮想把手抽迴來,見到他被砸中的耳朵,晃神間就忘了抽手這麽迴事。他虎著臉,決心要拿出點列車長的威嚴來——


    “現在我要問你話,你老老實實地答,聽到沒有?”


    周延聆隻想討好他:“好。你問。”


    伍鳳榮捋一捋思路:“你沒跟我說,你打架還有兩下子?”


    周延聆笑得和和氣氣的:“怕入不了你的眼,又不是什麽正經本事,說出去讓人笑話。”


    “從哪兒學來的?”


    “畢業在部隊呆過幾年。後來退伍了,沒什麽本事才跑出來賣保險。”


    “你不是學金融管理的嗎?”


    “我是國防生,軍校畢業,分配到南方軍區武警部隊,03年在泰緬邊境執行任務。當時邊境衝突抽調了武警部隊去邊防團,任務執行過程中受了點傷,迴來才退伍的。”


    伍鳳榮瞠目結舌。他打量周延聆毛衣下的那身精壯肌理,心想,好家夥,這是一個正兒八經的武警!難怪那小偷持刀都奈何不了他,再厲害能和武警比嗎?沒折在他手裏已經算命大。


    周延聆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笑眯眯地說:“你別這麽看我,我幾斤幾兩我自己還能不知道嗎?多少年前學的本事了,現在也就剩個空架子而已,你喜歡看打架,我丟個臉逗你樂一樂可以。讓我扒車剿匪我可幹不來。”


    伍鳳榮麵無表情地說:“受了什麽傷一定要退伍?在部隊熬著怎麽不比賣保險好。”


    “膝蓋傷了,現在不能完全伸直了。”周延聆演示給他看,左腿隻能盡力拉成直線,日常走路作息看不出什麽異常,隻有刻意曲直的時候才能發現:“打仗畢竟是殘酷的事情,從邊境迴來精神也有點受影響,和領導談了談還是決定辦病退。也不是不能調換個崗位熬著,隻是覺得沒必要,就不給國家拖後腿了。”


    “沒後悔過嗎?”


    “沒有。”


    伍鳳榮歎息:“你這個倔脾氣倒是和我挺像。”


    他以前沒看出來,周延聆是這樣高傲的人。寧願賣身到保險公司、一身正氣換個油腔滑調的皮囊,也不願意讓人笑話他“不經用”。伍鳳榮想,他穿軍裝的樣子應該很英武瀟灑。


    “脾氣像說明咱們倆有緣分,是好事情。”周延聆隻當伍鳳榮哄他開心:“我還沒問你呢,你這麽長年累月、沒日沒夜地跑,家屬沒有意見?”


    伍鳳榮心不在焉地說:“那得先有一個家屬吧。”


    “怎麽不找一個呢?年紀也不小了。”


    “剛上班那會兒談過一個,我們老列車長介紹的,是我沒福氣。”


    他隻把話說到這裏就不說了。周延聆聽到一半心裏癢癢,剛想問下去被他抬起眼睛來戲謔地看。一時間到嘴邊的話反而出不來了。伍鳳榮問:“幹什麽?我沒買保險,也不打算買。”


    警惕性很高。周延聆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說,還是故意吊人胃口。


    他真誠地迴答:“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伍鳳榮當他是做戲,哼哼唧唧才終於把話說明白。其實就是一次失敗的相親,老列車長介紹的姑娘性格開朗,知書達理,家裏是鐵路係統的,父親是組織部的書記,算是伍鳳榮高攀。兩個人處得很愉快,但是伍鳳榮的個性太野,玩得也開,那姑娘三天兩頭擔心他拈花惹草,最終就沒有好成。分的時候大家把話都說開了,伍鳳榮也知道自己這個毛病,但是他改不了。他隻好去給老領導賠罪,好不容易做一次媒,辜負了苦心,差點還把書記得罪了。


    這件事之後就很少人再提給伍鳳榮相親,他身邊如果需要人,是絕對不會缺的,列車長要樣貌有樣貌,要情趣有情趣,還舍得花錢。至少趙新濤的印象裏,跟過他的沒有人給差評。但也沒人願意留在他身邊,都知道他是浪蕩子,圖的就是一場痛快,不想長長久久的事情。偶爾幾個貼心的朋友會問問,伍鳳榮打發兩句就過去了。在外人看來,他很享受單身生活。


    周延聆抿著嘴半天沒說話,用埋怨的眼神看他。伍鳳榮被他看得如被芒刺,像是他背著周延聆偷吃似的:“你看我幹什麽?你就會把人往廁所裏拽,好意思看我?”


    兩句話周延聆差點沒憋住笑出來。


    “你想知道我還拉過什麽人進廁所我可以說啊。你問問我。”


    “我沒這麽八卦。”


    周延聆湊近了身子不懷好意地撫摸他的膝蓋:“別的地方不好說,火車上我是真的第一次,長經驗了,而且是一次挺美好的經驗,不是荒唐的經驗,更不是那種想要拿出去和別人說的經驗。本來我是沒有這個心情的,好歹也是性命攸關的時候,可能老天爺對我還是有點憐惜之情。”要說荒唐事當然很多,但是聲色犬馬就是翻出花來無外乎是一種荒唐,伍鳳榮也是男人,不用多解釋周延聆相信他能想象得到。


    偏偏伍鳳榮來了興致要聽,周延聆隻好本本分分地交代。他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細數過情史,一邊說一邊還要應對伍鳳榮拷問細節,就是當年入伍審查都沒有這樣仔仔細細問過家底。


    說完了伍鳳榮還要嫌棄他故事講得不生動不好聽:“沒什麽樂趣。這你自己要說的,可不是我強迫你的。”其實周延聆主動坦白讓他心裏高興,甚至有說不上來的得意。


    “就是”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的?”


    “十來歲吧,上學的時候逃課唱ktv,偶爾會有豔遇。”


    “喜歡什麽樣兒的?”


    “臉蛋漂亮,皮膚要幹淨,屁股要翹。”


    “那我屁股夠不夠翹?”


    列車長拿眼角看人,冷豔又威重,半是調情半是審訊的意思。周延聆眯起眼睛點煙,臉色淡淡的沒有馬上接話。伍鳳榮以為他逼問地太過了,周延聆如果真的發起威來,自己不一定能受得住。他氣短地想,十|八|摸都不知道多少迴了,讓你誇兩句屁股還不行嗎?


    等煙燒著了,周延聆才一本正經地說:“大老爺們別這麽八卦,自己的屁股打聽得這麽仔細幹什麽?打聽了你也看不見,沒得讓人家以為你總對著鏡子照屁股看。”


    伍鳳榮瞠目結舌,還從沒有人敢這麽跟他說話。他氣急下床,咬牙切齒地蹬上鞋子摔門,隔著門還能聽到他罵——


    “你別以為老子離了你不行了!”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 列車長和周先生開始慢慢了解對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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