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裏,金鳶花盛開滿地。


    柯樺穿著華麗的王袍, 正在送別柯夏和邵鈞, 很是依依不舍握著柯夏的手:“一定要迴聯盟去嗎?父皇不在了, 教皇也已經精神崩潰,沒有人再牽製我們,皇兄也已經和你和解,你留在帝國輔佐我不好嗎?這裏是你的祖國啊,你迴聯盟, 會受到別人的猜忌的。”


    柯夏很是堅決:“不了, 帝國不支持同性婚姻,我要帶著鈞迴聯盟去結婚並且就定居在那裏了。我本來對帝位沒有興趣, 迴來本來就是為了蟲族基地的事, 我和帝國之間的淵源已斷, 從此以後我不再是帝國人了, 到時候你別忘了給我送禮物。”


    柯樺神情哀婉:“夏,你是不是因為那個詛咒……”


    柯夏搖頭詫異:“你怎麽會這麽想?那隻是一個拙劣的暗示,隻要你問心無愧,不會有事的……再說了,這一次你這麽誠懇, 玫瑰不是答應留下來和菲婭娜一起陪你了嗎?你有皇後有小公主了,好好待她們吧!”


    他帶著鈞上了停機坪,轉頭向柯樺揮手。


    柯樺目送著飛梭飛走, 一個人站在風中, 有些失魂落魄:“可是, 我已經瘋了兩次了……你為什麽就是不肯留下來幫我呢。”


    他落寞走了迴來,穿著華麗宮廷裙裝的玫瑰迎了上來,笑著道:“送走夏親王和小黑了?放心,他們在聯盟朋友很多,會過得很好的,再說了有他們在聯盟,帝國和聯盟的關係也能緩和很多,外交關係的平緩和和平,也會給帝國帶來休養生息的良機的。”


    柯樺臉色蒼白,喃喃道:“可是,水災就要來了,之後是瘟疫……農奴會起義,我取消農奴製,卻被貴族們聯手反對,雖然柯葉皇兄會迴來替我鎮壓了起義,貴族們鬧事起來卻沒完沒了,然後他們又會逼我盡快生下皇嗣,菲婭娜那麽小,你還不想分心,和我吵架……”


    玫瑰啞然失笑:“好吧,雖然的確菲婭娜太小了,我的確不願意這麽快再生一個,但是,我不至於就為了這樣的事就和你吵架,你壓力很大,我理解的,真的不要太追求完美。”


    柯樺搖頭:“無休止的吵架和根本無法應付的政務,每一個政務都自相矛盾,大臣們各懷鬼胎,互相攻訐,你根本不知道誰是對的誰是錯的,父皇是不在了,但是屬於他的人還在興風作浪,他們根本不服我,無論我做出什麽決定,都會被指出有問題,永遠都有人責怪我不適合領導一個帝國。”


    “媒體上提起我總是那個仁慈而懦弱的王,他們總是在批評我下的政令,我支持教派改革,支持土地改革的時候他們批評我,等我第二次采納了別的建議更溫和的開展的時候,仍然有人批評我,就因為我曾經是教會的大祭司,他們永遠認為我的改革不對,太溫和,太嚴厲,都有問題。”


    “我廢除農奴製,土地收歸國有,貴族們反對我,教會反對我,我不廢除,不動土地,災難和瘟疫仍然會讓農奴和人民起義來推翻我。”


    “我怎麽做都不對,每一個晚上都難以入睡,睜著眼睛直到天亮,不知道如何才算是一位明君。”


    “我甚至有些理解父皇的暴戾行為了,至少他在位的時候,政令推行執行力極強,無論他想做什麽,人們都閉嘴,隻會跪著說,陛下英明!”


    “我呢?換了我,他們卻隻會說:陛下!你應該這樣做!你應該那樣做!你不該這樣做!你太仁慈了!你應該更強硬一些!”


    玫瑰有些被他嚇到,上前寬慰他:“陛下這是做了噩夢嗎?為人君是要有威嚴,但是卻不是說做一個暴君更好。”


    柯樺苦笑:“我也做不了暴君,帝國就像一座沉重而破爛的大船,在迷霧中前行,我卻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航者。無論怎麽走,我都隻是一個懦弱的在無數指責和謾罵中自殺的懦夫。”


    玫瑰大吃一驚:“陛下!請不要這樣說!”


    柯樺搖了搖頭,藍色的眼睛裏滿是迷茫:“做皇帝真的太累了,夏為什麽不肯留下來幫我呢?如果隻是為了結婚,我會努力讓同性婚姻在帝國合法化的。”


    玫瑰詫異道:“陛下是知道原因的吧?他是正統的柯氏皇族,那麽優秀,又掌著重軍,隻要留下來,總有一天你們兄弟會反目成仇的。”


    “您看,陛下連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法令,都不敢說一定能成功,說明您根本無法把控各位大臣們,等將來身邊的大臣們多說幾句,您會猜忌手掌重權的他,那再正常不過了。就算你不猜忌他,他也有可能為了自保而戒備你,這樣都都不會有好下場。柯夏親王是個聰明的人,自然是迴聯盟更好。”


    柯樺苦笑:“連你都看得比我明白,每一次我都想,夏為什麽不肯留下來幫我,是不是就是故意想看我笑話……”


    玫瑰道:“陛下真的不應該這麽想,他的出身決定了他隻要留在帝國,遲早會被有心人盯上,不如遠走聯盟,又能和你做好兄弟。更何況現在通訊這麽發達,您治理國事上有什麽不明白的,直接請教他不就好了嗎?您別想太多,多休息吧。”


    柯樺卻轉頭出神看了一會兒那燦爛的金鳶花,低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對他這麽信任吧?因為他無論是小時候,還是後來遠在聯盟我遇到淪為星盜的他,都沒有對我有一絲恨意,即便是他後來迴來帝國,想查出蟲族基地,對我也是盡力輔佐,許多政策、政事,都是他教我處理的。最後父皇的事……你也知道了,也是他把我救了出來,他如果想要當這個皇帝,早就能當了,他卻一絲雜念沒有,甚至從始至終沒有對我有一絲惡意。”


    玫瑰笑了下:“柯夏親王和鈞,都是非常溫柔和善良的人啊。”


    柯樺卻道:“你也覺得,他比我更合適做這個帝國的皇帝吧?”


    玫瑰一怔,柯樺轉頭看向她,眼睛裏有著恍然:“我之前是曾經有著權力欲,我希望證明自己,證明自己能夠成為不錯的皇帝,帶領帝國走向一個光明的未來,在青史留名,被萬民稱頌。”


    “但是事實證明,我失敗了,我根本無法應付那些繁雜的政務,也無法麵對那些紛踵而來的惡意,你知道嗎?我每□□議的時候,都能感覺到無數的惡意,這讓我過於敏感的精神力不堪重負,長期緊繃的精神力很快就讓我陷入了惡性循環。”


    “我無法信任人,無法處理政務,無法選擇出正確的局麵,我甚至每一晚都在失眠,害怕第二天再次麵對那些大臣們洶湧的惡意,一旦我的決定不合他們的意,他們的殺意能撲麵而來,令我夜不能寐,但是我根本不可能迎合所有的人。”


    “當我作為大祭司的時候,所有人都敬愛我,但作為一個帝王的時候,他們卻隻是因為我的法令不合他們的意,就對我惡意滿滿。”


    “每一天我都精疲力盡,拚盡全力地和想要死亡的念頭抗爭,陷入了無可救藥的抑鬱,那個柯氏的詛咒,讓我惶惶不可終日,但即便這樣,我還是敗了。每一次的最終,我都陷入了精神崩潰中,在瘋狂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再也看不到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柯樺看向捂住嘴巴眼圈變紅的玫瑰,低聲道:“你是希望看到這樣的陛下是你的愛人,還是希望我隻是一個悠閑的親王,每天陪著菲婭娜,學說話,學走路,教會她所有我會的東西呢?”


    玫瑰眼睛裏落下了淚水:“你在瞎想什麽?我留在帝國,隻不過是因為你的誠意而已,否則我早就帶著菲婭娜定居在聯盟了,我看中的從來都不是你的身份,我並不在乎這個帝位,在我眼裏,快樂是最重要的。”


    柯樺眼睛也微微發紅:“是,上一次,你為了我忍受著貴婦們的嘲笑,努力學著宮廷舞。”


    玫瑰臉一紅,柯樺道:“你真的不介意你的孩子今後失去了繼承帝位的資格?”


    玫瑰道:“我從來都沒有把那些東西看在眼裏過。”


    柯樺低聲道:“我也願意從此柯氏的詛咒,在我這一代終結,我希望我的子女從此站在陽光下,開心愉快,玫瑰——我決定了。”他看向湛藍色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笑得如同天使:“我早就應該想通了,我放棄皇位,將皇位讓給柯夏——這本來就該是他的,父親從他父親手裏搶過來的皇位,我竟仍然還想著占據,這就是我的貪念。”


    “權力並不適合我,正因為不適合,我仍然貪圖留戀,這是非分的權力欲,讓我自己良心不安,於是我更想要努力證明我也能做好一個帝國皇帝,比他更適合,這樣醜陋的嫉妒心,讓我一次又一次的強求,卻適得其反,這才導致了我一次一次的瘋狂和崩潰。”


    “早點放下,找迴一開始無欲無求,平和快樂的柯樺,才是我自己。”


    他眉目舒展,玫瑰上前和他擁抱,然後在他懷中轟然散開,化成了無數的玫瑰花瓣,無數的安琪兒拍打著翅膀在空中環繞著他歌唱,屬於他自己的領域迴來了。


    “這就是柯樺最害怕的事,他害怕他不能成為一個好皇帝,他過於敏感的精神力導致了他對自己的超高要求,過於純善不希望傷害任何人的性格又讓他無法適應朝廷各種謀算,他無法滿足所有臣民的期望,內心的良心又一再譴責他的得位不正,於是他隻能一次次精神崩潰後自殺。”


    羅丹微微有些唏噓:“但是他隻經曆了兩次,就能夠決定放棄並且破境成功,說明他在精神力方麵,還是有著超乎尋常的敏感和預見,這很難得。”


    幻境裏盯著花瓣的柯樺有些驚訝,低頭看了下四周,四周的天空都在破碎開來,無數的花瓣飄散開,他的肩膀上重新舒展開了一對雪白的翅膀,他抬頭一眼看到了柯夏站在虛空中對他微笑,忽然恍然大悟想起了幻境之前的事,振翅一飛,飛了上去和他們會合。


    他正想要和柯夏說話,整個空間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的不規則空間,無數的閃電在裏頭響起,雷聲滾滾,猶如天崩地裂一般,無數的空間在撕裂、合並,無數的氣流在劇烈磅礴地攪動,仿佛要摧毀人的精神一般地瘋狂亂衝著。


    艾斯丁道:“最後一個精神力者破境成功了,柯冀完了,他的精神空間正在崩潰,我們需要盡快撤離。”


    柯夏道:“怎麽走?”


    艾斯丁伸出手,一個溫柔的銀白色光圈罩住了他們,他低聲道:“我要將這個空間完全吸收到天網中了,先送你們出去。”他伸開手一推,他們數人唰一下被光圈送迴了天網登陸點,熟悉的登陸點人來來往往,都在看向天空,被這磅礴的雷鳴風暴響動聲吸引了注意力。


    遙遠的空中,艾斯丁張開雙手笑道:“出於對一位王者的尊重,讓我給你準備一座相稱的王者陵墓吧,柯冀大帝,被勇者鬥敗的惡龍,永遠被混亂精神力折磨著的暴君,長眠吧,我會給你多年不曾得到極其渴望的安眠和平靜。”


    迴應他的是一聲沉重的雷鳴。


    無盡的鉛雲在艾斯丁身後浮起,漸漸卷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整個空間不斷扭曲著,仿佛身不由己一般變色、折射,卷成了一隻巨大的鉛黑色展著雙翅的巨龍,咆哮著被吸入了那個旋渦中。


    天網的人全都抬眼看著天上那惡龍漸漸被漩渦吞沒,碧藍色的天空重新露了出來,仿佛被雨水擦洗過一般,猶如一塊巨大的藍玻璃,那個黑雲逐漸收縮凝固變成了一座在遙遠空中的浮空島。


    天網從此有了一座空中浮島——風龍島,這座浮空島上全是嶙峋的巨石以及永不止歇的風暴、閃電,但卻深受精神力者們的喜愛,凡是在其中穿行過的人,都會遇到風暴和閃電對精神體的襲擊,心中還會湧起無盡的恐懼,但當你堅持下來,離開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的精神力得到極大的提升。


    在風龍島入口處,一塊巨大的石碑上刻著一句諺語:“沒有黑暗這種東西,隻有看不見而已。”


    (注:馬格裏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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