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以一雙鐵般的手硬接了詹通通六腳。


    詹通通仍在攻。


    鐵手仍在守。


    看來兩人都鬥了個旗鼓相當,誰也沒吃虧。


    不。


    還是有分別的。


    而且已分出了勝負。


    分別就在:


    鐵手仍在進,


    進了六步。


    詹通通卻在退。


    退了六次。


    詹通通是何許人物,他身經百戰,對敵無算,一招失利,已然覺察。


    這次已是極大的例外。


    他得要在攻出第六腳,才驚覺自己表麵上是占了上風,其實已給對方進迫了六步。


    六大步。


    他守在這兒.等候鐵手的到來,原有兩大目的。


    一,要秤一秤鐵手的斤兩,殺一殺他的銳氣──沒有“天王”的命令,就不許他上山一步。


    他挫對方越甚,對方就越會可能接受“天王”的安排、臣服於“天王”的威望之下。


    所以他這一關不能失。


    二,順此藉口將鐵手擊敗,最好將之擊殺。──要知道“一線王”近日竄起,雖可在武林、朝廷唿風喚雨,但聲威始終仍略遜於諸葛先生,就連刑部另一炙手可熱的人物:“捕神”劉獨峰和他手上的六大弟子,名聲也遠不及諸葛小花與四大名捕。


    如果“天王一黨”欲雄霸天下,要將諸葛實力並吞,取而代之,自己就首先得要勝上這一場,要是自己雙腿把鐵手踢了下山,日後再在腿功上力挫追命,那麽,諸葛先生的愛將“四大名捕”既比不上查叫天的“四大神將”(“戰將”是詹通通自己,“詭將”是餘樂樂,“天將”和“主將”則分別是陳貴人與李財神),別人自然也會認為諸葛小花的勢力遠不如“叫天王”的了。


    這種層次的“雄霸天下”不是普通武林上無謂的名位之爭,誰要是有這種實力,自然就會受朝廷(從天子到太傅、相爺乃至地方上吒叱風雲的“小朝廷”如朱勔父子)的重視,爭相靠攏招攬,自然就有好處無窮了。


    所以他這一戰隻是開始,不可有失。


    也不得有誤。


    可是他一上來,就失了六著。


    退了六步。


    他本該是寸步不移。


    但鐵手依然上山。


    前行。


    勢莫能當。


    詹通通心在下沉。


    腳卻飛踢。


    雙飛踢。


    左飛踢右太陽穴和後玉枕穴。


    右急取前咽喉及左顴骨臉門。


    ──他攻的都是鐵手的死穴。


    也是要害。


    他下手已不再容情。


    甚至出腳已拚盡全力。


    他不得不如此。


    ──既然連攻六腳仍給鐵手搶登了六步,他再踢下去恐怕也討不了好。所以他踢出了他仗以成名的:“朝天四腳”。


    他四腳迸蹴,鐵手突然大吼了一聲。


    他這次不是跨步。


    而是猛衝。


    他猛衝過去,一下子跟詹通通之間完全沒有了/失去了/斷絕了距離。


    詹通通要出腳,但腳才抬起,鐵手已到了他臉前,幾乎是鼻尖碰鼻尖的緊貼著。


    詹通通卻依然能出腳。


    他的腳在這時候簡直成了軟兵器,可以在任何不可能的死角作出攻擊。


    鐵手的人就貼著他身前。但他的腳仍可踹向鐵手後頸,甚至腳尖依然可踢至鐵手額頂。


    可是鐵手猛然雙手一抱,就把他甩了出去。


    由於這刹那間發生得極快/奇快/絕快,以致大家所看到的,仿佛是鐵手驀然衝前,以身上前衝之勢帶起的強大氣場罡勁,將詹通通整個人彈飛了出去。


    直甩上半空。


    高高的。


    ──以致在半空中才來得及紮手紮腳蹬腿出招的詹通通,已形如一隻風箏。


    斷了線的風箏。


    由於他身著赭黃色的袍子,所以飛上了半空時,像藍天空裏的一隻黃風箏。


    藍天。


    白雲。


    黃風箏。


    斷了線的風箏飛得更高。


    更遠。


    可惜不久長。


    詹通通真的在半空“朝天”踢了四腿。


    對天踢腿。


    他已給甩得人在半空,身不由主。


    鐵手一抱拳便前行,喝了個喏道:“我確是從你胯下過去的。”


    他給了對方麵子。


    ──他也沒說假話:他確是在他“胯下”走過去的。


    隻不過:對方卻在這樣“高”的位置上,且與他的距離是如此之遠。


    他大步前行。


    這次更勢不可當。


    可當。


    這次擋他的是:一條線。


    敢擋且及時擋著鐵手如虹去路的居然是一條手指粗的線!


    鐵手開始以為是電。


    但不是電。


    電會發光、發亮。


    它不會。


    它更無聲,無息。


    這一刹間鐵手以為是劍。


    但不是劍。


    劍沒有那麽細、那麽長。


    而且它比劍更快,一出手,它已刺到鐵手的右胸心房。


    鐵手也乍以為是暗器。


    但不是。


    暗器隻能放,不能收。


    它一出手,已迅疾刺破鐵手衣襟,鐵手伸手一夾,明明已夾住了它,但它“嗖”的一聲,已像條飛蛇般倏地收了迴去,迴到那人手裏,就像從來沒有東西出現過一般,那人臉色蠟黃,木無表情,也似從沒出過手一樣。


    向他出手的正是那瘦瘦的、冷冷的,靜靜的、眼蒙蒙的、卻有兩道粗濃羅漢眉、曾為鐵手引路上山的漢子。


    他翹著薄唇:微笑。


    像在招唿。


    他手上的“長線”忽又不見了:


    已迴到他的胸前──


    就掛在脖子上。


    ──那一根似絲非絲、似麻非麻、似鏈非鏈、似刺非刺,但又可剛可柔的長線!


    鐵手隻覺左胸約略傳來一陣隱疼。但他卻沒低首審察傷口。


    因為他是這幹要上山的人之主帥。


    他得要強充。


    ──無論如何,他現在都一定得死撐到底。


    他的手指夾得快。


    所以那一條要命的“絲線”才縮得快。


    不然,那一線”飛刺”,早已洞穿了他的心房。


    他雖已封了對方的暗算,但也確讓對方覷著時機捏住破綻失驚無神之一擊刺著了一下。


    雖然未知傷勢深淺。


    不知輕重。


    他寧願不知更好。


    這樣他才更一往無前、作戰到底。


    這還不是止痛療傷的時候。


    他連先前的兩道箭傷也是強用內力抵住,不及治理。


    ──看來,這看來隻是一個“貌不驚人”的“知客”餘樂樂,確有過人本能,才真正是不容忽視的人物。


    ──也不知這如絲線的“棍刺”有無滲毒?


    鐵手開始為同行的人而擔心。


    也更為山上所發生的事擔心了。


    因為擔憂,他反而沉著地問:“這就是名動江湖的‘千裏恩怨一線牽’了吧?聽說是你的成名絕技,獨門絕招。”


    餘樂樂欠身一笑:“見笑了。卻仍逃不過二爺鐵指。這確是獨門奇兵,由天王親傳予我,我蒙其教化,得其皮毛,化為棍法,卻遠未得天王的‘一線牽’法神髓之一二。”


    ──這隻是查天王“千裏恩怨一線牽”的皮毛而已!?


    鐵手聽得心中一震:


    好個“東天一棍’餘樂樂!


    ──好個“叫天王”!


    看來此行險矣!


    鐵手心中一震之時,餘樂樂心裏也驚起了七八震。


    看來,剛才他抓準時機之一擊,是占了上風,可是,到底有沒有命中鐵手,他也並未能確悉,不過,他自己也吃了個啞巴虧,隻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他出手快。


    以為一定能著。


    他也從不失手。


    ──他的戰鬥力或不如詹朝天,但對出手時機之把握精準,卻遠非詹通通能及。


    他這一擊也確已命中了──


    ──但也許隻是觸及。


    不過對方的指掌比他想像中更快三、五、七、十一、十七倍的夾了下來。


    他知道這不是利器。


    也不是銳剪。


    但這卻是鐵手的手。


    ──哪怕隻是一兩根手指。


    那要比利剪、利器更厲害!


    ──隻要給鐵手的手夾住他的“線”,他的線隻怕就要斷了,他的成名兵器也一定得毀了!


    所以他立即收“棍”。


    他也是說收就收。


    “棍”一收,馬上便軟而成線,他即掛迴脖子上。


    卻驀然驚覺頭項一陣銳痛!


    尖銳的痛楚入心入肺,仿似給兩塊燒紅的火炭分別灼於頸後、咽前一樣!


    他忍痛。


    依然臉無表情。


    他知道那兩處就是鐵手剛才以二指拂、沾、夾過的地方。


    那兩處立即如給烈火燒紅了,他想將它掛迴頸上,立即為鐵手的指力餘勁所傷。


    灼傷。


    可見那一“線”要是給鐵手夾個正著,焉有不毀之理!


    不過他素不動聲色,強自忍住。


    但他心中依然震愕:


    ──鐵手的手仍比他想象中更厲害!


    ──不知這兩指可有無沾毒!?


    鐵手道:“我該讚你是好線法,還是好棍法、好刺法?”


    他隨即一笑道:“或許,該說是好手法吧!隻要手法好,什麽東西拿在手上,都好使好用。”


    餘樂樂微微笑道:“真正好手法的是二爺您。”


    他謙虛的道,“你也端的是好指法呢!”


    鐵手長歎道,“你確是個人物,我誠不願與你為敵。”


    餘樂樂低眉合目道:“我也不願。”


    鐵手長籲一口氣:“但我沒有選擇。”


    餘樂樂鬱鬱不樂的道:“你卻可以暫退。”


    鐵手昂然舉步:“我仍要上山。”


    餘樂樂滿懷謙意的道:“就算我阻擋不了你上山,但還是有人攔得住你的。”


    隻聽陳貴人堂堂皇皇的道:“我不許你上山。”


    隻見李財神笑態可掬地道:“隻要你先收了我口袋的錢,此山任你上。”


    這時,詹通通也落了下來,發散目狠氣微喘,悍然道:“你要上山先問我的腳──”


    卻聽荊棘林前有一年輕、溫和、好聽的語音道:


    “眾卿家愛將,姑且讓他上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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