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榮,能在這裏碰到你我很高興。”


    伍鳳榮不自然地撇開頭:“要我全心全意信你那也是屁話。我給你陪個不是,不是故意要懷疑你,你也……考慮考慮我的壓力。”他打那個電話之前猶豫再三,最後還是以工作壓力說服了自己,不是他不想信任,讓一個成年人見麵認識不到一天就推心置腹,這個要求過分了。況且,周延聆自己不是什麽老實人,他不能把這種要求強加在別人身上。


    周延聆背著手微微笑,絲毫不介意:“話說清楚就好,沒事。”


    他也不急著穿上衣服,慢條斯理地整理傷口。傷口又被扒開了一次,崩得淒慘。伍鳳榮看得有點心虛,重新找來雙氧水消毒清理。本來是包紮傷口,包著包著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周延聆不著痕跡地拉住了手,在肋骨中間的胸肌邊緣徘徊。伍鳳榮的手像燒幹的灰鍋底子,又糙又硬,這是常年幹活的手,但是周延聆不介意。


    “你看又是剃頭又是審訊,還逼得人衣服都脫光了自證清白,算不算私刑逼供呢?”


    伍鳳榮嗔他一眼,揪著他的乳|頭掐了一把。周延聆給他捏得倒抽氣,也不說疼,瞪眼虎視,要吃人似的。伍鳳榮不怕他,把軍大衣脫下來往椅子上一搭,笑道:“周先生要賠償啊?”


    周延聆作出恭順的樣子:“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鬧得不愉快,也是因為彼此還不了解,列車長要是願意給個機會交流交流,以後再出什麽誤會,也不容易有心結。”


    此人道貌岸然,又虛偽又貪色。伍鳳榮暗罵一句偽君子,懶得裝模作樣,周延聆要玩他樂意奉陪。


    “行啊,是我伍鳳榮太不像話,沒有讓乘客不痛快的道理,今天我陪周先生好好玩一把。劃拳會吧?我要是輸了,就脫一件,您能把我褲頭脫了我任憑處置。要是平了,我就告訴您這趟車上一個秘密,”又注一句:“要是我贏了……”他拉著周延聆的手放在自己的衣扣上,解開製服領口兩顆扣子,低聲道:“勞煩周先生動動尊手,幫我脫。”


    周延聆恨不得現下直接把他扒光了。一列破火車,盡是流氓土匪,不是要命,就是劫色!他周延聆自詡在風月場也算跌怕滾打過,結果還是民間出高手啊,什麽英雄列車長,什麽公務員,誰見過讓男人脫衣服的列車長?這不是流氓頭子是什麽?


    他把伍鳳榮的臉撈過來親了親,直親到下頭的喉結,在那兒咬了個明顯的牙印。他看得清清楚楚了,製服外套下還有一件毛衣、一件襯衫,襯衫下麵也許還有一件背心,再算上褲子,十局之內要把伍鳳榮剝幹淨了也不是容易事。


    劃拳喝酒脫衣服這種事周延聆幹得多,早年客戶應酬沒日沒夜,他喝得嘴巴都喊不利索,更別說把十隻手指頭數清楚,酒量也是這麽練出來的。他活動兩下手腕,信心十足。兩個大男人坐在床鋪上練習出拳,一會兒是六六六一會兒是滿堂紅。伍鳳榮先輸一局,還輸得非常明顯,嘴上叫八抬手,就比了一根指頭出來。他大大方方把外套脫了,鬆開毛衣領口。


    “算我臭拳,附贈你一個小秘密。”他笑嘻嘻地說:“你可能不熟悉火車結構,火車上很多東西能要人命。比如車廂連接處的風擋,就是像手風琴伸縮箱的那個地方。在列車轉彎變道的時候,風擋起到連接緩衝作用,車廂和車廂之間才不會脫節。現在新車一般還在風擋下麵多加一個緩衝器,這樣車廂連接的位置就不會顛簸得那麽厲害,風擋受磨損也小。咱們這個車是舊車,有兩個地方沒裝緩衝器,一個是2號到3號車廂,一個是9號到10號車廂。現在你察覺不出來,上山過彎道的時候你就明白了,千萬別往這倆地方站,出事了我不負責任。”


    周延聆皺眉:“會出什麽事?”


    伍鳳榮說:“我當年還是小乘務,晚上跑到那兒打電話,嚇慘了,轉個彎突然就窄了三分之二,隻剩下了一個人側身那麽寬的位置,幸好沒站在正中間,不然今天就沒我這個人了。”伍鳳榮說道:“山上彎道窄,彎度大,有時候風擋一邊露出去一截,人要是站那兒就會從車廂直接掉出去,下頭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摔得渣都不剩。所以整天廣播讓你們‘不要在車廂連接處站立’,別當開玩笑聽不進去。”


    戰局進入酣暢時,周延聆的心思停留在風擋上還沒反應過來,隨口喊了個五魁首,再低頭一看,自己五根手指對著伍鳳榮的兩根。伍鳳榮笑意盈盈地把手收迴來,這迴他贏了。


    周延聆的目光一下滾燙起來,迴到伍鳳榮身上,探身拉住他的毛衣下擺,手往裏頭摸。毛衣順著他的手臂堆積上去,隔著襯衣他摸到伍鳳榮上身的骨架,除了腰一點多餘的肉都沒有,比女人還瘦。他把手按在伍鳳榮的肋骨下來迴摩挲——


    “我被劃傷的那天晚上差點去不成醫院,血流得很多,沒力氣,而且疼得腦袋不清醒,從來沒有那麽疼過。醫生跟我說,腹部是神經密布的地方,劃拉這個地方隻要手法好,不容易送命但是能疼得生不如死。我想,那也是,我斷了人家財路,怎麽能不讓我疼一疼呢?”


    兩人的側臉相貼,周延聆的鼻子輕輕蹭著伍鳳榮的耳朵,有點癢。那隻按在腹部的手,像是能把疼痛轉移到伍鳳榮身上,讓他唿吸壓抑,渾身發冷。他的手覆蓋住周延聆的手背。


    “別瞎想,多少錢值得這麽大一條口子?命最重要。”


    “有一天你要我的命,我雙手奉上。”


    伍鳳榮喉嚨裏發出一聲含糊的笑,抬起手臂方便他把毛衣脫下來,領口把劉海撩起來,周延聆順手抓到他額前的頭發順了迴來。伍鳳榮甩甩腦袋,像是不願意被他這樣碰。因為這個拒絕的動作,周延聆把毛衣拍在床上發出悶悶的響聲。他說不出是不是因為這種關係而煩躁。


    無比親密,又無法靠近。


    劃拳總是平的多,伍鳳榮的秘密就越抖越大。講到班子組成員,他說:“我把你的情況和副車長說了,新濤是自己人,我信得過,也需要他配合很多工作。你運氣比較好,今天咱們這趟車上沒有便衣,乘警也少。車上的客座率不高的時候,警力也會相對少一些。”


    他自己把襯衫和背心脫掉,皮膚篩出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周延聆看到他的肚臍眼兒上麵有一枚暗紅的胎記,隻有拇指大,不是很突出,像一塊眼淚化開的濕暈貼在肚子上。


    然後他們說到照明這件事。伍鳳榮說:“餐車裏有一盞煤氣燈是古董,從建國初期留下來的,就掛在鍋爐旁邊。很多乘務提過意見,說挨著灶頭掛煤氣燈太危險了。老車長也曾經下過決心要拿下來,但是拆起來很費勁,要移灶頭,懶得費這個功夫,就一直留到了現在。燈還能用,我還點過,晚上亮起來很漂亮。”


    褲子也脫了,剩下一條四角內褲和兩隻雪白的襪子。伍鳳榮拉起內褲邊緣,啪地把鬆緊帶打在自己的下腹。周延聆捉住他兩隻裹著棉襪的腳一把將人拖到懷裏,手裏把玩他漂亮的腳踝。伍鳳榮發出唔嗯的低喘,看得周延聆低下頭去,隔著布料把他的腳趾含進嘴裏,指頭感覺到了一股溫暖的濕熱。他心口一抖,周延聆的牙齒勾在布料上將襪子整條扯了下來。


    饒是伍鳳榮見到男人叼著自己的襪子,也禁不住老臉紅透。他撐著身體坐直了,背脊挺得僵硬,幾乎能聽到骨節之間喀拉喀拉的響動。另外一隻腳伸過去,搭在男人的嘴唇上,這迴沒急著送進去,隻是在唇角摩挲。厚實的嘴唇在腳尖下勾勒出具體的形狀,伍鳳榮聽到自己的唿吸越來越急促,他不敢看周延聆的臉,看了怕連自己姓什麽都不記得了。


    最後隻剩下一條內褲。本來車子裏溫度低,列車長席開了一個單獨的小電熱器,紅得發黑的電熱管燒得劈裏啪啦地響。伍鳳榮卻不覺得冷,他熱的要出汗,脖子上已經分泌出濕意。周延聆的手放在他的小腿肚子上來迴撫摸,有濕熱的吻烙印在腳背上。


    “榮榮,我真是相見恨晚。”周延聆說。


    伍鳳榮踩著他的臉把他蹬開,笑得招搖:“起開!我隻說脫衣服,沒說給摸啊。再摸加錢。”


    周延聆喜歡他這股放蕩勁兒。男人就是吃不到才嘴饞,伍鳳榮要吊起來賣,他也樂意留著嘴巴裏這點餘味。但他還是把軍大衣拿過來給人披上,擔心伍鳳榮給寒風吹病了。


    接著是平局。伍鳳榮想了想才開口:“這個車子慢,中途還可能有扒車的人。從車尾或者車廂連接的地方爬上來,想摸點廢銅爛鐵拿去賣,有些是慣偷,有些是新手,所以乘警也會格外留意車廂外麵的動靜。我曾經遇到過一個,人已經鑽進電箱室裏麵了,給值班的逮了個正著。年輕小夥子,二十出頭小學都沒有念完,被抓了就耍賴,滑溜得很,稍微不留意就跑了。下次還來,你真的要把他交給警察,他就跳車要自殺,一點辦法都沒有。”


    周延聆也見過這樣的,老人家上門索要賠償金,躺在公司門口拉橫幅撒潑聲淚俱下,看得人頭皮發麻,算是保險公司門口的一道常駐風景線。周延聆剛入行的時候還耐心地勸勸,後來也麻木了。他以為做人有點底線要點體麵是理所當然的,但人家不這麽想,臉麵是可以不要的,羽毛是可以自己放在腳底下踩的,隻要有利可圖,尊嚴直接就能折現。


    這是一種扭曲的心理疾病,周延聆心想。隻是,通常一種心理疾病變成了某種普遍心理,自然會有“人情”為它正名。說來說去,“人情”到底是一種令人生畏的東西。


    “如果車上損失了財產,也是你的責任吧?”


    “怎麽不是?扣獎金賠款都還是小的,萬一給你記過處分才麻煩,又是檢查書又是處理報告,其他活都不用幹了。那有什麽辦法?你也不能一天到晚隻防著兩個賊啊。”


    最後一局,伍鳳榮輸了,但扯著內褲的手被周延聆按住了。


    “不脫了,換個條件。我想知道你的事。”


    “你想知道什麽?”伍鳳榮叉開腿對著他:“存折密碼就算了啊。”


    周延聆笑:“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跑到荒山野嶺裏頭來帶車?”


    伍鳳榮沒有預備他會問這個問題。他本能地想掏煙盒點煙,才摸到盒子又記起趙新濤說他早上抽得太多了,於是把手尷尬地縮迴來。這個問題不是不好答,換了別的人他應付一句“服從組織分配”就完事了。答案也不是假的,他們這些乘務到哪個路段帶車的確是分配過來的,由鐵路局說話,他們不能完全做主。除非有些特殊情況的可以酌情調整。


    但是周延聆必然不會對這個答案滿意,不滿意他還會再問,伍鳳榮如果這時候猶豫起來,周延聆還會懷疑他是不是說謊。本來兩個人脆弱的關係就更加複雜了。


    “我自己主動申請過來的。”他沒打算瞞著周延聆:“我很早出來工作,男孩子就算不在父母身邊也沒什麽。後來我一個同事結婚生孩子,老婆身體不好要照顧,不能老在這麽偏的地方跑,我就說那我替他補上,反正我單著沒什麽顧慮,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了。”


    “那也是交情過硬才幫吧?”周延聆酸溜溜地說。


    伍鳳榮說:“還行吧。我們倆一屆畢業生,算不上什麽交情,工作肯定都是你來我往的。我幫他一迴,他也幫過我不少。”


    “你不是呆在這種地方的人。往南方走,你的出息還很大。”


    “我就是從南方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你是南方人?看不出來。”


    “你看不出來的事情多著了。”


    外頭有人敲門。伍鳳榮也不急,撿起褲子往上一套,裹著軍大衣貴妃娘娘似的開門迎客。


    趙新濤進來,先見到兩個人散了一床鋪的衣服,眨巴眼睛沒反應過來怎麽迴事。伍鳳榮大大咧咧地一腳瞪著襪子一腳光著,指了指電腦:“來得正好,正說失信名單呢,不會是沒更新吧?查半天了隻對出一個人來。好幾號嫌疑人物呢,你幫著瞧瞧。”


    周延聆讓出身來,和趙新濤握手打招唿,胸口米老鼠的大腦袋也跟著鞠躬。趙新濤瞥了他一眼:“這位就是……周先生吧?榮榮,你們倆剛才幹什麽呢?”


    周延聆大大方方地解釋:“周延聆,你好。列車長剛剛給我換藥呢,這不掛彩了麽?”


    趙新濤想起這迴事來,又去看伍鳳榮。對方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他隻好把注意力放迴了電腦上。失信名單的確是最新的,也就是說伍鳳榮的名單裏,隻有那個叫黃野的有失信問題。


    “沒有其他證據,也沒有動機,”趙新濤揣著那一列名單:“隻能說他嫌疑很大,不能說明他就是殺人犯。要我說,倒像是那個女老師殺的。”


    伍鳳榮問:“為什麽?”


    趙新濤一拍巴掌:“你想,蕭全是在網吧被殺的吧?網吧在學校附近,這裏頭誰最有可能去網吧呢?當然是這個老師。她還改作文,肯定不是大學教授了,最有可能她是個中學老師,就是桐州市一中的,當天晚上她去網吧逮學生,蕭全被她逮到了,不理智的情況之下兩個人發生爭吵扭打,女老師和男學生,女的可能還弱一點,所以崴了腳,本來是想拿水管防身的,衝動之下揮出去打到了學生的腦袋,於是釀成了悲劇。怎麽樣?邏輯通順嗎?”


    伍鳳榮嗤笑:“放你娘的屁!”


    作者有話說


    解釋一下,可能上一章有的同學沒看懂。


    首先周先生是查了伍鳳榮這個人的,伍鳳榮的確很出名,前幾章就寫他是全省的英雄列車長,報紙連續幾天刊文宣傳,央視帶著那麽多地方媒體過來專門采訪他,他是有點名氣的,其實要查他不難。另外,固定的線路是固定的乘務班組帶車,所以周先生查他那條火車線會知道是伍鳳榮帶車。


    周先生的想法是,他既然要上伍鳳榮的車,很大可能性會被人發現他是全國通緝犯,與其讓人發現是通緝犯舉報到伍鳳榮那裏,再讓伍鳳榮裁決他的命運,不如他主動出擊,先吸引伍鳳榮的注意力,然後主動坦白,說服伍鳳榮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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