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大雪滿王城。


    王宮內武校場,少年持著黑木雕弓,朝著遠處的清一色紅心靶子搭了支白羽箭,他孤身立在雪中,單薄黑衣上精致的赤雲紋刺出一片殷紅。滿城飄雪,這種天氣要射中紅心並不容易,少年一臉的平靜漠然,持著弓的手微微上下浮動,似乎在瞄準,鬆指的那一刹那,少年黑色的瞳子閃過若隱若現的戾氣。


    錚的一聲箭嘯。


    那箭甚至都沒擦著靶子。寒冬臘月,瞧見這一幕的宮人們立在雪中,背後驀地出了一身冷汗,誰都知道這位秦王的小公子是出了名的乖戾,瞧見他狼狽樣子的人幾乎都沒有好下場。伺候他的宮人都記得三年前那大雨夜,他因為比武輸給了一名大臣之子,迴來後差點廢了整個寢殿裏伺候他的人。偏偏秦王又對他這幼子極為寵溺,宮裏人誰都不敢說他一句不是。


    幾乎是一看清那箭脫靶,胡亥眼神就有些變了,他隨手就扔了弓箭,漫不經心地掃了眼他身邊的宮人。後者幾乎全在顫抖,不敢開口說話,甚至連下跪求饒都不敢。


    “殿下。”


    忽然的熟悉聲音讓胡亥一頓,他倏然迴頭看去,穿著身青衣的男人撐著把傘正朝著這邊走過來,胡亥的眼微微一暖,卻在瞧見那男人身邊的少年時臉色冷了幾分。


    餘子式捏著傘的手緊了緊,抬眸看了眼身邊的溫和少年,又看向臉色陰沉的胡亥,眉頭輕輕皺了皺。倒是他身邊的少年踏步朝前走了一個,落落大方地行禮,“參加殿下。”


    大雪天,細雪飄了溫和少年一身,顯得那少年愈發清雅。胡亥沒說話,也沒讓他起身,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眸子裏一片寒颼颼的冷意。


    看見這一幕的餘子式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上前一步,對上胡亥的視線,平靜道:“殿下。”他伸手不著痕跡地把那少年扶起來。


    胡亥注意到餘子式的這一動作,眸子裏幾乎刮出霜雪來。他倒是沒說什麽,看了兩眼餘子式,衣擺一振,倏然轉身離開。走出去四五步後,他側過頭看著身邊的噤若寒蟬的宮人,“走了。”那聲音跟冰錐砸地一樣,冰天雪地,凍得人心裏一悸。


    那些宮人忙小步跑著跟上胡亥,低著頭盯著雪地頭也不敢抬一下。


    直到那行人走遠,餘子式才略顯頭疼地壓了壓眉心,這兩年他也不知道做了些什麽,胡亥的性子不知不覺怎麽變得這麽乖戾?他略帶歉意地看了眼身邊的溫和少年,“別太放心上了,蒙毅。”


    蒙毅扭頭朝著餘子式笑了笑,“沒事,我都快習慣了。”那一笑,少年愈發和煦如暖陽。


    餘子式看他那模樣,又是忍不住微微歎了口氣,“早知道你三年前武校場贏了他一場讓他這麽不甘心,還不如當年提醒你放水算了。”說來胡亥性情大變也是從武校場那場比武輸了開始的。餘子式原先當著是少年叛逆期到了,沒怎麽放心上,等他迴過神來胡亥已經變成這副樣子了。


    聽了餘子式的話,蒙毅似乎想起什麽事,眸子暗了暗,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算了。”餘子式唿了口氣,迴身看向蒙毅,“我剛說陛下讓你學著斷獄是吧?那走吧,我把這些年整理的文書翻出來給你看看,你挑幾摞迴家看吧。”


    蒙毅看向餘子式,一雙清澈溫的眼浮上溫和的笑意,“麻煩大人了。”


    “沒事,反正這些年也是秦律本就是我和李斯在修補增訂,你找我說明你腦子還夠機靈。”餘子式笑著拍了下蒙毅的肩,“拿到書若是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我。”唔了一聲,餘子式又補充道,“不過我也不一定看得懂,李斯寫的律條簡直是考驗人的聯想能力。”文豪都有這毛病,明明一句話能講明白的事兒,他偏偏就寫倆字,尤其是李斯這種高冷範的。


    “那先謝謝大人了。”蒙毅笑道。


    “小事一樁,那走吧。”本就是恰好路過撞見了胡亥,餘子式也沒放心上,跟著蒙毅就繼續往府庫走。


    一到府庫,餘子式就把傘扔了,這種大雪天撐著把傘簡直是遭罪。他喊了兩聲王平,後者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沒辦法,他隻能先讓蒙毅先拖了帶著寒意的裘衣去榻上坐著,自己去生火爐。蹲著鼓搗了半天,火爐總算是冒了火星,等到屋子裏稍微暖和了些,他才搓搓手看向蒙毅。


    門窗緊閉的屋子點著盞昏暗的燈,少年不知是什麽時候起身站在了書架旁,手裏捏著卷書在認真翻開,眉眼一片恬然。那一眼看去,餘子式腦子忽然冒出來一句詩,“藍田日暖玉生煙”,將門世家豪族出來的少年渾身沒有一絲一毫的兵刃戾氣,反而比尋常學宮學子更溫和更修雅,他靜靜站著,就是如玉少年。


    餘子式沒去打擾他,而是走到桌旁給他又默默添了盞燈。看著那一星燭火,他忽然想起與蒙毅初遇的場景。


    其實說句實話,餘子式接近蒙毅本帶著不為人知的目的。他隱約記得曆史上趙高犯了樁大罪,鋃鐺入獄後,負責審訊判案的人就是蒙毅,這位執掌刑獄的將門文臣差一點就把趙高這位大名鼎鼎的奸佞困死牢獄。期間的事曆史上沒有什麽細節記載,隻知道最後趙高被赦免,恨蒙毅入骨。這些信息加上餘子式對秦朝斷獄程序的了解,他覺得蒙毅怕是對趙高動了刑,折磨過趙高的,延伸揣測這案子可能本就是蒙毅想除了趙高。


    曆史上忠臣用莫須有的罪名殺了奸佞的不是沒有,當餘子式親眼瞧見那少年從學宮走出來就感覺這孩子長大後必然不簡單。還好,他遇上蒙毅時,後者隻是個十一歲的少年。


    一個孩子而已。


    餘子式用了他能想到的一切辦法接近蒙毅,甚至還喪心病狂地跟個變態一樣跟蹤過這少年一段時間,期間還很尷尬地被胡亥撞穿過一次,結果他發現這蒙毅不簡單,十一歲的少年清心寡欲到聖人的地步,竟沒有絲毫的突破點。餘子式想起自己的生命安全,一咬牙,覺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要跟蒙毅處好關係。


    他跟蹤蒙毅時發現這少年雖然愛讀書愛裝聖賢,但是將門的銳氣倒是沒丟,隔兩天就去武校場練騎射,餘子式遠遠望見一次,溫和的少年策馬持弓,竟是有不輸爾父的風采。


    由於接觸了一段時間,餘子式發現蒙毅實在太難搞了,他當下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幹了件他迄今想起來都想抽自己耳光的事兒。他借著自己中車府令的職務之便,在蒙毅平日騎得那匹馬下敲了顆釘子。接下來的事兒就比較符合他預期了,蒙毅騎馬,馬失控把少年給甩了下來,中車府令趙高“恰好”路過,順手就救了這位清冷的將軍之子。


    期間唯一的意外是那馬失控地太厲害,他護著蒙毅的時候被那馬狠狠踩了兩腳心窩,後來想想,大概報應總是來得太快太猝不及防。仰頭把辛酸淚收收,他忍著痛背著蒙毅去了找了宮中禦醫。結果到了地方一迴頭發現那少年盯著自己,眸光幽幽,全然不似平時的聖賢樣子。


    兩人的關係自此緩了不少,而鑒於餘子式抽空逛了趟牢獄瞧見裏麵的人是怎麽審訊犯人之後,他對蒙毅愈發發自靈魂的慈愛了。至於三年前那場讓蒙毅和胡亥交惡的武校場打鬥,餘子式倒是不清楚細節,他趕到的時候,一抬眼胡亥恰好被蒙毅給從馬上掀下來,整個人都重重砸在了泥地上。


    那時天正下著雨,餘子式當時就看蒙了,重傷王室公子可是重罪,蒙毅當時也恰好抬頭對上餘子式的目光,從來處變不驚的臉上竟有一絲意外與無措,那時的蒙毅實在是和蒙毅平日太不一樣,餘子式當下心就懸起來了,走過去第一句話就是,“蒙毅你沒事吧?”後者騎馬立在雨裏,手竟是有些微微顫抖。


    餘子式再迴頭看見胡亥,一瞬間心就咚一聲,胡亥大半個身上都是血,臉色蒼白抬眸正盯著自己。當時雨下得太大,餘子式愣了一刻猛地扭頭讓人喊大夫禦醫過來,胡亥當時的臉色實在是讓餘子式渾身都抖了起來。他上去摸著少年的頭發,“沒事,沒事了。”渾身是血的少年埋頭在他的懷中,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


    秦王震怒,蒙毅的兄長蒙恬、父親蒙武與皇長子扶蘇一齊求情,最後秦王看在蒙氏三代侍秦,再加上胡亥實際上也沒有性命危險,此時的細節又是模糊不清,蒙毅關了兩天罰俸三年,這事兒算過去了。


    風平浪靜後,唯一的異樣就是餘子式覺得胡亥的性子似乎變了些。他照顧了他幾天,發現這孩子倒是不如以往那麽纏著自己,反而總是用一種很奇詭的眼神盯著自己,偶爾他一迴頭冷不丁還會嚇一跳。


    那眼神,讓人很不舒服,太陰冷了。


    餘子式收迴思緒,想著今天還是抽空去看看胡亥吧。他迴頭看去,一室昏暗中,蒙毅側臉柔和偏又一絲不苟,他把手上的書卷好裝進袋子,隨意地放到桌案上。餘子式偏過頭看去,桌案上已經堆了有一小半摞書了。


    他起身走過去拾起一卷看了眼,問道:“這些?那還挺多的。”


    “不,這些不用帶了。”蒙毅隨手把一卷書放迴書架,“這些全帶走。”


    餘子式愣了一瞬,然後抬頭看了眼他屋子裏的幾大排書架,卷帙浩繁讓他有一瞬間的呆滯。半晌他問道:“我是不是還要給你準備幾輛馬車?”


    蒙毅靜靜迴頭看著餘子式。


    餘子式有些傻眼,這位居然給他來真的?這麽多的書,擱在現代得裝好幾卡車吧?少年你是打算皓首窮經一口氣讀到白頭了啊!後者似乎看出他的疑問,神色淡然道:“沒事,我讀得很快。”


    那也不成啊,你把我書搬空了,我幹什麽啊?好歹給我留點吧?餘子式琢磨了一會兒,想了個主意,“要不你一本都別搬了。”


    “嗯?”蒙毅輕輕皺了下眉。


    “我和陛下說聲,你直接在我這兒住下得了。”餘子式扭頭看了眼屋子,他升官之後也換了個辦公地方,這地方比起他原來的處所要寬敞不少,但是在這些天潢貴胄眼裏估計還是有些寒磣,他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大合適,剛想說算了,就聽見少年淡淡道。


    “好。”


    餘子式噎了一下,把話咽了迴去。“既然你不嫌棄,那你就住吧,反正這地方也算寬敞,不過這裏就一張床。”餘子式往內室走去,看了眼裏麵的混亂景象。“我晚些給你換床被子墊褥。”


    “嗯。”蒙毅點點頭,迴身又專心致誌地看書了。眸光一掃就是兩三行,那專注的模樣還挺文靜。


    餘子式想了會兒,“我待會兒給你家裏送個信。”


    “嗯。”後者頭也沒抬。


    餘子式看他挺忙的,自己也不好意思打擾,給他又多點了兩盞燈,隨即披了件披風出門了。他剛走出屋子,身後原本盯著書箋的少年驀地抬頭,他望向身後空蕩蕩的大門,院子裏的雪積了厚厚一層,地上印著一行腳印,門邊隨意地扔了把灰黃的竹傘,那一幕看去竟是有些寥寥蕭索。


    忽然一陣腳步聲響起來,餘子式又折了進來,伸手把門帶上了再轉身離去。期間隻不過一兩眼的事兒,門隨即就關上了,屋子裏重新暖和了起來。蒙毅放下手中的書簡,抬眸盯著那暖暖的爐子,微弱火光中,少年的麵龐如玉、眸光沉沉。


    ……


    餘子式去了胡亥的大殿,一推門進去就凍得下意識一哆嗦,大殿裏空蕩蕩的也沒個人,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胡亥不喜歡親近人的毛病這些年一點沒變,甚至越發厲害,這些年宮人連他宮殿都進不去了。


    “怎麽也不生火?”餘子式從厚厚的披風裏掏出手捏了捏十指,隨即喊了聲,“殿下?你在嗎?”


    大殿裏沒有絲毫的聲音,餘子式皺了下眉,這個點還沒迴來?上哪兒去了。鑒於大殿裏的溫度似乎比屋外還低,餘子式沒脫披風,反而裹得更緊了。他自力更生從偏殿裏扒出炭火,又把爐子給掏幹淨,手動生火。


    結果也不知道這爐子多久沒生火了,餘子式鼓搗了半天都沒個火星。他皺著眉,今年自入冬來他就沒怎麽往胡亥宮裏跑,一方麵是胡亥似乎越來越不歡迎他,另一方麵他也不願意大冷天地跑出門,這宮殿怎麽忽然冷落成這樣?他折騰了半天卻一點起色都沒有,一怒之下打算換隻爐子繼續折騰。


    他抬腿就往內室走,內室裏依舊冷冷清清,餘子式走到那爐子邊繼續折騰,結果這爐子看起來還沒有外麵那隻利索,這隻幹脆連煙都不冒了。餘子式嘴角抽搐了一會兒,決定還是找個宮人過來幫忙算了。他一個人真搞不定。


    結果他剛站起來就聽見一陣極輕的衣料摩擦聲,他耳朵尖,猛地扭頭朝床上看去。垂著厚厚的帷帳,餘子式心道,不會是刺客吧?他挑了下眉慢慢走過去,抬起手把簾子掀開一角,接著他就怔住了。


    少年臉色微微發白窩在被子裏,滿頭都是冷汗。胡亥?


    餘子式心中一緊,伸手就去摸少年的額頭,果然一片冰涼。這不是剛剛還好好的嗎?餘子式蒙了,隨即起身就打算去找大夫,被子下忽然伸出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極大,餘子式被那力道震懾了一下,隨即看向那少年。“殿下,你沒事吧?”


    “沒事。”少年嗓音有些微微發啞,眸子裏卻是一片清清冷冷的淡漠。


    “鬆手,我去給你找個人過來看看。”餘子式覺得這樣子要是沒事,他就白瞎了這大輩子的閱曆。


    “沒事。”胡亥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握著餘子式手腕的手卻是猛地加重了力道。


    餘子式沒見過這樣子的胡亥,這孩子以往若是病了,定是怎麽粘著自己怎麽來,看上去還有點撒嬌的意思。這樣子倒是頭一迴,他先是一愣,隨即伸手摸了摸胡亥的臉和手,溫度太低了。他問道:“冷嗎?”


    胡亥眸子一片清明,輕輕搖了下頭。若不是那一頭的汗和冰冷的手,餘子式光看眼睛還真覺得胡亥沒有異常。鑒於那雙拽著自己手腕的手太緊,餘子式怎麽說胡亥都不鬆手,他沒辦法,在床邊坐下從裏麵又翻出條被子蓋在胡亥身上。“那你睡會兒。”


    胡亥點點頭,卻沒有閉眼,一雙眼在略顯昏暗的宮室裏盯著餘子式,幽深岑寂。那目光讓餘子式覺得心中某一處似乎觸動了一下,他是忽略了這孩子多久,怎麽變成了這樣子?


    眼見著胡亥說是睡卻連眼都不願意眨,餘子式摸了摸他的頭發,竟然還有些濕氣,也不知道是剛才雪化開還是汗浸濕的,餘子式的心一緊,騰地掰著胡亥的肩把人從被子裏扯出來。


    一摸他的頭發,果然全是濕的。少年隻穿了件單薄的內衫,看起來無比清瘦。剛他窩在被子裏,臉色雖差卻看得不清晰,可此時整個人靠在床上,餘子式發現這少年的臉上連一絲血色都沒有。


    “你怎麽弄成這樣?不行,我去找夏無言過來。”夏無言是宮裏的大夫,是個禦醫。餘子式說著就起身,卻被一股力道狠狠拽了迴去。


    “先生。”那聲音帶著些疲倦,纖細而輕盈,胡亥閉了一瞬眼,再睜開卻是朗朗清明,“不用。”不用請禦醫,不用請大夫。


    那眼神太過堅定,餘子式竟是被自小養大的孩子震住了,接著他猛地拽緊了被子,低頭暗罵了句髒話,他一把甩開胡亥的手,扯過床邊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布,伸手就覆上胡亥的頭,用力搓了起來。


    胡亥下意識迴頭,卻被餘子式一隻手直接被掰了迴去。“別動。”


    他快速地擦幹胡亥的頭發,後者在他的手底下忽然安靜了下來。餘子式也看不見那少年的臉,更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隻能感覺那一瞬間的隱約僵硬。等到擦地差不多了,餘子式猛地把人重新壓到床上,扯過被子就給蒙上了,胡亥掙紮地從輩子裏冒出一隻腦袋,扭頭就看見餘子式擼著袖奔著那死都不冒煙的爐子就去了。


    期間鏗鏘乒乓各種聲音沒停過,等到餘子式終於把火生上了,一抬頭,胡亥正側著腦袋靜靜看著自己,眼見著自己的目光,那少年默默往被窩裏又縮了縮,一副乖巧的樣子。


    那一眼落在餘子式的眼裏,他覺得胡亥終於正常了點。走到那床邊,他連人帶被子都半拖半抱弄到了火爐邊,“坐好!”


    胡亥忽然又變得很聽話,裹著厚厚的被子坐在火爐邊,隻露出半隻腦袋,溫暖的爐火一瞬間驅散了不少寒意,胡亥認真地看著餘子式,後者一臉的漠然注視著爐火。


    半晌,餘子式終於問道:“胡亥,你是不是不喜歡蒙毅?”


    今天偶然在雪場撞見胡亥,他就能感覺到胡亥對蒙毅的敵意,雖說沒有毫不掩飾,卻也足夠明顯。一聽見餘子式的話,胡亥的眼神就微微一寒,在餘子式的注視下,他淡漠地嗯了一聲。


    “為什麽?因為他當年比試傷了你?就因為技不如人所以你記恨他這麽久?”餘子式心中暗暗發涼,若是一個人睚眥必報到這地步,別說是做個帝王了,便是個普通人也足夠讓他覺得自己失敗。把孩子教成這樣,他枉為人師。


    胡亥沉默了,漆黑的眸子倒映著明滅爐火,半晌他才輕輕道:“嗯,我不如他,所以記恨。”


    餘子式無話可說,他似乎完全沒想到居然真的是這樣,他垂著手盯著那火光,一言不發許久,終於他起身。


    胡亥猛地抬頭,餘子式沒迴頭,隻是平靜說了句,“我去給你熬點薑湯。”留下這一句,他走出了內室。


    與爐火相顧無言的胡亥無聲地眨了下眼,漆黑的眸子有如墨染,暈散開越是隱隱發紅。蒙毅,他默念著這個名字,眸子裏倒映點點爐火。


    許久,少年自嘲般勾了下唇角。


    早知道,當年武校場殺了他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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