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餘子式的想象中,他迴到鹹陽時,正是暖風夏日鳴蟬時節,他一到鹹陽,鄭彬早早備好了車駕在鹹陽外候著,等他迴到家,王平把家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院子裏的草木瞧著也賞心悅目,王平那小子就立在門口討喜地賀一句“恭迎大人迴府”。


    他迴到內廷府庫,諸事都順順利利井井有條,手底下的人見到他都驚喜地迎上來行禮,他再說上幾句“大家辛苦了”之類的客套話。


    等他次日上朝,換上玄黑整齊的大秦官服,在鹹陽宮門外與諸位許久不見的同僚打個照麵,表示他大秦符璽監事趙高又迴來了。


    見到秦王嬴政時,他再說幾句“四海升平”的漂亮話,君臣相歡,爾後他再加入諸位朝臣一起討論統一天下之後的各項政令事宜,諸事圓滿。


    而事實上等真的迴到鹹陽,餘子式發現自己的心情隻有兩個字能形容。


    我去!


    浩瀚書海,豈止五車,餘子式怔怔地看著從自家院子堆到他床腳的各色竹簡書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王平端著筆墨匆匆忙忙喊著“大人”朝餘子式跑過來時,餘子式二話不說直接扭頭就走。


    迴到府庫,他還沒與手底下那群兢兢業業的內廷官吏打聲招唿,就看見他們的眼睛刷一下雪亮,餘子式心中一寒,當下有了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


    事實證明,餘子式迴來得正是時候,左右丞相王綰馮劫與廷尉李斯正在前朝就“郡縣製”還是“分封製”撕得不可開交,朝野文臣紛紛站隊開撕,事關國祚,諸位元老重臣尤其是王綰一派這迴全都拿出了死諫的強硬姿勢。文臣撕,武將也沒閑著,由於諸位武將紛紛領兵歸朝,大規模的調兵震動朝野,幾派武將就“保不保留州郡守備”,“如何安置戰後秦軍”等問題又是撕得殺氣騰騰,看得老將軍王翦直接當堂甩手走人,人老爺子自己迴老家閑雲野鶴去了。


    秦王嬴政趁著文武諸臣都在撕,自己默默召集舊魯國的儒生討論泰山封禪事宜卻被狠狠惡心了一把,也是頗為不痛快。


    餘子式麵臨的就是這麽個情況,亂得他頭皮發麻,偏偏朝野諸位同僚的書信已經堆滿了他的家與他的府庫,紛紛都是請他拿個端正的態度出來,廷尉李斯更彪悍,直接往他家扔了枚“郎中令”的名刺,說是請他出來說句公道話。


    餘子式看著竹簡上“郎中令”三個字,差點就沒忍住提醒廷尉大人一句:以官職賄賂朝臣,擱在本朝這可是重罪!


    而且這條秦律還是廷尉你老人家自己親手定的!


    那邊剛迴朝的蒙毅與餘子式情況差不多,不過好歹他那兒還有蒙恬撐著,情況比餘子式要強一些,秦王嬴政滅六國,他們蒙家算是除了王氏之外最居功至偉的武將世家,話語權也比較重,討論的也主要還是軍備事宜,這些跟蒙毅一個文臣沾不上什麽邊。


    鑒於跟諸位同僚每天上朝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餘子式在混亂中還是勉強忍了兩天,後來實在耐不住李斯的慫恿與利誘,出手了。


    這麽撕下去,日子還過不過了?


    然後餘子式就意識到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真正的不歸路,他發現李斯真他娘的是個人才,廷尉大人不僅要實行郡縣製,他還要即刻廢除州郡守備!他還要銷毀天下兵器!他還要廢諸子百家焚盡天下書籍!


    為了獲得嬴政的支持,廷尉大人簡直是玩命地一樣哄著秦王,秦王嬴政說要泰山封禪,他說封!秦王嬴政說他要將尊號定為皇帝,他說行!秦王嬴政說他想築阿房宮,他說馬上造!你以為廷尉大人隻是說說,人直接第二天就領了兩百個工匠上朝!這執行力扇得老丞相王綰差點吐血。


    在廷尉大人陷入實現治國抱負的狂熱中時,餘子式的行為落在諸位朝臣眼中就比較詭異了,往往前一刻餘子式與李斯還在同心同德地就一個問題與王綰爭,後一刻餘子式就能莫名地倒戈跟李斯當堂撕起來,看得王綰在一旁都蒙了,人一個堂堂的丞相一怔一怔地愣是插不上話。


    餘子式的立場簡直成了大秦朝堂公認第二難以捉摸的東西,排在第一難以捉摸的一定得是“能讓陛下滿意的泰山封禪禮儀規格”。


    對此餘子式一句都不想解釋,他每天白天在鹹陽宮和古舊保守派王綰撕,撕完了和理想主義狂人李斯繼續撕,晚上還得收拾公文給秦王寫奏章,從“安排天下富商十萬戶遷入鹹陽”到“編寫小篆教科書”,這些瑣碎但是沒什麽意思的事別人看不上,全是餘子式在帶著人弄,他幾乎都沒怎麽合過眼,有時候實在困得熬不住了竟也是能枕著書簡在窗邊睡過去。


    往往醒來一抬頭,窗外浩瀚蒼穹,滿天星圖。


    雖然混亂不堪,雖然怪相百出,但不得不說,這一切的確是有種讓人熱血沸騰的奇異感覺,所有人都站在了曆史洪流之中,親眼見證著華夏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偉大王朝的誕生。


    餘子式這麽一想,對李斯這段時間的狂熱狀態也能稍微理解一點。平生治世的偉大願景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如何教人不心蕩神馳?不教人熱淚盈眶?


    他們這群人,有書生,有士人,有將卒,有儒生,有武夫。


    六代秦王的心血,春秋以來五百年亂世的期盼,百萬人的流血犧牲,到這一刻,終於在他們手上締造出了新的傳說。這一刻必將載入史冊,名揚後世兩千年!


    餘子式對此想說的隻有一句話:平生何其有幸,能親眼得見先祖辟天下。


    一大清早,剛從桌案上站起來,輕輕拍了下竹簡文書,洗了把臉餘子式直接就去上朝了,他倒是不困,就是這兩天連續熬夜又亢奮過頭,人有些恍惚。走在一群同僚官吏的身後,他慢慢踱著步子,整個人處在一種放空的休息狀態。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感覺身後靠上來一個人,手勒著自己就往後帶,餘子式猝不及防地被他拖著退了兩步,忽然,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做任何掙紮抵抗,任由身後的人將自己拖進了宮道拐角無人處。


    剛被抵在宮牆上,餘子式就伸手掰起少年的下巴吻了下去,放肆而纏綿,直接深深吻了下去。


    胡亥渾身輕輕一顫,環著餘子式的腰緊緊貼了上去,真的好多天沒見了,餘子式吻上來的那一瞬間,他幾乎都有種直接在這兒要了他的衝動。他原先不過是想遠遠地看一眼餘子式,可是一看見穿著一身玄黑官服的餘子式,所有念頭都瘋了,他想要親他,用力地抱著他,將他這一身玄黑官服全扒下來。


    餘子式感覺到胡亥手正在往自己衣衫裏伸,忽然笑了一下,“我還要上朝。”


    胡亥的手一頓,抬眸看向餘子式,一雙眼浮著幽幽暗色。那委屈模樣落在餘子式的眼裏,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心都快化了,妥協的話差點脫口而出硬是被他活生生咽了迴去。他真的還得上朝。


    “先生,我想你了。”胡亥忽然貼在餘子式耳邊輕輕說了這麽一句,氣息掃過脖頸,餘子式渾身都忍不住一顫。


    少年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伸到了內衫裏,下一刻餘子式扯著胡亥的領子就將人拎開了,他輕笑道:“我也很想你,但是不行,把手收迴去!我現在要走了。”


    “先生。”胡亥還想貼上來,手在餘子式的衣衫裏亂動,餘子式被他撩得氣息都頓了一瞬,他現在本來就自控力極低。


    下一刻,餘子式直接扯著胡亥的領子翻身將他甩在了牆上,“迴府庫等我。憑你的身手,避開守衛與裏麵的官吏不難吧?”


    胡亥看著餘子式,瞬間笑開了,那笑極暖,看得餘子式心中又是一熱。他當下就扯過胡亥的頭發將人扯近了,“別被人發現,若是我手底下的人對我說有一點動靜,你這一個月就別出門了。”


    胡亥忙點點頭,一副謹慎緊張的樣子,手卻是攬著餘子式不放。


    餘子式這才將他的手從自己衣服裏弄出去,甩開他的手,自己低頭慢條斯理地收拾了一下衣襟,他沒再看胡亥,轉身往外走。


    “先生!”胡亥在身後喚他。


    餘子式走出拐角時迴頭看了眼他,忽然笑了笑,不緊不慢道:“上朝若是遲到,你父皇要罰我的俸祿的,懂了沒?”話一出口,餘子式覺得自己也真是夠能耐的,跟大秦小公子穢亂宮闈,他真是太對不起始皇陛下了。


    這些年讀的聖賢書全都喂了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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