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就這樣安穩下來,第二天一大早,玲蘭兒和布魯起床了就去學校圖書館打雜,邵鈞則出門到附近的影視城去找雜工,並不算難。總有人需要散工,臨時卸貨、搭建背景、送貨甚至臨時群眾演員,邵鈞這機器人麵目雖然比起柯夏相貌遠不如,但也是五官端正俊秀,十分符合貴族們的審美和放心的管家相貌,屬於大眾相貌中又能讓人看了心生親近的那種,因此在最便宜的人海群演中,他反而更容易得到機會,飾演兵士、飾演工人等等,而收入也比之前在基貝拉街那會兒要高多了。


    每日邵鈞早晨會起來做了早飯,才出門,中午和晚上會迴來做飯給柯夏,後來在鈴蘭兒的主動要求下,晚餐由鈴蘭兒負責後,邵鈞索性可工作到深夜才迴家,這樣收入也更豐厚了許多。


    這麽一來,房裏最閑的閑人,似乎隻剩下了柯夏,布魯少不得每天冷嘲熱諷,柯夏雖然怒目而視,卻懶得和他吵架,卻是找了一批新的題目一個人在房間裏仍然繼續刷題,刻苦程度讓邵鈞刮目相看,從前那個家庭作業都讓機器人代筆的紈絝熊孩子,仿佛已經從這個靈魂上剝離,用的卻是那樣慘烈的滅門的方式,邵鈞忽然有些明白從前那麽多父母雖然知道溺子不當,卻仍然舍不得孩子吃苦的心態,如果孩子成長需要這樣大的代價,那大概大部分父母寧願自己的孩子是一個能享受平凡安樂的庸人吧?


    這日晚上邵鈞迴來,卻難得的看到柯夏仍然凝視著麵前的題卷,似乎在看著什麽捉摸不定的倒影一般,而平時這個時候他已經睡了,他有些意外:“主人還沒睡?”


    柯夏看了他一眼,僅僅是對視那短暫的一瞬,邵鈞舊被那瞳孔中的凜冽恨意嚇了一跳,然而柯夏已將睫毛垂下,遮住了冰冷的藍眼:“今天的新聞,被匪徒挾持作為人質的帝國柯榮親王的嫡長子柯夏已經被解救迎迴,說是柯夏小郡王受了驚嚇,目前正在郡王的舅舅南特子爵的別墅中安靜療養,等療養結束後,皇帝會為他舉辦盛大的郡王授爵儀式。”


    邵鈞一怔:“南特子爵?”這位南特子爵是王妃的弟弟,平日裏待柯夏極好,經常帶著柯夏四處遊玩,去哪裏也必會給柯夏帶上好玩的好吃的。


    柯夏薄唇噙著冷笑:“假的就是假的,他們過不了王室基因檢測那一關,隻能找我外公家的人出麵承認。沒有看到我外公的報導,隻說病了,應該沒死,大概是被軟禁起來,也可能是不好出麵丟人。南特家族應該已經向柯冀屈服,等不多時,柯夏小郡王應該就會病死了吧。”


    邵鈞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大概也是被脅迫的吧。”


    柯夏沒有說話,仿佛忽然驚覺自己居然已經倒黴到隻能對機器人傾吐心聲了,而且這並沒有用,哪怕說出來,也無濟於事,對處境沒有任何改變。


    他收起了那無人在乎的脆弱,翻開了一頁新的練習題,猶如自虐一般地寫著,窗外仍然充斥著吵鬧的人聲和鴿子擁擠挨挨擦擦的聲音,提醒他已經走出那死寂的屠戮之夜,卻成為了一個塵土滿地的世界裏微不足道的俗人,一個需要靠機器人打工來維持生活的弱者,一個沒有任何拿得出手技能的庸人,以及再這樣庸庸碌碌走下去,那自己都不屑一顧承擔的未來。


    邵鈞便也閉上了嘴,默默收拾,有些擔心起山南學校的入學考試來,他也是真來了京都,才發現這入學資格考試競爭如此激烈,萬一這熊孩子考不過,該怎麽辦?好不容易才正常了這些日子——他迴頭看了下那少年,薄薄的棉麻襯衣下,凸顯出兩個有些嶙峋的肩胛骨線條,顯得分外孤拔而落寞。


    得加點營養才好,前天好像看到哪裏有賣剩下的牛排邊角料,用來鹵一鹵算了,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了嚴重的家長心態的機器人保姆默默想著菜譜。


    然而幾日後的放榜,卻直接震驚了整個聯盟大都所有關注著這一次山南中學入學考試的人。


    來自貧民窟的夏柯,以幾乎全滿分的成績,衝到了第一名,前十名清一色的權貴子弟尤其凸顯出他這匹黑馬的稀有和難得來。


    質疑聲自然是有的,但山南學校第一時間在網絡上、學校大門張榜旁都放了前三名的答卷掃描卷,人人可核查。而第一名試卷上那一筆古典花體字,則讓許多人都歎為觀止,畢竟這樣一筆字,不是經過自幼嚴格苛刻的訓練,不是具有較高的精神力和天賦,是絕不可能寫出來這樣一筆仿佛有靈魂一般的字來。


    和傳統古典花體字那種追求典麗華美古樸不同,這位夏柯同學的花體字,卻筆筆鋒利桀驁,力透紙背,仿佛冷兵器時代的武器,有著凜冽的鋒和淩厲的芒,透著毋庸置疑的美感。原本抱著不服氣和想要挑錯的人們在這樣一手好字以及那完全挑不出毛病的答卷上,都放棄了在答卷上找毛病打算,而是統統懷疑起夏柯的來曆以及山南學校是否泄漏題目來。


    不為什麽,實在是因為這次入學資格考試中,有一道題考的是機甲的戰鬥原理,一般普通學生,能結合從前所學,答出個基本原理,拿個基礎分已不錯,出自高門權貴家庭的學生們,則在父輩的扶持下,見識過機甲,略懂些的,則能展開來說得更詳細些,而這位號稱來自貧民窟的夏柯,除了這一筆好字以外,居然還能將機甲的原理,製作的過程以及戰鬥實戰中駕駛員與機甲之間的互動原理、實戰技巧,乃至如今聯盟優勢的幾樣製作機甲的技術以及和帝國那邊的相比不足和優勢的地方,都細細剖析了一番。


    這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懷疑了,畢竟機甲實打實的是平民百姓無法接觸到的東西,而相關詳細的數據參數以及與帝國科技之間的差別,那就實在至少是受過軍事專家或是軍方高層的教導或者指點,特別是關於帝國和聯盟機甲的差別,這些年來聯盟為了換取帝國資源,出讓了不少機甲的製造技術,雖說都不是核心,但帝國的科技專家們也不是白癡,有錢,雖說科技專家上不比聯盟多,在人力上卻有著大量的豐富的資源,因此這兩年帝國聯盟之間的機甲科技,明麵上仍然是聯盟領先,實際上帝國在生物機甲、神經聯網上,也有了好幾項專利。


    而這位考生,居然能十分詳細地將帝國和聯盟之間的研究方向差異以及優劣,信手拈來,侃侃而談,論據充分,論點鮮明,實在是挑不出什麽毛病。


    這卻正是毛病所在了,一個貧民窟出來的孩子,沒有父母,黑戶,誰教他這些的?會不會是為了挽迴數年沒有錄取到前三名的寒門學生,山南中學給透了題,人為的製造出了一個“寒門天才”來?又或者,這位考生,大有來曆?


    然而查是查不到的,夏柯填的資料是基貝拉街孤兒,母親父親都是偽造的名字,基貝拉街剛剛經曆過一場大火,那邊的確大多是各國偷渡客,拿不到居住證的黑戶,聯盟對於這些黑戶基本是能遣送就遣送,若是成年人能夠攢夠積分交夠年限的稅,則可以申請合法居留身份,但對未成年人則相對寬容些,仍然有著受義務的教育,並且受未成年人法保護,能夠領取免費的餐券,並且有免費的疫苗可以打,有最基礎的醫療保障。


    所以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黑戶孤兒,就這麽莫名其妙無可質疑地奪取了第一名。


    山南學校的校長艾琳女士在一次公開的學會論壇被記者采訪質疑到此事,她聳了聳肩道:“他是什麽身份,來自什麽地方,我們不在乎。我期待能見到這個孩子,並且我們的老師都很期待能教他,無論他是什麽身份,黑戶,或是隱姓埋名的貴族,都沒關係,我們重視的是他的天賦和才華,他的書法顯示了他有極高的精神力,他的答題顯示出他的創造力和分析能力,不是那種死板的應試方法教育出來的乖巧、因循守舊的學生,而是充滿了活力和想象力,有著無限可能成長的生命力,我們的教授們一致認為,他是我們期待的改變,和從前的學生太不一樣了。”


    艾琳女士問在場質疑的記者:“我想問在場各位,是否認真看過他的德育試卷的答卷,最後一道題,你們看過他的答案嗎?”


    她將她亞麻色的頭發往耳後撩了下,抬起了她的眼睛,清澈的眼睛裏滿是理智和堅定:“那麽鋒利桀驁的精神力,竟然有著如此溫柔而悲憫的心,聯盟需要更多這樣的強者。”


    艾琳校長這話掀起了軒然大波,畢竟山南學校一貫頗為倨傲,很不輕易對學生做出評價,不是非常優秀的學生,那實在不能入校長的眼,畢竟曆年來山南學校出來的優秀畢業生都是在各行各業熠熠生輝的明星專家。在場不少人已經爭先恐後在自己攜帶的隨身電腦上打開了公示試卷的網頁,找到了那張德育試卷,最後一題很簡單:如果你是軍人,軍令命你射殺無辜婦孺,你該如何做?


    和其他洋洋灑灑各種正反論辯答了滿滿一頁的學生不同,這位黑戶孤兒用那筆桀驁不馴鋒芒畢露的字言簡意賅地寫了一句話:“作為軍人,我執行軍令;作為人,我將槍口抬高一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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