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翟城門大道邊,細柳依依。


    餘子式看了眼換了身平民裝扮的燕丹,牽著剛偷的馬扭頭就朝城門口走。剛走兩步,忽然響起什麽似的,他迴身拋給燕丹一枚物事。


    燕丹伸手去接,到手發現是枚通行證。秦國百姓,出入城池關卡都需要通行證,但這一枚卻是分明不同。燕丹攥著通行證,卻沒有動。


    餘子式迴頭,擰起了眉,問道:“燕太子?”


    “你為何幫我?”燕丹看向餘子式,既是忌憚也是疑惑。


    “因為我姓雷啊。”餘子式難得笑得放肆。


    燕丹手上這枚通行證是呂不韋給的,說是就算陽翟門破,隻要守城門的還是秦人,持著這枚通行證就能夠來去自如。自餘子式到這大秦,他就隻明白了一件事兒,信呂相,得永生。


    “走了。”呂不韋扯著韁繩牽著馬,朝著瞻前顧後的燕太子喊了聲。


    燕丹猶豫片刻,跟了上去。走到城門口,燕丹將袖中的刀鋒掩了掩,伸手將通行證遞過去。


    檢查。放行。


    整個過程隻有短短半分鍾左右,直至燕丹與餘子式站在城門外,燕丹依舊覺得有些尚未反應過來。


    他出來了?


    兩人走到荒僻處,餘子式看向燕丹,將韁繩拋入他的手上,“走吧,燕太子,你不該死在這時候。”


    燕丹伸手就拽住了韁繩,利落地翻身上馬,他側過臉看著餘子式,穿著青衣的男人立在古道上,芳草萋萋,長袖端正。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餘子式還沒迴答,耳邊箭聲驟起。他猛地迴頭看去,一群穿著平民服飾遮著麵的男人正騎著馬手持著弓箭冷冷盯著他們。


    下一刻,燕丹從馬背上翻身而下,一支箭穿過馬的眼睛,馬失控般地嘶吼著跳起。燕丹在地上翻了一圈後猛地抬手,搭弓射箭一氣嗬成。


    馬背上一人被一箭穿喉,應聲而倒。


    無數之箭唿嘯而來。出乎餘子式意料的是,那些箭不是朝著燕丹而來,而是朝著自己而來。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個人猛地撲到了地上,他迴頭看去,燕丹鎮定自若地搭箭,隻是臉色卻不善。


    領頭的一人直接被射穿了胸膛,緩緩倒下。燕丹一把拽著餘子式往地勢低窪處一滾,“你的通行證給我看一眼!”他對著餘子式壓低聲音道。


    餘子式一拿出通行證燕丹眼中就是一道銳芒,他抬手朝外麵又是一箭,伸手壓住餘子式道:“呂不韋罷相,呂氏門人部分遷蜀,通行證上有標記。”


    燕丹盯著餘子式,眼神很冰冷。箭快不夠了。他迅速說道:“陽翟守城廖策原是魏國信陵君門客,信陵君算是死於呂不韋計謀之下,因此廖策放言殺平生所遇呂氏門人。”


    餘子式瞬間就反應過來了,這群人不是追殺燕丹的那一批,這群人是來殺他的。難怪之前燕丹挾持他,燕丹原是想用自己和廖策交換出城。


    燕丹視線掃過餘子式的臉,餘子式忽然也就平靜下來了。


    “燕丹,你走吧。”如果這些人不是衝著燕丹而來,那麽憑著燕丹的能力,他絕對能全身而退。


    燕丹盯著餘子式,忽然站起來抬手朝著圍過來的人群又是一箭。他將手指疊在舌下,猛地吹響了一聲口哨。


    悠長的哨聲一下子飄蕩開來。


    由遠及近響起馬蹄聲,一匹紅鬃烈馬踏著煙塵而出,神采俊秀。


    燕丹背著弓箭,輕身一縱翻身上馬。


    餘子式咬了下唇,從袖子裏拿出匕首,他一個讀書人天天就跟這些亡命之徒玩命了!這次活下來,他一定讓呂不韋教他習劍,這戰國太他娘的危險了。就在餘子式深吸口氣打算不要命的時候,一隻瑩白修長的手忽然伸到了他麵前。


    青色的布衣下露出半截猩紅,餘子式猛地抬眼看去,年輕的燕太子立在馬上,隻說了兩個字。


    “上來。”


    餘子式眼睛猛地一亮,他一把拽住了燕丹的手,燕丹順勢把他拖上了馬。與此同時,馬一聲長嘶,放開四蹄朝著遠方飛奔而去。


    箭聲唿嘯,燕丹騎著馬靈活地躲避著,一有空隙抽箭抬手就是一箭。


    餘子式原先不明白,燕丹為何要選擇弓箭這種武器,箭是消耗品,且攜帶時目標太大,遠比不上劍和刀,但是當餘子式真正看見燕丹持著弓箭在箭雨裏穿梭的時候,他忽然就明白了。


    尋常人手中的箭,到了燕丹手上,就成了完全不一樣的箭。


    一箭殺人,千米之外,從容不迫地抽身而去。這是王者的兵器,原當是謀定天下。


    身後馬蹄聲驚心動魄,餘子式咬牙沒說話,風聲震得他雙耳如鳴。忽然,燕丹猛地拉住韁繩一個驟停。


    這麽快的速度,馬幾乎是磨出一陣揚塵滑了幾米才停得下來。燕丹注視著麵前橫著的一隊黑衣人,攥著韁繩的手瞬間指節發白。


    來的太快了。


    餘子式一看見眼前殺出來的兵馬就反應過來,這隊人是殺燕丹的。


    這好下,前有狼後有虎,餘子式一咬牙扭頭問燕丹,“你還有多少箭?”


    “不到十支。”燕丹的神色亦是冷凝,這情況之嚴峻,他如今想一人脫身都是難。


    燕丹與餘子式立在馬上,周圍是逐漸逼近的人群。紅鬃馬不停地踏著步子轉圈,嘶鳴聲裏透出股暴烈之意。


    就在三撥人僵持片刻後,無數箭矢與刀兵對上餘子式燕丹兩人。餘子式盯著那些人,眼神凜冽,袖中的匕首藏著刀鋒,緩緩露出鋒芒。


    死就死吧,媽的,輸陣不輸人。


    燕丹也是緩緩抬起了弓,退無可退,那麽,來吧。


    那一瞬間的氣氛像是凝住了一樣,兵馬,刀刃,古道,燕丹半截猩紅衣袖,如染殘陽。


    無數支箭織成箭雨遮蓋而來,燕丹三箭齊發,氣勢如虹,那箭雨離兩人幾乎是迎麵的距離時,餘子式覺得渾身的血液在沸騰中頃刻冰冷。


    就在這時候,耳邊忽然一聲浩然劍嘯。餘子式猛地抬眼看去。


    一柄長劍破空而來,劍氣瞬間斬碎無數箭矢。


    雄渾聲音在所有人耳邊響起來,中氣十足,“小子,老夫昨日在酒館等你一夜,你為何毀約?”


    餘子式的眼一瞬間就亮了。


    媽的,魏瞎子!


    那一刻周身血液宛如重新沸騰!


    裹著破長衫的老頭慢慢踱出來,眼前紫色的絲綢帶輕輕浮動,貌不驚人的老頭也不知何時出現,上百刺客竟無一人察覺。


    餘子式朝著他吼:“魏瞎子!”


    老頭這輩子鬧騰慣了,生死關頭都不忘耍無賴,吼道:“這麽多人,小子我幫了你大忙了!”


    “魏瞎子,老子迴去就砸鍋賣鐵!最好的西楚曹釀!”餘子式幾乎是在嘶吼。


    魏瞎子朗聲大笑道:“甚好!”長劍淩空轉勢收迴,穩穩落在魏瞎子的手裏。


    劍氣如罡風,掀起衣袂獵獵,缺席世上劍道三十餘年的瞎眼老頭一臉桀驁,他朝著餘子式喊道:“小子,看好了,誰說一劍難能當百萬師?”


    手輕輕一抖,長劍猛地震開劍鞘,三十年未曾出鞘的名劍,三十年霜刃未曾試,魏瞎子握住輕輕一揮,宛如稚子初學劍。


    黑衣的劍客尚未反應過來,片刻後,劍氣一瞬間激蕩數丈,如壯闊波瀾洶湧而去,彈指間斬殺無數兵戈甲士。


    陽翟城外,古道蒼天。


    這一劍,劍道飲恨三十年。


    極目之處,摧枯拉朽,唯有餘子式與燕丹的位置依舊完好,餘子式立在馬上,滿眼狼藉風光,隻覺震撼地無以複加。


    半晌他喃喃道:“這酒錢真他娘的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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