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說和這個案子真的沒有關係吧,我自己也不相信。”


    伍鳳榮本能覺得短信這事很扯淡。誰大費周章地把一個賣保險的送上火車抓犯人?都知道犯人在車上了怎麽不直接報警呢?有什麽證據理論找警察解釋不就完了,專業刑警難道真的不如一個理賠調查員?吃飽了撐著玩刺激是吧?


    但他把到嘴邊的質疑留了留,在腦袋裏迅速地整理思路,羅列出幾個關鍵的線索——


    如果短信屬實,車上就真的有一個人是殺人犯,他或者她不僅會威脅到其他乘客的安全,還可能阻礙列車的順利運行。其次,可以肯定襲擊周延聆的刀徒也上了車,這人身上也許還有行兇武器。這兩個人必然不是同一個人,因為周延聆可以為殺人犯背鍋,確保周延聆順利被捕才符合殺人犯的想法。如果換作伍鳳榮,在車站碰到了替自己頂罪的人,他必然報警,警察抓住了周延聆自己就能脫罪,捅傷周延聆隻可能讓他失去一個頂罪的。


    換句話說,這趟火車上至少有兩個危險人物,且敵在明我在暗。


    手機的震動聲打斷了伍鳳榮的思考。周延聆看得麵色一下子變得陰暗嚴峻,啪地把手機摔在了床上。伍鳳榮不明所以地撿起來,還是那條未知號碼的短信。


    ——周先生,我的人會一直留意您,請不要妄動,衷心希望傷口早日痊愈。


    他想也沒想啐了一口:“操!這些人都他媽瘋了吧。”


    周延聆本來心情差到了極點,聽他罵人反而樂了,就要歪嘴壞笑。伍鳳榮一記眼刀逼得他硬生生把勾起來的嘴角放了下去。不過他心情是非常好的,連傷口都不覺得那麽疼了。


    “現在你信了?我要是扯淡就天打雷劈。”周延聆指天劃地地說:“估摸著我被人盯上了,說不定這會兒就在你門外頭偷聽呢,咱們倆在廁所那事兒可能也暴露了。”


    伍鳳榮斜眼嗔視:“你還要臉啊?我可是不要臉的。”


    周延聆被他癡甜的語氣撓得心猿意馬,恨不得再撈過來親一迴。但他握著發燙的手機,思緒很難放在調情上。他把短信重頭到尾又讀了一遍,仔細迴想在車站被捅的情景。


    “他讓我不要妄動,就是說我肯定在車站幹了什麽把人家惹毛了,深怕我不聽話所以給我來一刀。但我沒做什麽啊,我拿著行李過了安檢就到候車廳去等著了。”


    “你在哪裏被捅的?具體什麽位置?前後都幹了些什麽?再好好想想。”


    “我去買了包煙,剛從小賣部出來。”難道他抽根煙還犯忌諱?周延聆靈光一閃:“不對,之前我和保安打了個招唿,問他哪裏有小賣部。就兩句話功夫,不超過三十秒,他不會以為我要投案報警吧?我要是報警犯得著跑到車站來嗎?直接去警局自首不就好了。”


    伍鳳榮比出手指作總結:“說明三點。一,在車站捅你的那個人和把你送上車來找兇手的人是一夥的。捅你的是個眼線,被派來盯著你,目的就是確保你能找到兇手。這是九?二七案子和你被捅的關係。二,他很早就開始監視你,到白河之前都不會停止留意你的行動。三,他不希望你自首,不希望你接觸警察。什麽人這麽拚命護著你?”


    說完他自己也覺得不太對,從短信的語氣看,與其說幫忙,倒不如說是威脅。按照這個道理,如果周延聆找不到兇手,說不定會被一刀捅死。這不是神經病嘛?


    周延聆的想法已經走到了他的前麵。知道他在殺人案現場的人應該不多,兇手、他的老同事、警察,還有可能是無意經過的路人,他們都沒必要作弄他。如果跟他有私怨,直接把他交給警察最省事,誰會費盡心機布下這個火車抓兇的局?


    “捅你的那個人你有什麽線索嗎?”伍鳳榮又問。


    周延聆繼續迴憶:“我沒看清楚那家夥的臉,他從我側麵轉彎過來,戴一頂雷鋒帽,脖子上有圍巾,大半張臉都遮著。能肯定是個男的,拎個大箱子,黑色的,身高比我稍微矮那麽點,撞我那下力道很大,身板挺結實的。刀子是把小刀,不大,估計就是把水果刀。我當時著急先看傷口,低頭的功夫他已經混進人群裏去了。”


    “他會不會和兇手有仇?又怕指認兇手會被報複,所以讓你來抓人?”


    “隻要有確鑿證據可以匿名提交材料給警方,或者申請證人保護。他都不介意找人來捅我了,還怕被兇手報複?他媽的這就是在玩我!”


    “你覺得他為什麽要和你玩這個遊戲?”


    周延聆搖頭,長吐一口氣倒在床上,像是累極了。


    伍鳳榮坐在床腳,把杯子裏剩下的冷茶拿起來慢慢地喝。他記得有一年,在羊角市車站上來一個男的,不修邊幅,胡子拉紮,喜歡蹲在車廂連接口喝悶酒,三十歲不到滿腦袋白頭發,搞得和四、五十歲的人一樣慘兮兮。伍鳳榮留意他是擔心這個人喝醉了惹事,結果半夜在廁所裏見到他吐得奄奄一息,抱著肚子倒在地板上出冷汗。醫護趕過來喂了兩枚胃藥下去,又是熱水又是按摩,好不容易止疼了,兩個人才在辦公席聊了幾句。


    故事是這樣的。這男人是一個待業遊民,考公務員考了五年七次,每次都在麵試被刷下來。這次他挑了個偏遠單位考,進麵試考了第二名,和第一名分數差距很大,單位又隻招一個,他就放棄了,所以心裏不好受在車上喝悶酒。沒想到結局還在後麵,快到站了他突然被通知麵試第一名也放棄了,本來可以補上第二名的,因為他也放棄資格,考上的變成了第三名。


    不是什麽大事,但當年伍鳳榮剛做乘務員,在車上見識不多,對小事也記憶深刻。這男人當場把酒瓶子砸得稀爛,手掌被玻璃碎片紮滿小血珠,眼睛哭嘴巴笑,像被糟蹋壞的木偶。


    命運有時候要和人遊戲,不得不玩,不得不輸。沒有理由。


    周延聆朝他投來感激的目光,突然拍拍肋骨下的傷口,低聲說:“謝謝。”伍鳳榮想開口被他打斷了:“我知道你有你的責任,你是列車長,車上每個人都是你的壓力,你做得也是對的,通知乘警、搜查車廂、詢問案情……能幫我到這裏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放心,我不牽連你,一會兒我出去了你該幹嘛幹嘛,我是被抓還是被捅,你都沒有任何關係。”


    他突然把關係撇得這麽清,像是剛剛的試探、勾引、歡愛、坦白都沒有發生過,反倒讓伍鳳榮有點惱怒。


    “怎麽?下了床就翻臉不認人了?”


    “不敢,列車長要是還有床上需求我萬死不辭。”


    伍鳳榮放下茶杯,向他勾手指。周延聆翻個身爬過來,湊到他腦袋邊。伍鳳榮這才有時間把注意力好好放在他的五官上,要說好看也不見得驚豔,多的是郎當放蕩的野氣,仿佛天生一個不知安分的靈魂。伍鳳榮也不是什麽老實人,操蛋的日子過久了,好不容易有點刺激,怎麽願意錯過?他透過周延聆的眼睛,看到的是他自己躁動的心。


    是生是死,是非對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痛快一場。


    “周延聆,”伍鳳榮說。他的語氣充滿警告:“我信你。”


    說完,他壓向男人厚實的嘴唇,用力吮吸,直接撬開了牙關把舌頭伸了進去。膽大暴力的吻法立即得到了迴應,周延聆扣住他的後勁把他壓在牆上,反客為主含住他的舌尖,嘴唇被撞得生疼,還要不斷向對方貼近,靈欲糾纏,血肉相交,吻得嘖嘖發響,兩張臉都恨不得擠在一塊兒似的。幹柴遇著烈火,金風碰到玉露,一點理智都不要了。


    周延聆頂著他的額頭喘氣:“我不會讓你失望。”


    伍鳳榮閉著眼睛嘴巴朝耳根子咧。因為缺氧臉頰駝紅,像被冷風吹的,但他心口滾燙,心髒跳得又快又急。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掐著周延聆的手腕,掐出個深深的紅印,周延聆也沒喊疼,就這麽讓他掐著,反而掬起他的手背在他的脈搏處吻了一下。伍鳳榮耳尖一抖,倏地把手抽迴來,裝個沒事人似的,明明是害羞了。


    “把案件資料給我,我和你一起找人。”


    “萬一追究起責任……”


    “我擔著。”


    周延聆還在猶豫,列車的早起廣播從兩人的頭頂罩下來——


    “旅客朋友們早上好,現在是早上7點半。您乘坐的本趟k4133次列車由桐州車站始發,終點站為白河,全程2935千米,預計運行時間為32小時15分,預計到達時間為10月3日下午13點55分。本趟列車途徑站有皖城、宜清、羊角、克那木。現在是早餐時間,7號車廂是餐車,將為您提供餐飲服務,請有需要的旅客朋友們前往就餐。列車辦公席、醫藥點設在8號車廂,如需辦理補票業務,請聯係乘務員……”


    窄小的列車辦公席裏,列車長與保險調查員交換了一個眼神。


    時間刻不容緩,遊戲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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