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鉛色的雲層厚厚的堆疊著,寬闊江麵上吹來的風已經有些寒涼,已經是深夜,但這寒滄江岸的私渡口仍然熙熙攘攘如同白天。


    這是一個窩在一個非常原始而隱蔽山腳的避風港,窮人的船家為了避交帝國港口稅,私下悄悄聚集在這裏,形成了一個小型的私渡港口。說是私渡,其實還是有有背景的人在管理的,但收的稅比帝國官方港口收得少太多了,而且還不會盤查人員,盤查貨物,不少小型的船、走私的船就在這兒卸貨上人,旁邊還有著不少船工就在岸上的擺攤小吃裏解決一頓熱乎的晚餐。


    邵鈞手臂上纏著繃帶,坐在小板凳上頭也不抬地在吃烤肉串,他已經吃了三十串肉和一大盆羊肉麵了,還沒有看到慢下來的跡象,一副餓得厲害的樣子,小茉莉到隔壁去又買了好幾個蛋煎餅過來給他吃。


    玫瑰低聲道:“這兒出去就可以找到便宜的車,一路都不會遇到盤查。這邊窮,當初和蟲族對戰,地全毀了,沒有油水,也沒人管,我們才好安身。我們再往東邊走一段路,就可以申請成為拓荒者,拓荒拿到的地都是我們自己的,還能領到執政官免費分發的種子。然後慢慢安身下來,再繼續幫人修理點東西,我身上也還有點存款,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


    老爹長長噴了口煙:“到處都缺勞動力,領主們可算有些懂得留住人才有收益了。”玫瑰看邵鈞還在吃,莞爾一笑:“窩在船上半天,我腿有點腫,我出去走走,順便看看能買點什麽路上用的吃的。”


    小茉莉連忙站起來:“我陪你!”


    老爹瞪了她一眼:“你在這兒看著小黑別讓他亂跑了,我陪玫瑰走走。”又看了眼玫瑰:“這兒魚龍混雜,什麽人沒有,你一個孕婦,不能一個人行動。”


    玫瑰眼睛一彎:“好的。”


    老爹便起身陪著玫瑰在河岸邊緩緩散步。


    小茉莉早就吃飽了,隻好百無聊賴坐在一旁看人在江岸上釣魚。


    邵鈞吃到第三個雞蛋芝士麵餅後,速度終於開始慢了下來,開始小口小口地喝水,然後被一陣孩子的哭聲吸引了注意力。


    旁邊的雞蛋芝士煎餅攤子上,一個紮著圍裙褐色卷發的大媽正在熟練地將蛋打在餅皮上,然後淋上乳酪汁、香料、番茄汁之類的以及碎肉、幾片蔬菜葉子,卷起來遞給旁邊來買卷餅的船工。


    剛剛停靠了一艘船,一群船工剛剛結束了卸貨絡繹不絕過來解決肚子問題,而這個雞蛋卷餅便宜味道不錯又有菜有肉,還熱乎乎的香得很,顧客一下子排成了長隊,生意非常不錯,大媽瞬間忙得不可開交。


    但她腿邊一個小女孩大概二三歲的樣子,一直拉著她的腿哭鬧,小女孩顯然困得厲害,一直揉著眼睛一邊抽抽噎噎:媽媽,我要睡覺,我要抱抱。


    但大媽隻是推開她,然後繼續飛快地做著卷餅,生意都是一波一波來的,錯過了這一波,下一波不知道又是什麽時候,她需要交不菲的費用,才能夠在這兒擺攤售賣,生活總是這麽的操蛋。


    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但並沒有人在乎她的困倦,船工們剛從疲憊的重體力活中解放出來,滿臉漠然隻等著吃上一口熱餅,路過的人們來來往往,無人在意這個母親就在身邊的小女孩的哭泣。


    邵鈞看了一會兒,忽然站了起來,走了過去站在大媽身側,模仿著她在攤子旁掛著的一次性手套拿了過來,戴上,然後先替大媽遞了幾個菜、乳酪汁瓶、香料瓶,大媽感激地謝謝了一聲,又過了一會兒邵鈞非常順其自然接過了大媽手裏的勺子舀麵,打蛋,卷入菜葉、肉片,每一步都和大媽之前做過的一模一樣。


    大媽詫異看著他,邵鈞卻下巴抬了抬示意她抱抱還在抽噎哭著的小女孩。


    大媽忽然眼圈一紅,低頭下來抱住了小女孩,小女孩本來就困得不得了,需要的隻是媽媽的一個擁抱,幾乎是被抱起的瞬間,就滿足地將頭靠在母親肩膀上,睡著了。


    大媽將孩子放進了一旁的嬰兒車內,蓋上被子,才起身接迴了她的麵勺,眼睛紅紅地對著邵鈞致謝。


    這一幕落在了散步走迴來的玫瑰和老爹的眼裏,玫瑰轉頭對老爹道:“你們去哪兒找到的這孩子,真是溫柔。”


    老爹咬著煙頭含糊道:“還不是小茉莉,晚上自己一個人逞能去取零件,我都說第二天再去了,她非要說很快就迴來,結果差點被人搶劫了,路上這孩子救了她,她看他流著血,又不會說話像是個啞巴,問他家在哪裏也搖頭,看來是個流浪漢,說家裏反正也需要雇工幫忙,自說自話就帶迴來了,後來發現他修理還真不錯,我之前懷疑他是哪個貴族豢養的機甲奴,跑出來的。你看他脖子上的傷,應該是項圈的傷,貴族們就喜歡玩那調調,把奴隸當狗的,也是個可憐人。但是昨天你也看到了,他那一手手動操作機甲的工夫,一般人學不來,我又有點擔心了。”


    玫瑰低聲道:“他應該接受過格鬥訓練,能操作機甲的,精神力必定不低,他甚至還會手動機甲,你看過他吃飯的儀態沒,應該也接受過禮儀訓練,我覺得他很可能是哪個落難貴族的子弟,帝國剛剛換了新帝,自然又有一批敗落被問罪的貴族。”


    老爹搖頭:“沒聽說過哪個貴族是黑發黑眼的,他這樣的基因在帝國並不多見。月曜城的通緝令裏有他,還搜捕過黑發黑眼的人,來查問過,不知道他到底惹了什麽禍,你們幾個孩子都是惹禍精。”


    玫瑰一笑道:“是個溫柔的好人呢。”


    老爹沉默了一會兒道:“有個小兄弟在,你們也算有靠山。”


    玫瑰道:“他是個好孩子,不要太功利對待他,他救了我們。”


    老爹嘟囔了幾句:“你們年輕人總是這樣,你肚子裏的孩子馬上又出來了,我們需要勞動力,他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收留他也是要擔風險的。”


    玫瑰沉默了一會兒道:“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從前年輕,總想改變世界,後來才發現這太難了,就連保護自己家人這一點,許多人都做不到,雖然知道是個麻煩,但是這孩子我還是想留下。”


    老爹轉過頭,嘴硬道:“知道錯就好,迴家來好好養胎,咱們還養不起個孩子嗎?忘了那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人吧,”


    玫瑰笑了:“好的,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


    月曜城。


    地下城裏的登記已經到了尾聲,雖然柯夏已經意不在此,但方案都在自己的人手督促下紮紮實實推進著,有蕾拉扣著,白鳥會在地下城的一些骨幹成員很快直接都被花間酒親自帶著人去全活捉了,其他一些負隅頑抗想要逃跑的罪犯也□□脆利落要麽逮捕要麽就地槍決。


    七天後機械部隊直接開進了每一個防空洞的入口,在自願作為導航的原地下城居民的引路下,一個洞一個洞的清理,抓的抓殺的殺,將所有非官方挖出的洞和地道全部迴填,僅保留了原本的防空洞作為戰備防空洞。


    月曜城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安靜寧和。


    而柯夏也迎來了月曜城神殿主教執事格萊斯的來訪。


    高貴的教廷執事見到柯夏的時候是帶了些居高臨下的倨傲:“尊敬的親王殿下,我們聽說您的手下已經逮捕了不少白鳥會的骨幹成員,這其中有不少是我們教會通緝令上的,我們希望親王能夠將這些巫女交給我們,移送教廷執法院接受懲治。”


    柯夏幹脆利落地迴絕:“我接受了王命下來調查,目前也還在審訊處理中,因我有要事,因此這些俘虜我將會讓人送迴逐日城審訊。”


    格萊斯忍下了脾氣道:“那不知等審訊過後,能否移交給教廷?”


    柯夏道:“不行,據我了解,這些女子均宣稱已經不信聖教,不適用於教廷戒律。經我們審訊後,做過不法事的自有國法製裁,沒有犯過大罪隻是被蠱惑的,釋放迴家讓家裏人好好規勸教育,信仰自由,教廷不得隨意開展宗教迫害。”


    格萊斯怒道:“一朝入教,終身受教規束縛,豈能說信就信,不信就不信?這樣會被神責罰的!”


    柯夏道:“信教是個人自由,不信教當然也是個人自由,國法不是教律,請你分清楚,相反既然她們已經明確不信教,教會若是擅自懲罰,那是違法的。”


    格萊斯氣得臉發白:“親王殿下,即使是陛下,對我們教宗也是十分尊敬的,還請您注意您的態度!”


    柯夏訝異:“陛下信教,我又不信,為什麽要對教宗尊敬?”


    格萊斯冷笑一聲站了起來直接往外走:“既如此我自迴去稟報教宗,隻是殿下,你如此心無敬畏,不怕神罰嗎?”


    柯夏冷笑了聲:“我父母弟妹被屠戮之時,請問神在哪裏?我身患重病癱瘓在床之時,神靈又在哪裏?我受奸人壓迫流放謀害之時,請問神又在哪裏?”


    格萊斯凜然道:“你所受的一切苦難,都是神給與你的苦難!你既能站在這裏貴為親王,度過那些災厄,這就已是受到神眷!那些幫助過你的人,都是神派去的……”


    柯夏噗嗤一聲笑了下:“世人永遠有罪,隻要受苦必是贖罪,若是有福則是神賜,厚顏無恥到這樣,也難怪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格萊斯臉上漲得通紅,憋出了一句:“瀆神者自有報應!”他拂袖而出,迎麵卻幾乎撞到了一個有著紫羅蘭色憂鬱眼睛的男子身上,那男子肩上還蹲著一隻寵物貓,他不由多看了兩眼才走了。


    羅丹看他麵有怒色,身上又穿著教會的白袍,頗為好奇也看了他兩眼,看他走了才進去,看到柯夏茫然道:“你信教?”


    柯夏笑道:“不,我隻信我自己。”他忽然覺得很有意思:“按剛才那教廷來使的邏輯,鈞其實才是我的神。”


    羅丹也笑了下:“若以力量強弱來論,神其實就是比你強大太多的另外一種存在罷了,我聽說有鈞的下落了?風少說一會兒也過來,說有了點線索。”


    花間風從外邊走進來了:“我聽說教會來人,就沒進來,怕打擾到柯夏,沒想到親王殿下絲毫不給來使情麵,真是無情啊。無神論者,你讓人顫抖。”


    柯夏不以為然:“少廢話,找到什麽線索?”


    花間風按了下光屏,打開了一張地圖,拉開放大:“我們的人將那二手機甲一路行進的路線上有可能進去的防空洞地道一路全部篩查,發現他們很有可能上了某條船,這就有些糟糕了。畢竟寒滄江太長了,沿線私渡無數,他們完全可以在隨意一個私渡口上岸甚至根本不在渡口,隨意上岸,然後隨意找一個農莊落腳,戰後帝國很多電子設備都跟不上,隻有在月曜城你們的基因追蹤庫才有用,到了這種落後而寬闊的農莊、農場,那基本就太難找到人了。”


    他神色嚴峻:“這無異於大海撈針,恐怕我們真的又弄丟他了。”


    柯夏凝視著那光屏,忽然手指往下劃了下,沿著江水一路往下劃,現出了光屏上的大片土地,他在那兒畫了個圈:“根本不需要沿路追蹤搜索,這效率太低了,隻需要猜測他們可能去的目標地就行。”


    花間風道:“你的意思是?”


    柯夏放大了那一片黑色的土地:“這兒,帝國北部北陵藍平原,原本有著非常肥沃的土地,能夠種出非常豐厚的糧食,但是蟲族入侵後,這裏也成為了戰場之一。雖然為了整個藍星,無論聯盟還是帝國在蟲族對戰中,都沒有使用核武器和輻射性武器,但是生物基因武器是難免的了。”


    “大量運用生物武器的惡果是受到生物武器毒害、基因武器汙染的耕地全毀了,人口也大量流失,帝國在戰後針對這邊的情況隻進行過簡單的汙染治理,但收效甚微。於是帝國出了一條政策,允許帝國居民到這裏拓荒,開墾的土地可以一百年免稅,並且允許低息貸款購買治理汙染的相關藥劑、耕種所需的大型農具設備、房子建造等,此外種子免費領取。”


    羅丹讚歎:“帝國居然也會製定這樣的仁政?”


    花間風笑了下:“先生實在天真了,你知道這被生物武器毒害、基因汙染治理要延續多少年才能種出能吃的糧食嗎?一百年免稅,根本就是大部分時間都在治理汙染。還有,我敢保證,生物基因汙染治理必然是指定的壟斷公司,一定會非常貴,而低息貸款和免費領取種子也必然是要行賄當地官員才能得到,去拓荒的人,接受的是另外一種剝削,很可能有生之年都還不完那所謂的低息貸款,我沒猜錯的話,貸款經手人一定會在放款時收一大筆迴扣……”


    “一模一樣的套路,你猜我為什麽知道?因為這些剛剛全在戰後的聯盟發生過。阿納托利在書房裏咆哮,不知抓了多少官員派了多少巡視組調查組下去,那汙染治理才算正經推行下去了。高高在上的政策製定者,初衷也許是好的,但是政策實行的每一個環節,都很可能讓逐利者抓住所有機會謀取利益。”


    “花團錦簇的仁政背後,是一頭頭吸血吃人的惡獸,號稱自由平等的聯盟尚且如此,帝國情況隻會更糟糕,戰後流離失所的民眾被看似優惠的政策吸引,聚集到汙染無人區開荒,以為能夠拿到一塊安身立命的土地,沒想到麵對他們的是更狠的剝削和細水長流的吸血。”


    ……


    羅丹滿臉震驚和惋惜:“這生物汙染治理讓我來製定方案,由國家來出錢的話,從一個國家的角度來說,並不需要多少資金!而且很快就能將這裏恢複成良田。”


    艾斯丁蹭了蹭他的臉,柯夏道:“他們既受到官方通緝又被白鳥會追殺,隻能去那裏,各大主城的各項數據都是聯網的,他們無法立足,其他農莊都由領主管理,日子都不好過,我會讓人盡快做出一個治理方案出來。”


    他看了眼羅丹,微微鞠了個躬:“還有您說的生物汙染治理方案,如果可以的話,能提供最好不過,我會盡快上書陛下,要求將那裏作為我的封地,開展治理。理論上這邊大部分人都避之不及,如果我願意接手的話,應該沒問題。”


    羅丹道:“我需要詳細的使用過的生物武器、基因武器的信息以及那邊受汙染情況的報告。”


    柯夏道:“稍後給你,非常感謝,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提出來,可以和花間酒提出或者直接和我說都沒問題。”


    羅丹有些羞赧:“不用這麽客氣,都是為了鈞。”


    花間風笑吟吟:“親王殿下果決行動力真是令我非常欽佩,不過您可能會觸動到一些把基因汙染治理和貸款作為獨門生意的背後人的利益,你最好先做好準備。”


    柯夏淡淡道:“隻要不是陛下拿得到的利益,陛下就會支持我。”


    花間風笑道:“您這是心甘情願作為帝國皇室的刀了?”


    柯夏道:“這本就是他的意圖,不妨順勢而為,畢竟不做事的人,是沒有價值的。我們總要手裏有些能和人交換的價值,才能夠奪得話語權。”


    “畢竟我也很好奇柯樺到底想做到哪一步,這帝國搖搖欲墜,所有階層都各有私心,他究竟哪來的信心,自己能推行變革鞏固統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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