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沉著地道:“是不出奇,隻十分佩服。”


    少年隻淡淡的說:“能有鐵二名捕這句話,已感莫大殊榮。”


    鐵手道:“不過,‘叫天王’名震朝野三、四十年,決不是閣下這個年紀。”


    少年道:“我不是說過嗎?可能是我長得年輕些,且我仍未迴頭,你豈能因而就確定我非查叫天?你見過他?”


    鐵手道:“見過,但未嚐麵對麵。”


    少年道:“我卻正麵見過你,隻你不覺察而已。”


    鐵手道:“哦?”


    少年:“有次在國子監議事,王夫子年邁目花,給你們倒酒時手顫,一壺酒水全往你手上傾,你卻為保他情麵,不讓他自責內疚,仍照樣舉空杯佯飲而盡,既不縮手,也不叫痛,果然不愧為鐵手。”


    鐵手哦然道:“原來你也在現場,失敬了……不過,無論怎麽說,查叫天與你年紀仍相去太遠,若你是他,殊不合理。”


    少年道:“說不定我精通易容術……”


    鐵手截道:“易容?易得了麵容,也改變不了朝氣和老氣。”


    少年道:“請恕我直言:我是不是查叫天,實在幹卿何事?”


    鐵手道:“關係重大,因為我是捕快。你若非查叫天,為何叫這巨人假冒叫天王?如你是查叫天,可有證據證明?如非,叫天王是不是出了事?你是幫兇,還是主謀,你冒充一線王,又有何目的?你擅自動用禦賜查天王的印鑒,該當何罪?”


    少年似乎怔住了。


    好一會,馬龍才故意哈哈笑道:“他若不是叫天王,誰才是叫天王?我們是查叫天身邊親信,我們都說是,還輪到你說不嗎?”


    大家都陡然笑了起來。


    此起彼落。


    參差不齊。


    ──笑得像強叫了幾聲。


    鐵手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說,隻要你們大家都認定他是叫天王,那麽,他就是叫天王了。”


    馬龍悶哼道:“當然。”


    “難怪有人說過:謊話說了一千次,就成了真理;”鐵手也冷哼道,“隻要大家都認為你是錯的,縱然你是對的,也隻好是錯的了。”


    馬龍一點也不慚愧,隻說:“這次算你悟得快。”


    少年迄此突道:“我看,大敵當前,我們這兩隊人馬就不要再相互對抗,彼此抵製了。我們身上各負有一樁懸案:我懷疑這山上的血案跟你有關,你也以為我們與抱石寺的慘案有涉。但我們此來三陽的目標都一樣:抓拿孫青霞。不管你是要活捉的,還是我要拿命的,你要審訊他,還是我要替受害的人報仇,我們的結果都是要捉他,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何不共同合作,聯手對付他?隻要抓到他,這些案子自然真相大白,用不著我們先行相拚互鬥──如何!?”


    鐵手立刻道:“好!”


    說得落地如作金石聲!


    答得好快!


    就像一記出招。


    ──其實,他從一開始麵對這麽一大群在山上蓄勢以待來對付他的高手,不時在語鋒上看似懦怯、示弱,不時卻勇於挑戰,大膽還擊,甚至主動挑釁,又時而迴避閃讓,但又時作突如其來的奇襲,總之,對這些人既不放鬆,又不正麵決戰,但又決不讓他們唬住了,反而常出其不意的把對方擠入死路。


    人稱鐵手穩重正直,但正直的人不一定不懂巧詐,穩重的也不見得不懂避重就輕,鐵手一上山,情知敵眾我寡,他不想自己失陷不文山,更不願連累陳風老烏何孤單,是以一上陣便跟這幹人作迂迴曲折、智取豪鬥的比拚,迄今才勉強可算是壓住了場,鎮住了局麵。


    他是鐵手,可不是鐵腦袋:對這種上結朝貴、下布黨羽的人物,他隻有發狠鬥狠,以惡製惡,爾虞我詐,才能有跟這些人談判、共事的價碼。


    現在果然。


    其實他比誰都急。


    ──因為龍舌蘭還在孫青霞手!


    還是他把她交給他的!


    想到這點,他可不止是坐立不安,簡直連心跳、唿吸都為之不安極了。


    所以,那“少年查叫天”一提息幹戈而議合作,他立刻就答允了。


    不隻爽快。


    而且飛快。


    ──因為他要飛快的去救龍舌蘭。


    或許,活捉孫青霞。


    笑了。


    雖然少年仍背向大夥,但誰都知道他在笑。


    因為誰都可以感覺得出來。


    大家都很重視他的笑,因為他的身份重要,說話有份量,連笑,似乎也特別值得重視了。


    人就是這樣,其價值不是在他說了什麽話,而是在於他做了什麽事。


    更重要的是:他是什麽人。


    同樣一句話,便是給尋常人說,就算是真理,但聽了的人不記得,記得的人也不覺如何。


    但要是同一句話,要一個大人物、國家首長、朝廷重臣來說,那效果就完全不一樣了:可能給一再引述,再三傳誦,乃至傳為佳話,成了語錄。


    所以,那句話之所以重要,不在乎他說了什麽,而是在他是什麽人。


    他是什麽人,卻在於他做了什麽事,才達到什麽地位。


    連哭笑亦如是觀。


    ──要是這一悲一喜是陳三李四,可能與誰都扯不上關係,也誰都不關心。


    但要是這一笑一哭是當今天子,那麽,隻怕天下百姓就得要同慶共歡,或同哭一聲了。


    少年叫天王在笑。


    吃吃地。


    陰陰地。


    笑完了的他就說:“我懷疑我們都中計了。你打從上山來就想迫我說這一句話。”


    鐵手神色不變:“你說呢?”


    少年查叫天話題一轉,道:“我想聽你來說:你認識孫青霞,見過他的出手,跟他說過話,我們該如何抓拿他?”


    鐵手寧可麵對這個問題,也不願在這荒蕪的山上跟這幹難惹的人夾纏下去:“你們不是已派出高手去追緝他了麽?”


    少年查叫天微微一歎,道:“但他們不是你。”


    鐵手奇道:“何解?”


    查叫天道:“他們恐怕還收拾不了孫青霞。”


    鐵手至此正色道:“你們派了誰去?他往哪兒逃?煩惱大師怎麽死在這裏?──如果我們確是同僚,聯手追緝孫青霞的話,請你們得先把這始末相告,不然,既無從下手,也不欲與自己人誤打一場。”


    少年聽了就說:“好個‘自己人’。你既說了這一句,麻三、蘇眉、馬軍師,請把詳情分別告知鐵捕頭吧。”


    小欠俟鐵手一離開,他就露出猙獰麵目。


    他急不可待,抱著龍舌蘭就往山上的荊棘林裏頭走。


    本來,留在山上等水退的居民因感念此人相救之恩,都不生疑,但麻三斤及時趕到了,覺得不當,就當麵問了一句:


    “小哥兒往哪兒去?”


    小欠乍聞就很不高興:“關你屁事!”


    麻三斤見他急不及待,更加生疑,就揚聲道:“要是你一個人,自來自往,我可管不著,但龍姑娘是女兒家,又受傷暈迷,你這樣抱著她滿山跑,恐怕不好。”


    小欠頓時叱罵變臉:“你這麻包袋!你也真多事!”


    麻三斤涎著笑臉隻說:“我知道我是狗拿耗子,但這是鐵二爺交待下要看顧的女子,可也不算是閑事!”


    這時,留在山上的居民都留意起這事來了,還是麟叔的那位小養女第一個覺得不安,首先發難:


    “欠哥,我看你去你的,把這姐姐交予我,我替你看顧吧!”


    小欠登時惡形惡相,狠狠地道:“你們不信我──連你也敢不相信我!?”


    這一來,倒引起眾議。


    大家七嘴八舌,都讓小欠先放下龍舌蘭再說:這些人都受過鐵手恩情,而且都是鄉下人,對男女之防特別注重,都好意勸說小欠理應守禮、避嫌。


    沒料到引發了小欠的獸性,他發了狠,拔出了那把“女子神刀”,一下子就斫翻了麒叔。


    麻三斤等驚聲喝:“小欠,你瘋了不成!?”


    隻聽小欠怪笑道:“你們不想抓我已久了嗎?我就在這兒大開殺戒,連你也殺了,你們又奈我何!我是鐵手名捕的結義兄弟。要抓我?先抓他去!”


    說著手下可不留情,一下子把無辜村民大都砍倒了,血流一地,山下洪流仍滔滔流去。


    幸而麻三斤一直對小欠起疑,早有防備,小欠才沒能一擊而著,他一麵放出紫色旗花炮,一麵與小欠纏戰,邊喝問:


    “……你……你……原來你就是孫青霞!?”


    小欠哈哈大笑:“怎麽!死在我手上,可以瞑目了吧!”


    麻三斤自忖不是其敵,眼看村民一個個慘死,他也無能為敵,眼看自己也得遭殃,幸而──以上是麻三斤的敘述。


    繪影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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