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缺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道:“聶叔叔,武功練得再好又能怎樣?還不是救不迴自己最親的人?”


    唐一野恍然大悟,原來蘇小缺早就知道瓶子峰的禁忌,卻故作不知,設下圈套等著說出這句話,小小年紀,竟這般記恨這般惡毒。想到此處,心中不覺一寒。


    謝天璧目光霎時變得冰冷。


    聶十三見蘇小缺的表情既天真又得意,當下微微一笑,自己與十五的種種,又豈是這孩子能了解的?知他故意想傷自己,卻也不與他計較,道:“你有如此心機,將來伽羅刀必有所成。”


    揮手道:“明天你們再過來,下峰去吧。”


    蘇小缺覺得終於出了口惡氣,一路上歡唿雀躍,還唱了個小曲兒。


    唐一野打斷他,道:“小缺你大是不對,師父的親人死了,心裏一定難過得很,你卻提起他的憾事讓他傷心,聽我的話,明天向師父賠個罪。”


    蘇小缺笑道:“聶叔叔涵養好得很,我瞧他一點兒都沒有生氣,為什麽要賠不是?”


    唐一野急道:“瓶子峰上可是師父最親的人,你……你……我從小娘親就不在身邊,別人若是跟我提到娘親,我心裏都會說不出的難受,小缺,你可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蘇小缺折下一支草叼在嘴裏,道:“這麽有學問的話我沒聽過,我隻知道打人一定要打臉,罵人一定要揭短。”


    唐一野歎口氣:“蘇小缺,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蘇小缺斜眼看他:“難不成唐瓜子要刀砍小叫花,替天行道?”


    唐一野道:“你隻是不懂事,我……把你當親弟弟看,絕不會砍你。”


    蘇小缺怔了怔,這唐一野果然呆得離譜,才認識這麽四五天,就把自個兒當親兄弟了,但心裏卻有幾分高興,便不再頂迴去,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迴到落雲峰。


    謝天璧一路走在前麵始終一言不發,到落雲峰那一片精舍前突然停住腳步,轉身凝視蘇小缺。


    謝天璧的眼神淬了冰熔了火似的可怕,蘇小缺心中惴惴,剛準備退開一步,不想謝天璧出手如電,“啪”的一聲,已重重打了他一記耳光。


    這一掌力道之大,使得蘇小缺半晌偏不過臉來,臉頰迅速紅腫,嘴角破裂,一行血細細的流下。


    唐一野怒道:“謝天璧,你幹什麽?”


    謝天璧冷冷道:“罵人一定要揭短,打人一定要打臉。”


    說罷轉身進了院子。


    蘇小缺被打懵了,好容易扭過臉來,又氣又痛又傷心,一時連哭都忘了,茫然道:“他打我……”


    唐一野見他右臉五道指印宛然清晰,鼻血滴到衣襟上,說不出的可憐,不禁心疼,道:“迴屋我給你敷藥。”


    蘇小缺迴過神:“我有那麽討人厭嗎?”


    唐一野靜了片刻,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剛才確實挺討人厭的。”


    到晚飯時,除了舒北雁和桑南飛還在趙鐵樹處學掌法未迴,其餘十三人都在。


    蘇小缺臉腫著嘴裏還破了,吃不下飯,唐一野就給他盛了碗雞湯。


    蘇小缺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的看謝天璧,謝天璧一口菜配一口飯的吃著,一眼也不看他。


    厲四海見他這般模樣,高興壞了,忙忙的吃完飯,就過來逗他說話:“小混蛋,你怎麽胖了?”


    蘇小缺大怒,被雞湯嗆得咳起來,心裏罵道:你個沒見識的小娘皮,有歪著胖的嗎?


    見謝天璧始終不理自己,很是難過。不知為何,就是很怕他當真討厭自己,一時連鬥嘴都懶,隻悶聲道:“不是胖,是被打了。”


    厲四海不想他這麽老實,忙追問道:“被誰打啦?為什麽被打?”


    不光厲四海好奇,廳中一多半人耳朵都豎了起來。


    隻見蘇小缺也沒了往日的精神,低聲道:“做錯了事,所以被打。”


    厲四海雖刁蠻卻也開朗,聽他這麽說,又見他紅著眼睛,眼淚泫然欲滴,不免有幾分同情,拿了塊米糕遞給他,道:“這個軟和,你慢慢吃,光喝湯哪能飽呢?”


    蘇小缺接過米糕,低頭沾著湯慢慢吃著,眼珠子卻使勁瞥向謝天璧,謝天璧的左手幾乎從不離刀,吃飯也隻是右手放在桌上,蘇小缺看到他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碗筷,又看見他取了雙幹淨筷子,夾了塊米糕,送到自己眼前。


    蘇小缺猛然抬頭,笑道:“你不討厭我了?”又加一句:“我已經知道錯了!”


    唐一野歎著氣笑,這世上的事,都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自己費勁唇舌不如謝天璧簡單粗暴的一耳光。


    謝天璧點頭。


    蘇小缺歡喜得忘乎所以不知如何是好,餘光看到厲四海坐在身旁,一激動湊過嘴去,“叭”又在厲四海臉蛋上用力親了一下。


    下一刻左臉挨了厲四海新鮮熱辣的一記鍋貼,倒腫得對稱了。


    白鹿山中無歲月,三年一晃而過。


    江湖上卻風起雲湧,紛爭不盡,百年來巋然不動的少林武當都暗潮湧動。


    皇帝傅輕塵出身白鹿山,對武林中人格外關照,曾下諭武林械鬥,官府不問。


    有此諭告時賀敏之尚未亡故,當即笑道:“俠以武犯禁,他這招以俠製俠,讓你們放開了互相犯禁,也就沒空去找朝廷的麻煩了。”


    聶十三道:“你放心,白鹿山絕不插手江湖中事。”


    果然這些年江湖沒有一天安寧。


    這年先是方驚濤、雷一鳴、宋千峰、上官雲起、花滿衣等人因門派事宜先下了山。


    又過數月,舒北雁所在的雪山派與桑南飛所在摘月門交惡,兩派掌門飛鴿傳書讓他們各迴各派。


    趙鐵樹三年來對他們悉心指點,很是不舍,一直把他們送到山下。


    同門之誼,相知之惜,轉眼便要各為其主刀劍相對,舒北雁苦笑道:“桑師兄,保重。”


    次年峨眉孤雲掌門令木香藥迴山,厲四海大為不舍,拉著木香藥哭了半天。


    木香藥容貌清雅脫俗,性子沉靜斯文,正與厲四海截然相反,此時雖忍不住含淚,卻秀眉微揚,道:“何須作小兒女姿態?他日江湖再相逢吧。”


    迴峨眉試劍後,木香藥劍法綿裏藏針圓轉如意,遠在同輩之上,孤雲師太大喜,立木香藥為峨眉小七劍之首。


    李滄羽是雁蕩門下,這天到日觀峰見聶十三,恭恭敬敬的問道:“師父,滄羽劍法練得如何?”


    聶十三頷首道:“你頗有悟性,又肯下功夫,這些年把雁蕩劍法去蕪存菁,又融入其他劍派的招數,雖內力不足,但行走江湖已足以自保。”


    李滄羽已滿十七歲,麵容秀美若好女,更重修飾,此時一身淺綠的錦緞袍子,鞋麵綴著兩粒珍珠,腰上懸著一個繡金線的香囊,開口也是極美的清潤之音:“師父,能不能傳滄羽江河劍?”


    聶十三道:“不能。”


    李滄羽臉色一變,卻勉強笑道:“師父嫌棄滄羽資質平庸?”


    聶十三目光淡淡掃過,李滄羽低下頭,隻聽聶十三道:“你資質算是不錯,隻是江河劍需至剛至純的真氣為底,因此必須同時修習太一心經。你幼時練功出了岔子,丹田受損,內家真氣進境極緩,自是學不了江河劍。”


    需知天下各種內功法門數以千計,但無論是正道玄功,還是邪派秘典,萬變不離其宗,千流必歸東海,即便行功的經脈不同,卻都要靠丹田氣府養精聚氣,沒有半分可取巧越過之處,李滄羽年幼時急於求成以致丹田受損,隻怕此生難成絕頂高手。


    李滄羽突然跪倒:“師父,勤能補拙,我定會日夜苦練,您就傳我江河劍吧!”


    見聶十三不答,咬牙膝行兩步,求道:“師父若不傳我江河劍,滄羽願意棄劍學刀,求師父傳我伽羅刀。”


    聶十三麵冷心硬,見他苦苦哀求,也不為所動,卻聽有人踢踢嗒嗒的跑進來,笑道:“聶叔叔……咦?又不過年,滄羽你趴地上幹嘛?”


    李滄羽倏地站起身,道:“師父,滄羽明日下山迴雁蕩。”


    說罷如常行禮而去,卻給了蘇小缺一記怨毒如針的目光。


    蘇小缺皺眉道:“我又沒得罪他,這麽使勁兒瞪我,也不怕眼骨折了。”


    聶十三問道:“伽羅真氣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


    蘇小缺笑道:“明白得很,我來不是為了武功。”


    這些年聶十三實在是喜歡他精靈古怪肆無忌憚,自己從未有過這樣的少年時光,不由得對他多了幾分寵愛,蘇小缺何等眼色,必然打蛇隨棍上,仗著三分顏色就開染坊,在聶十三麵前越發輕鬆自在。


    因此這四年來,倒是苦練武功的時候少,分心雜事的能耐大。


    磨著聶十三允許自己進流音穀,進去了不看刀譜,不尋劍典,不修內功,不讀陣法,挑揀著把費家的易容術、唐門的暗器、迴音派的輕功學了個一鱗半爪,又常跑到後山的醫神藥廬找程遜學了幾手毒不死人醫不好人的醫毒功夫。


    本來程遜醫毒雙絕,一子程子謙卻是毒手毒心,偏精毒術少研醫,程遜見蘇小缺聰明伶俐,滿想著盡傳他醫術,教他麻藥時,一桌子擺了十多種,讓蘇小缺觀其形辨其味掌其效,蘇小缺嫌囉嗦麻煩,隨手挑了一種,道:“不都是麻藥嗎?一種也就夠使了,這十多種一起下,估計人也麻成鬼了。”


    程遜大怒,把他關了三天,逼著對這十多種麻藥了如指掌連睡著了都不會認錯,才把他放了出去。


    這一放,蘇小缺鴻飛冥冥,再不迴頭。


    程遜吩咐程子謙去落雲峰捉人,不想程子謙遇到了謝天璧。


    謝天璧左手撫刀,右手指點群峰,白衣英越,三言兩語間,程子謙便下了白鹿山,到赤尊峰當了藥神。


    程遜跌足長歎之餘,跟聶十三發狠道:“日後這小混蛋便是死了,我也不救!”


    蘇小缺滿不在乎的笑著,聶十三道:“你既明白得很,進境為何還這麽慢?當年檀師兄三年就有小成,你都學四年了,門徑尚未窺到,還敢說你明白得很?”


    蘇小缺做了個鬼臉:“我大器晚成,你莫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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