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子式坐在田埂上,閉著眼懶懶曬著太陽。他整個人都掩在樹蔭下,臉上光影斑駁,仿佛是陷入了某種道玄意味的沉思。


    遠遠走來幾位莊稼漢一樣的男子,他們插科打諢一路笑過來,其中一個褐衣短袖卻綁著低階官吏綬帶的男人正在被一群人哄笑打趣,那男人先是不應聲,而後也笑起來,“嗤,鬧什麽啊?我就願意聽我家小君罵我,怎麽了?她一罵我,我渾身都舒坦,她一打我,我骨頭都酥了,你們這些村夫懂點什麽啊?我家小君讀過書識過字,罵人那話也俏!”


    一群人哄笑著從餘子式身後走過去了,餘子式眼睛睜開一條縫,迴頭瞥了眼他們,熱烈的陽光下,他們身上蒸著汗汽,腳踩著黑色大地漸行漸遠。


    餘子式起身,低頭整理衣襟,拾掇妥當後,他沿著田埂往迴走。


    他心裏大致估計了一下他大概要與蒙毅談多久,覺得興許有些太長了,胡亥怕是要不耐煩,依著胡亥的性子若是不耐煩怕是會直接闖進來。


    於是餘子式轉身去了張良的院子和張良商量了一下,想讓他中午先領著胡亥出去逛逛,反複交代了數遍,叮囑了數遍,張良都快對天發誓了,餘子式這才終於轉身一個人迴去了。


    張良耐心地在屋子裏等著胡亥,不到半個時辰就看見了被自家先生趕出來的少年來找他,他眯眼笑了一下,望著胡亥沒有說話。胡亥也很自覺,一進屋就在抱著劍倚著窗一動不動,不發一言。


    “小公子,你家先生說是讓我帶你出去轉轉,你想去哪兒?”看了他一會兒,張良頗為真誠地問道。張良自詡是個磊落君子,言而有信,答應了餘子式會帶胡亥出去逛逛,他就不會食言。


    胡亥掃了眼張良,沒說話。


    張良被胡亥的視線掃得心中寒了一下,隨即賠笑道:“哈,沒事,不出去就不出去。”磊落君子同樣也貴在識時務。張良望著明顯一臉不快的胡亥,當下心中就有了判斷。餘子式最多威脅刨他家祖墳,而胡亥一般能動手就不威脅,高下立判。


    至於君子道義,張良表示多少錢一斤?


    正午,蒙毅準時地踏進了院子,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屋子中央的餘子式。男人似乎是在寫字,低著頭專心致誌。那樣子落在蒙毅的眼中,他忽然覺得心髒處一陣鈍疼,隱隱約約卻又生疼,他有種自己說不出話來的錯覺。


    終於,他平複了情緒,進屋關上了門,在餘子式麵前坐下。


    餘子式抬眸看了眼他,停下筆,沒有提胡亥的事兒,眼中也沒有沉痛與掙紮,他隻是看著蒙毅,一雙淡色的眸子裏全是平靜。


    “所以?”蒙毅看向他,神色略顯淡漠,“你想好了?”


    “我想先和你談談沛縣的事,一件一件來,你覺得怎麽樣?”餘子式已然鎮定從容了許多,修長指節捏著筆,不急不緩的樣子真是通脫到了極點。


    蒙毅直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憑這群人的才華與氣相,我不可能留著他們。”


    餘子式望著麵前異常固執的少年,輕歎了口氣,他緩緩道:“不,蒙毅,你弄錯了,如果有一天沛縣中的這群人真的造反了,應該以死謝罪的不是他們,而是你與我,是鹹陽宮中諸位大秦朝官啊!”他輕歎道:“若是有一天,曹參蕭何劉季真的反了,那也是大秦先負了他們,而不是他們對不起大秦啊。”


    蒙毅極輕地皺了下眉,沒說話。


    餘子式曲起手指敲了下桌案,問道:“你也在這兒住了幾天,這兒的人你也大致熟悉了,他們中有什麽人?樊噲不過是個老實的狗屠,劉季不過是個油滑的無賴,蕭何不過是個酸腐的普通小吏,蒙毅你看看他們哪裏像是會造反的人?別說暴/亂起事了,安穩日子沒過夠,他們連腹誹一句大秦都是偷偷摸摸的。若是有一天連他們都反了,天下該是亂成了什麽樣子?什麽樣的日子能把他們這群人全都逼成造反的叛軍啊?”


    唯有天下大勢洶洶,才能推出無數的梟雄霸主,太平盛世,有誰願意去做這殺人的豺狼?是世道逼民反啊。


    見蒙毅的臉色有了些許變化,餘子式平靜接下去:“蒙毅,他們若是造反,你我這些所謂大秦重臣第一個該走出來以死謝罪。身居高位,手掌重兵,不能匡扶天下就罷了,置萬民於水火,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逼到造反叛亂,問心有愧這一道判詞我認了,因為的確是其罪當誅!”餘子式伸手狠狠甩下了筆,啪一聲響,他看著蒙毅再沒說話。


    蒙毅沉默了許久,終於輕輕點了下頭,平靜地承認道:“其罪當誅。”


    若是世道被踐踏,民不聊生,朝堂袞袞諸公、大秦滿座衣冠對此絕對難辭其咎。


    餘子式的語氣和緩了許多,他淡漠道:“蒙毅,你的確是能殺了他們,然後呢?若是大秦真的亂了,即使沒有他們造反,也會有其他人揭竿而起,你可以殺了沛縣眾人,但是你能殺了那些人嗎?隻要有亂世,天下所有忍不下去的人就都會站出來,所以蒙毅你是要屠盡天下人嗎?”


    蒙毅猛地抬眸,看著餘子式的眼神已經全然變了。


    “蒙毅,留著他們。”餘子式輕聲勸了最後一句,“真到了那天,我們至少還有個方向找人,天下若是真的亂了,我們必須控製住傾頹之勢。”


    周武王起兵亡了商湯天下不可怕,因為而後還有周朝八百年的泱泱盛世,最可怕的是亂世沒有真正的帝王出現,連年的烽火、群雄逐鹿混戰不休,那才是徹底的災難。餘子式為什麽非得留著劉邦?因為他怕,他怕劉邦若是死了,秦朝亡了之後不是大漢朝,而是重迴了春秋戰國五百年亂世!


    曆史太複雜了,牽一發動全身,一子錯就是滿盤皆亂,他餘子式沒那麽有能耐能讓大秦真的千秋萬代下去,他慫,他比誰都慫,他寧可做個修修補補的糊裱匠老老實實地按曆史走,弄點小聰明能撿點漏子這就是他全部的膽兒了。


    自視太高,太看得起自己,這有時候比慫還要命。天下不是讓來給他玩的,萬一弄不好又是幾百年的亂世數不清的人命,餘子式也不可能去玩,他看得太清了,也正是因為他看得清,所有他絕不可能讓蒙毅動沛縣眾人一下。沛縣這群人哪裏是什麽叛亂分子?他們在餘子式眼中就是救世主,若是大秦真的廢了,天下還得靠這群人來接盤啊。


    餘子式絕不會主動放棄大秦,這是他仕秦十年的忠義,但是做人畢竟還是要認清現實。大一統的秦漢天下才是天下人真正的活路!


    餘子式將心中這些話理清楚了,簡單明了地跟蒙毅交代了一遍,期間他避開了容易引起懷疑的部分。餘子式知道蒙毅一定會接受他的勸說,因為蒙氏忠於大秦,但蒙毅卻是忠於天下。蒙毅是陳平,是親手開辟大漢王朝的一代傳奇名相,這少年胸懷之廣、氣相之崢嶸注定了他的選擇永遠是天下蒼生,而不是蒙氏世代侍奉的大秦。


    “蒙毅,我該說的都說清了。”餘子式望著蒙毅,“如果你現在還是想殺他們,可以。”他伸手將剛寫好的書簡輕輕拋到少年的麵前。


    蒙毅低頭看了一眼,開頭端端正正三個字。


    罪己書。


    “蒙毅,我不想說這句話,太有辱我的身份了,我發誓這輩子我絕對不說第二遍。”他輕笑了一下,一字一句輕聲道,“蒙毅,你要殺沛縣眾人,可以,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男人抬眸,一雙眼璀璨到了極致。


    蒙毅看著麵前輕輕笑著的男人,捏著書簡的手終於抑製不住地狠狠一抖。他盯著餘子式,心中一瞬間激蕩不止。


    他忽然就知道了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執著於餘子式,這男人的氣質幾乎能讓天下折腰。


    不知過了多久,蒙毅終於鬆手將那份“罪己書”輕輕放下了,啪一聲清響打破了死寂的局麵。


    他平靜道:“說下一件事兒吧。”


    餘子式贏了,徹底贏了,他投誠認輸,心服口服。什麽是卿相?這就是真正的卿相!


    餘子式終於忍不住鬆了口氣,望著蒙毅笑了一下。他的確從未看錯人。


    蒙毅望著男人的笑,一下子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個人啊,笑起來是真的好看。他靜靜看著他,不訴一言。


    “另一件事兒,我也想過了。”餘子式似乎頓了許久,而後對著蒙毅道:“我的確是有些後悔,關於胡亥的事是我沒處理好。”


    “你真的喜歡他?”蒙毅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餘子式剛整理好的思路一斷,在蒙毅的視線下沒了聲音,他之前隻是想好了措辭怎麽解釋這件事兒,再講講怎麽處理,卻沒想到蒙毅會忽然問他喜不喜歡胡亥。他猶豫了一下,隨即略顯淡漠地開口問了一句,“我喜不喜歡他重要嗎?”他心中已經有了打算,說話自然是滴水不漏,他必須將胡亥從這些事裏摘出去,摘得幹幹淨淨。


    關於他與胡亥這事兒,擺在麵前的無非就兩條路,要麽瞞得死死的,要麽就全靠謊話圓過去。蒙家與呂氏所要的,其實說到底不過是他餘子式的一個態度而已,既然如此,他們要什麽態度他給就是了。有一句話怎麽說來著,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餘子式抬手就給蒙毅倒了杯水,這一杯水倒上了,蒙毅就不是蒙毅,而是大秦將門蒙氏了。這是呂氏欠蒙家的一個交代,而且必須得他餘子式親自給,還得讓給的讓蒙家滿意。


    餘子式開口道:“我還是昨天的那些話,就不反複與你說了。至於我怎麽做,一句話,我……”


    “你真的喜歡胡亥?”蒙毅忽然打斷了餘子式的話,又問了一遍,竟是有咄咄逼人的氣勢,他淡漠道:“很難迴答?”


    餘子式極輕地皺了下眉,在蒙毅的視線下,他終於開口道:“我的確是挺喜歡他的。”


    蒙毅捏著杯子的手一瞬間緊了起來,在袖子的遮掩下倒是看不出什麽異樣。


    餘子式接著說下去,臉上已經恢複了淡漠清冷的樣子,“感情倒是真的,相處的日子久了,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但是要談有多深倒是像玩笑話了,我身上擔子有多重蒙毅你也知道,我這輩子感情上怕是不可能投太多心血進去了。至於胡亥,蒙毅你與我都是久經朝堂的人了,都見識過人心的厲害,自古人心難有不變的,胡亥他今日說是喜歡我,興許過些時日又將心思放在了別人身上,再正常不過了。”餘子式這話說得自己都有些悵然,“所以說,我與他談感情有多深未免是笑話了。”


    “你不信他喜歡你?”蒙毅忽然皺眉道,“你……信不過他?”


    餘子式看了眼蒙毅,“不,這我倒是信的,隻是人心易變,我不是信不過他,而是信不過人心。山盟海誓是一說,滄海桑田又是一說,何必真的投太多心血進去?要知道,世上感情最好不過淺嚐輒止。”


    餘子式覺得他態度擺得也差不多了,這話他真真假假地說著自己都快信了,他決定進入正題說說自己是怎麽打算的了,於是他對著蒙毅道:“蒙毅,這話我就同你攤開說了,胡亥是大秦的公子,我是大秦的朝臣,且他與我同是男子,無論是從我的立場還是從他的身份來說,我與他之間談感情都是件很荒唐的事。我不可能為他放棄我所擁有的一切,之前的事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既然你提出來了,那就到此為止,我會與他劃清界限,不會再有任何的越矩往來。”


    蒙毅盯著餘子式,似乎在判斷他話的可信性。


    餘子式淡漠道:“我會想辦法請旨調他出鹹陽,他不會再出現在蒙氏與呂氏門人的眼前,也不會再與我有牽扯。”


    蒙毅的臉色終於變了,“你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我與他斷幹淨了。”餘子式望著蒙毅,輕輕歎道:“蒙毅,我沒你想象中的那麽重感情,也沒你想象中的那麽喜歡他,我是趙高,大秦中車府令兼符璽監事趙高,即便是你沒有提出來,我也不可能真的會與一位大秦的公子在一起。原先我的想法也與現在差不多,等胡亥與我都厭膩了這段感情,他會像其他公子一樣娶上一位大秦宗室的貴族女子,我也會去過我自己的日子,說句有失身份的話,憑著我如今的身份地位,喜歡什麽樣人會弄不到手?漂亮的,聽話的,聰穎的,甚至是貴族子弟,我從來都不是非胡亥不可。”


    餘子式這話說得臉部紅心不跳,望著蒙毅的視線也是一片坦然,眼見著蒙毅的眼神起了變化像是信了,他心中剛鬆了口氣,然後就聽見一聲巨響。門猛地被人一腳踹開了。


    餘子式與蒙毅同時扭頭看去,門打開後撞上牆迅速反彈迴去被少年用腳抵住,而後直接整個被內力震碎了。黑衣的少年一腳踏了進來,身後站著正摸著鼻子尷尬至極的張良。


    餘子式當場就怔住了。


    胡亥?


    餘子式愣是沒敢反應過來,腦子轟得一聲,他根本移不開眼,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胡亥這樣的眼神,他甚至都沒來得及錯愕,後背刷一下直接就出了一層冷汗。


    後知後覺的餘子式就這麽看著胡亥走到自己麵前,雙手猛地撐上桌案俯身,一雙漆黑的眼直接對上了自己的視線,兩人距離極近,餘子式聽見少年平靜至極的聲音。


    “你再說一遍。”


    五個字一字不漏地全進了餘子式的耳中,在他腦海中不住迴響,竟是被他聽出幾分毛骨悚然的味道。一旁的蒙毅正在注視著他們兩個人,餘子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自己的反應。他看著胡亥,袖中的手一點點攥緊了。


    “你聽了多少?”餘子式問道。


    胡亥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有些滲人:“從你說你的確有些後悔開始。”


    餘子式根本一點都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說過這句話了,他腦子全然是一片空白,迎著胡亥的視線,袖中的手已經攥得血色全失了。不能有反應,不能功虧一簣,要沉住氣,終於,他眼中一點點恢複了平靜,僵住的思緒一瞬間瘋狂飛轉。


    胡亥看著他的臉,像是冷靜到了極點,所有的情緒都被狠狠壓下來,他隻剩下一句極為平靜的話,“先生,我想聽你的解釋。”一句都行,你說了,我就信,剛才的話我權當一句都沒聽見。你信不過我,是我的錯,我今後待你更好,總有一天你會信我。


    餘子式望著胡亥,緩緩鬆開了攥得極緊的手,他像是從震驚中緩過來了,表情也不再是那麽僵硬,終於,他略顯無奈地開口道:“胡亥,既然你聽見了,我也用不著與你再說第二遍了,我們,到此為止吧。”他極輕地道了一句,“這次的確是我對不住你,不過總歸是會過去的。”


    胡亥聽完了餘子式的話,認認真真一字不落,然後,他輕輕冷笑了一下,那笑讓餘子式背後又是一陣冷汗,他問道:“蒙毅之前與你談了什麽?”


    餘子式看了眼蒙毅,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上,頓了一瞬後,餘子式轉迴視線看向胡亥,“我的身份,我該有的立場,僅此而已。”的確是僅此而已。


    胡亥看著餘子式的眼睛許久,像是在判斷他的話是真是假,終於,他撐著桌案的手一點點攥緊了。他迴頭看向蒙毅,“出去。”


    蒙毅神色未變,他明顯感覺出來了胡亥的不對勁,他不可能留餘子式一個人在這兒。下一刻,湛盧劍鋒輕輕抵上他的脖頸,蒙毅甚至都沒看清楚胡亥是怎麽動手拔劍的。


    “出去。”胡亥覺得他平生所有的忍耐都要耗盡了。


    餘子式望著湛盧劍心中狠狠一抽,臉色卻仍是保持了平靜,“蒙毅,你先出去吧,剩下的事我來處理。”


    蒙毅抬眸看向餘子式,一動沒動。餘子式的心一下子就懸起來了,憑他對胡亥的了解,他覺得胡亥的忍耐可能真的要到極限了,餘子式忽然拍了下桌案,“張良!帶他先走。”


    一直在門口看著這一幕,神色相當複雜的張良終於走進屋,看了眼執著湛盧的胡亥,隨即看向蒙毅輕聲道:“走吧,出不了事。”胡亥他就是自殺都不可能傷了餘子式,倒是你真的不怕死,張良心中歎了口氣,伸手拽了下蒙毅的胳膊,將人硬是拉拽了出去。蒙毅看著餘子式的眼神明顯不放心,卻到底在餘子式清冷的視線下選擇了沉默,他被蒙毅拽了出去。


    終於,屋子靜悄悄的,隻剩下了胡亥與餘子式兩個人。


    餘子式望著胡亥,兩人均是沉默了許久,終於,胡亥問了一句,“你想調我出鹹陽?”


    餘子式看著胡亥的樣子,輕聲歎了口氣,平靜道:“我的確打算請旨調你去往關中,本來是打算過些時日再與你說的,不過你既然知道了……這樣也挺好的。”餘子式思慮了許久,終究是沒和胡亥解釋過多。這樣對他與對胡亥都好,對於呂氏與蒙家,他必須得做出一定的妥協姿態。


    胡亥看了他一會兒,反手將湛盧壓在了案上,他異常冷靜地一字一句問道:“先生,你的傷好全了沒?”


    餘子式以為胡亥會與他鬧翻,卻不曾想他突兀地問了這麽一句,他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麽?”


    一直到整個人被甩在了床上,餘子式才隱約反應過來胡亥是想做什麽,眼見著胡亥當著他的麵開始脫玄黑色外衫,餘子式才終於有了反應,他二話不說猛地起身想離開房間,卻被胡亥直接拽住了肩狠狠壓在了床上,那撞擊力道之大讓餘子式整個人眼前都黑了一下。


    胡亥伸手扣上餘子式的手腕往上翻,扯下餘子式的雪青色的發帶,將他的兩隻手綁在了床上。


    “胡亥!”餘子式驚得聲音都尖銳了起來,


    胡亥低頭狠狠吻上他,直接堵住了男人所有的聲音,他已經不想再聽餘子式說話了,半個字都不想聽。


    餘子式從感覺到手被綁起來起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渾身輕顫起來卻怎麽掙不開胡亥,那是一種極為毛骨悚然的感覺,他清晰地感覺到胡亥的手伸到了他的衣襟中,然後就是衣帛撕裂聲。


    如果要數餘子式這輩子怕過什麽的話,這個場景絕對要排進前三。


    整個過程中,胡亥隻在做擴/張時說了一句極輕的話,“放鬆。”


    兩個人誰都沒再說話,胡亥沒有,餘子式也沒有,整個過程除了喘息聲與悶哼聲就是床發出的聲音,兩個人都在瘋狂地忍,一個在忍著怒氣,一個在忍著痛楚。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餘子式數不清也分不清了,他最後的意識就是屋頂的花紋,那紋章在他眼中一點點繁複起來,絢麗起來,他到最後甚至都感覺不到疼了,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覺一樣,身體與思緒分離,他仰著頭靜靜看著那道暗色的紋章,隱約覺得它越來像一種古老的獸形圖騰,他看了太久,直到最後眼前終於一點點黑了下來。


    等胡亥發覺到不對勁的時候,餘子式已經昏死過去了。


    他終於反應過來了,整個人都開始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起來,他像是根本不能相信自己做了什麽,伸手摸上餘子式的臉顫聲道:“先生?先生!”抬頭看向床頭,他終於顫著手去解開綁著餘子式雪青色發帶,一解開才發現那發帶已經被餘子式手腕上的血染成了殷紅色,他將他的手放下來看了眼,手腕上全是一片道道勒出來的血痕,觸目驚心。


    “先生,醒醒!先生!”胡亥想抱著餘子式起來,卻由於手顫得太厲害竟是抱了幾次都沒抱住,幾次都讓人從他的手上滑了下去。


    終於,他半跪在餘子式身邊看著他的樣子,眼前浮現出大片的血色,恐慌感一下子徹底淹沒了他,他猛地用力,低頭緊緊抱住了懷中的人,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張良聽見敲門聲的時候,他早就送走了蒙毅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坐觀星象,那敲門聲太響了,直接讓他從半夢半醒中刷一下睜開了眼,他抬頭看向那院門,下一刻就看見那院門直接被震碎了。


    而後張良就被門口夜色中的一幕徹底震驚了。他刷一下拂衣擺從屋簷下站起來走到門口。“胡亥?”


    張良從胡亥懷中接過餘子式的時候,胡亥像是被一下子徹底抽去了力氣一樣,膝蓋一軟直接摔跪在了階前,張良沒有多餘的手去扶他,眼睜睜看著他摔在了階前,看著他手撐著地站了幾次都沒能從地上站起來。


    “張良。”胡亥就這麽半跪在階上抬頭看向他,聲音破碎,“他在發燒。”


    少年眼中幾乎要溺斃的絕望感讓張良猛地清醒出來,“起來!”他扔給胡亥兩個字後再沒說一句廢話,直接帶著餘子式進屋將人小心地放在了床上。伸手試了下餘子式額頭的溫度,果然是燙的驚人。


    他轉身進院子裏打了盆冷的井水,將毛巾打濕直接甩在了後腳進屋的胡亥懷中,“我去找大夫,你先替他降溫。”這麽高燒下去絕對要出事兒。


    張良說完這一句迅速離開了院子,他在沛縣晃了幾天,知道該上哪兒找人。


    胡亥捏著毛巾走上前,在餘子式床邊坐下,顫著手小心地給昏死過去的餘子式擦著臉,餘子式的臉上血色幾乎褪盡了,看了許久,胡亥像是終於難以承受一樣地緊緊捏住了餘子式的手,低頭貼上了他的手指指節,心髒鈍痛難忍,所有的情緒一瞬間全到了巔峰,憤怒、痛苦、悔恨、心疼同時湧上心頭。


    “先生。”他低著頭哀求道:“先生,我錯了。”


    ……等餘子式終於恢複意識時已經是深夜了,屋子裏靜悄悄的,記憶一點點迴到腦海,他費力地張開眼,隱約覺得床頭坐了個人,猶豫過後,他抬手去拽他。


    “你醒了?”張良一下子從瞌睡狀態中清醒過來,迴頭看向他,“感覺怎麽樣?”


    “是你?”話一出口聲音極為沙啞,餘子式極輕地皺了下眉,頭仍是疼得厲害,昏昏沉沉地讓他想吐。


    張良一聽餘子式這話輕挑了下眉,“對啊,是我,不然你以為是誰?”


    餘子式瞬間沒了聲音,良久,他抬手輕輕推了下張良,“去,給我倒杯水。”抬手的瞬間,渾身傳來的疼痛感讓餘子式下意識閉了下眼。


    被使喚的張良相當認命地去給半死不活的趙大人倒水,一迴頭就看見餘子式慢慢起身坐起來,疼得渾身都在邊抽邊抖,卻一聲悶哼都沒有。張良忙上前想扶他,卻被餘子式冷冷掃過來的一眼凍住了動作,他收迴手,“你來!你自己來。”


    餘子式從張良手中接過水,又掃了眼房間,沉默良久終於問了一句,“我怎麽在這兒?”


    張良不知道該怎麽迴他,他總覺得餘子式似乎心裏不是很痛快,後來轉念一想,如果傷成這樣都能心平氣和,那餘子式得有多能耐啊。直接說出來,往餘子式傷口上撒鹽這事而張良是不敢的,他支吾道:“你高熱退了沒?你自己拿手試一試。”


    “我問你,我怎麽在這兒?”餘子式掃了眼張良,在他眼皮底下轉移話題,的確挺不知死活的。


    張良沉默了一會兒,認慫坦白,“胡亥帶你過來的,他見你昏過去了,整個人慌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過了一會兒,餘子式平靜問道:“他人呢?”


    張良猶豫了一下,“剛走了……”


    張良的話還沒說完,餘子式手中捏著的杯盞直接碎開了,水濺了他滿袖,他平靜地一點點鬆開手。


    “要不我去給你把人叫過來?”張良望著餘子式問道。


    餘子式沒說話,直接枕著濕透的袖子鑽迴了被子中,重新睡了迴去,“算了,你出去吧。”他閉上眼窩了進去再沒說一個字。


    張良猶豫了一下,見餘子式似乎還挺精神,又抬頭望四周看了看房間,終於還是將自己的房間讓給餘子式,他轉身熄了燈,走了出去。


    餘子式閉著眼,頭疼得越發厲害了,身體的疼痛伴著高燒隱隱生出灼熱感,除了疼他已經沒什麽別的感覺了,喉嚨裏與身上都有隱約藥味,高熱讓他遲鈍了許多,他連思索都有些艱難,偏偏仍是莫名焦躁。


    屋子裏太靜了,隱約有種讓人窒息的感覺,餘子式忽然抑製不住地有種想破罐子破摔的念頭,痛成這樣再怎麽折騰都無所謂了吧?他低頭一點點咬開自己手腕上的繃帶,借著窗戶透進來的月光查看自己傷口,傷口在他咬下繃帶的時候被撕開了,血不住地流,餘子式看了一會兒,忽然就覺得莫名更煩躁了,他索性真的閉上眼睡了迴去。


    張良走出屋子後在院子裏晃了一圈,實在是沒地方去,轉身去了廚房,胡亥還在煎藥,張良在他麵前低下身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道:“跟你說件事兒,你家先生剛醒了。”


    胡亥抖了一下手,盯著爐火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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