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子式坐在堂前冷靜了很久,華庭已經走了,王平端著一碗醒酒湯看著他的臉色欲言又止,他從來沒見過餘子式這麽差的臉色,幾乎沒有一絲的血色。“大人……”


    “下去。”


    “大人,你……”


    “我說了,下去!”


    王平手一抖,將醒酒湯放在餘子式身邊,忙轉身退下了。


    餘子式低頭看著灰黑色的地磚,渾身都不住發冷。他獨坐了很久,一動沒動,從上午一直坐到了下午。期間王平帶著飯食過來看過他兩眼,卻攝於他的陰沉臉色,隻敢立在廊下不敢進屋。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裏都昏暗了下來,門外忽然傳來一兩聲腳步聲,餘子式忽然伸手將手邊的碗狠狠甩了出去,哐當一聲巨響,陶碗碎了一地,“滾。”他異常冰冷地砸出一個字,他現在誰都不想見,無論是誰。


    立在階下的青年低頭看了眼腳下的陶瓷碎片,抬眸看向堂前的男人,忽然抬腿徑自走了進去。


    餘子式狠狠皺了下眉,抬頭看去,卻在看見來人的那一瞬間手狠狠一顫。


    胡亥走到一旁點了燈,抖動的燈光一瞬間驅散了室內的昏暗。他走到餘子式身邊,振袖低下身,低聲開口:“王平同我說,你一天沒吃東西了。”


    餘子式看著光影中胡亥那張熟悉的臉,那雙眼睛,忽然側開臉別開了視線,“我沒事,你找我有事嗎?”


    胡亥覺得餘子式很不對勁,比昨天兩人分別時候還不對勁,他伸手輕輕扣住了他的肩,“先生,出什麽事兒了?”


    餘子式在胡亥的手搭上他肩的那一瞬間渾身都僵了一下,下一刻,他猛地抬手揮開胡亥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胡亥皺著眉看著自己被揮開的手,隨即抬眸看向餘子式,卻忽然發現餘子式的臉色尤其的差。


    “先生……”


    “胡亥,我問你一件事兒。”餘子式退到門邊,抵著門框看著胡亥。


    “你問。”胡亥走上前,卻被餘子式忽然喝止了。


    “等等,你先站那兒。”餘子式盡量使自己冷靜下來,手緊緊扶著門框讓自己不至於太失態,胡亥一聽見他的話就頓住了腳步。兩人視線淩空對上的那一瞬間,餘子式心中忽然鎮定了許多,低頭整理了一下思緒,他抬頭看向胡亥,視線一點點清冷起來。


    胡亥一見到餘子式那眼神,想起這兩天清理的人,他心中陡然一沉,“先生,是我做錯了什麽嗎?先生,這些我全可以解釋。”


    “不是。”餘子式打斷了胡亥的話,聲音與視線都異常平靜,“胡亥,我問你,如若哪天你上了別的女人,你覺得我會怎麽做?”


    胡亥一蒙,“不是,先生,沒有……”這一問太可笑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麽接餘子式這話,這事兒太荒謬了,根本不可能發生。他看向餘子式,忍不住偏頭輕笑起來,“先生,你怎麽會這麽想?我怎麽會有別的女人,這些話你聽誰說的?”實在是太荒唐了。


    “如果有呢,你覺得我會怎麽做?”餘子式又問了一遍。


    “先生,我真沒有……這樣,先生,你先聽我說,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行嗎?”胡亥還是覺得這事兒很出乎他意料,這兩日餘子式的異樣不會是在懷疑他吧?想著他走上前輕輕搭上餘子式的肩,想開口解釋,自己卻又忍不住起笑出聲,“先生,沒有這迴事,也不會有這種事。真的,先生你怎麽會這麽想?”


    餘子式看著胡亥,忽然輕聲自言自語道:“如果這事真的發生了,你大抵是會求我,如若我還有理智,我大抵是不會再迴頭看你一眼。若是我沒了理智,興許……殺了你們兩人也不一定。”餘子式說到最後聲音越發輕了下去。


    哪怕這事兒的確是個意外,無關於其他,換成發生在胡亥身上,他也絕對沒法忍受。更何況,胡亥在感情方麵隻能比他更強勢。


    他與胡亥,說到底都是極傲的人。


    這邊胡亥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先生,這事兒不可能會發生,我不可能……先生,我怎麽會……”


    “是我。”餘子式忽然平靜地抬頭看向胡亥,“不是你,是我。”


    “什麽?”胡亥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臉上笑意有些凝住了,“先生,你說什麽?是你,不是我,是什麽意思?”


    餘子式淡漠地掃了眼胡亥,扶著門框的手指甲處幾乎翻出血痕,他平靜道:“胡亥,事情已經發生了,不是我能夠挽迴的,抱歉。”


    胡亥似乎是反應過來了,但是隱約卻仍是不能相信,他鬆開搭著餘子式肩膀的手,抱起手臂看著餘子式,半晌才開口道:“先生,你的話我沒怎麽聽懂。”


    “我昨天晚上喝多了,把別人看成你了。”頓了一會兒,他平靜道:“在床上。”


    胡亥的手極輕地抖了一下,良久,他忽然輕笑著問道,“所以她是誰?先生你把誰看成我了?”


    餘子式陷入了沉默,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胡亥周身氣勢的變化。他抬頭看向胡亥,無視了他周身一點點聚集的陰冷,輕聲道:“抱歉。”


    胡亥伸手撫上餘子式的臉,描著他的輪廓,“她是誰?”


    “抱歉。”餘子式極輕地搖了下頭,伸手拉開門往外走。


    胡亥手中忽然用力,將餘子式拽迴來,另一隻手利落地關門落了門栓,“告訴我,她是誰?”


    “她是誰重要嗎?”餘子式看向胡亥忍不住問道。


    “重要。”胡亥伸手扣上餘子式的手,淡漠道:“所以,是誰?先生,我不是太有耐心的人,我不想再問一遍了。”


    “你想做什麽?”


    “殺了她,權當這事沒有發生過。”胡亥的聲音相當平靜。


    “這事已經發生了,你也已經知道了,殺了她無濟於事。”餘子式看向胡亥,“還有,你要怎麽當這事沒有發生過?胡亥,我認識你十多年了,你忘不了,絕對忘不了,隻要你還對著我,你一天都忘不了我今天對你說的話。”掙開手撫上他的臉,餘子式一字一句道:“對,還有你現在腦子裏想象的那些畫麵,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胡亥猛地伸手抓住餘子式撫著自己的手,那一下力道極大,餘子式的手腕瞬間傳來劇烈的疼痛感。


    餘子式狠狠皺了下眉,抬頭看向胡亥,胡亥卻沒有鬆手,他隻是極輕地問了最後一遍,“是誰?”


    “胡亥,冷靜點。”


    “我現在很冷靜。”胡亥覺得他這輩子都沒這麽冷靜過。


    餘子式聞言終於忍不住低了低頭。


    胡亥忽然伸手掰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起來,強迫這人直視著自己,視線不能有一絲的閃避,“你在護著她?”


    “對,我在護著她。”餘子式輕聲道:“胡亥,你不能殺了她。”


    胡亥像是忽然不認識餘子式一樣,不敢置信地看著麵前的人,他幾乎要笑起來,他不能殺了她?這人竟然真的在護著那女的?胡亥覺得這一幕幾乎讓他成了個笑話。有那麽一瞬間,他懷疑這人真的喜歡自己嗎?他們之間這麽些年的感情,甚至比不上這兩人睡了一晚?


    胡亥鬆開餘子式,雙手反複鬆鬆緊緊,忽然他看向餘子式,“所以你想怎麽樣?告訴我,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事?”


    餘子式忽然說不出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疼,心裏疼,疼得他渾身都在發抖。他發現他做不到,真的,哪怕是他是再理智的人,知道雙方都過不去這坎,他也做不到直接放棄,他忽然抬頭看向胡亥,“你,能放這件事兒過去嗎?”


    “可以。”胡亥幾乎不假思索,“告訴我她是誰,然後別攔著我,今後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再提第二個字。”


    餘子式沉默了很久,這不是一個名字的問題,能說出這樣的話,代表胡亥根本不可能放這件事兒過去。哪怕今後兩人都絕口不提,也依舊會有東西橫在兩人之間,那興許是兩人都忘不了的一個名字,興許是多年的諱莫如深與相互隱忍。


    “胡亥,我對不起你在先,今後凡有什麽事,隻要你想做的,我會幫你。”餘子式頓了很久,抬頭看向胡亥,輕聲道:“皇位也行,算我欠你。”餘子式雖然一直裝瞎,但從都沒真正忘了胡亥是誰,他是大秦第二位正統皇帝。


    鹹陽宮那位置根本不屬於扶蘇,那位置自始至終都是屬於這個人。餘子式低聲道:“胡亥,到底是我虧欠你,這大抵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就這樣吧,行嗎?”


    “你再說一遍?”胡亥忽然伸手狠狠拽過餘子式的衣領,眼中戾氣極重,他一字一句道:“趙高,你給我再說一遍。”胡亥都不能相信這人說了什麽,他更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沒在聽著這人的話時直接甩他一耳光。他竟然真的要和自己斷幹淨了,甚至連皇位都能當籌碼開出來,他是做了什麽事能讓餘子式對他這麽狠?


    眼見著餘子式再次不發一言陷入沉默,胡亥氣血一瞬間又往上湧,他真恨不得將這人的心剖出來看看,看看裏麵到底藏了些什麽東西。


    “胡亥……”


    胡亥忽然鬆開拽著餘子式衣領的手,伸手啪一聲拉開門走了出去,他不能在這兒待下去,否則今天晚上他說不定會失控做出些什麽事來,按著這話題兩人繼續說下去,他非得做出些他這輩子都要後悔莫及的事兒。他需要克製與冷靜,餘子式不願意說,不代表他自己查不到。


    餘子式看著胡亥往外走,伸手抓上門框,一點點用力。一直到手指指甲翻出血,他才終於緩過了神。胡亥,的確是走了。


    片刻後,他迴身往屋子裏走,翻出筆墨,提筆寫了封書信交到王平手裏。


    “送到公主府,交到華庭手上。”


    王平看了眼餘子式的手上的血,猛地抬頭看向他,“大人!”


    “現在就去。”餘子式的視線很冷。


    “是。”王平忙低頭道。


    王平走過,餘子式一個人坐在廊下,看著滿院子的清雪,心中靜若止水。


    他寫給華庭的信,洋洋灑灑數百字,無非就問了一句話:你想要什麽?


    這事是我虧欠你,凡是我能給的,你想要皆無不可。哪怕是你讓我娶你,我也能答應你,但是華庭,這輩子我能許諾護你一輩子周全,能許諾待你數十年如一日的好,能許你一段無憂美滿的人生,但是哪怕我裝得再好,我也許不了你所謂的感情。


    不過小半個時辰,餘子式就收到了華庭的迴信。


    女子秀氣的字一筆一劃都很巧。


    “我母妃說過,朱顏辭鏡,人心易謝。大人的一句承諾,實則遠勝許多人耳鬢巧語,當誤終身。”


    餘子式看完了,發現自己的手忽然不怎麽抖了,試著動了一下,卻是已經凍的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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