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能抵擋。


    絕對無法拒抗。


    ──如果“四大名捕”中的鐵手鐵了心要抓一個人,那麽,那個人就隻好也隻有認命了。


    因為這罪犯已落在一雙鐵手裏,天打雷劈,灰飛煙滅,這雙手的主人卻不會放棄,都不會放過。


    這就是鐵手。


    大家都聽說過鐵手這個人,都知道鐵手的故事,鐵手確有一張比鐵還硬的手,但他的心呢?


    佛口蛇心,臉冷心慈,鐵手的心到底軟還是硬?多情還是無情?


    你說呢?


    龍舌蘭說:“你這迴可出盡風頭了,唉,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一樣可以解決隻敢在背後偷襲的小崽子,你那一下隻是顯功夫,好像威風極了,別以為我不知!”


    這時,戒殺和尚和他那五名殺手門徒都已紛紛的就逮。


    鐵手看在眼裏,不免有點感慨:


    以前的刺客殺手,為一飯之恩,點滴之義,不惜殺身成仁,湧泉相報,吞炭毀顏,不死不休,可是,如今的殺手,眼裏的不是義,而是利;報的不是恩,而是仇,殺人不是為了除暴,更非為了護主,隻是為了權和利。


    是以,當他們遇上像鐵手這樣的敵手之際,就完全放棄了抵抗,以保全身苟活再說。


    不過這樣也好,隻要殺手活著,刺客沒死,就有線索把幕後指使和下令殺人的人揪出來。


    所以,鐵手一旦讓這六名殺手受製之後,特別警覺的是:有沒有人下手殺他們。


    因為活口非常重要。


    有了活口就不怕背後的黑手能蓋得了整個天。


    如果這案子是在京城裏發生,鐵手知道隻要他把這些人即送到某一地方去,就不擔心他們不供出幕後主使人是誰,也不想這些人受不到應得之製裁。


    但在這兒不行。


    他的權限隻在抓人。


    ──抓犯罪的人。


    卻無權審人。


    他隻是擁有上賜“平亂玦”的名捕,可以先捕而後奏,必要時亦可先殺逆黨惡犯再作上報,但不可以逾權越規,連審訊判刑也由他一手包辦。


    國有國法。


    家有家規。


    每個地方也有每個地方的規矩,入鄉隨俗,要是不隨,你並非隻不服一個人、一件事而已,而是形同與整個地方的法規習俗對抗。


    鐵手當然明白這點。


    他是“四大名捕”裏最寬容、寬和、寬懷的一人──盡管他外號叫做“鐵手”。


    他一向認為打擊惡人、對付壞人的手段得要鐵般硬,但做人得要有:高遠意誌,平寬心情。


    整天硬得像鐵一般,硬邦邦的,那活著縱然做了許多事,也活得無趣;剛而易折,硬則不靈,鐵手一向硬在拳頭,軟在手心。


    所以,剛就逮的六名和尚殺手,就交予這地方的捕頭陳風。


    他知道陳風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捕頭,而且至少有三個非常了不起之處:


    一,他外號:“風塵”,這“風塵”二字,指的是他過去的經曆:他去過不少地方,結識過不少人物,做過不少事情,吃過不少苦頭,也練過不少功夫,但凡這樣一個人,江湖經驗一定十分豐富。


    然而作為一名捕役,辦事查案,有時候,人麵、經驗、閱曆,得要比真功夫還更重要。


    二,他辦過幾件大案,也辦了幾件大事,那都是極不易辦好的案件、事件,遇上這種案例,就算辦得成,辦得了,卻難免陷入左右為難、兩麵不討好的尷尬處境。


    但陳風卻辦得反而左右逢源,麵麵俱圓,誰都翹拇指讚他,誰也不怪他,大家都領了他的情。


    這就是陳風“有本領”之處。


    二,他有一套武功,叫做“敦煌排印掌”,據說是從敦煌壁畫乃至莫高石窟中的浮雕畫像中悟得的。


    這套“敦煌排印掌法”,在出擊時,風沙大作,令人目難辨物,他才和身撲擊,鮮有失手;更厲害的是可在與人握手言歡、談笑抱拳、施禮長揖間施發,對方著了他“排印一擊”,幾時發作出來,可不得而知。


    這也是陳風“不得了”的地方。


    一個人有一種旁人所不及之處,已十分難得。


    可是陳風確是過人。


    所以鐵手將六名人犯交給他,也很放心。


    陳風也叫他放心:


    “鐵二哥,你放心,這些喪心病狂的殺手交給我,我保準押到知府張大人那兒去,十世三生,上天入地,誰害了章大人的,我陳某都要他血債血償,法網難逃。”


    “好,陳老大,”鐵手有他這句話,也安心了,“這事就交您了。”


    然後他轉向龍舌蘭(猶在嗔中惱中,然而在嗔惱之中唇更紅頰更緋樣子更水靈嬌麗好看的龍舌蘭)道歉:


    “是是是,你本來就解決得了他們,是我多手、多事,不好意思。”


    龍舌蘭嘟著嘴兒道:“什麽是是是,連說三是,其實心裏就是想我的不是,假誠意。”


    鐵手就著她的意思微笑道:“誠意是有的,就怕你惱。你這手‘分心小箭’,加上‘三心兩意殺法’,還怕收拾不了這些殺手?我是不該插手的。”


    龍舌蘭聽著聽著,忽一笑。


    她一直表現得乍嗔乍惱,又憨又嬌,對鐵手似乎愛撒野也愛撤嬌,可這一笑,卻有淡淡的蔑視,跟她先前的稚氣、驕氣,全然不同,隻聽她說:


    “要說真的,那就沒意思了。你是救了我,別以為我不知。不過你幫了我,也別得意,休以為我這就感激你一輩子,要謝你一輩子。”


    鐵手忙道:“哪裏哪裏,不敢不敢,你上次感激我的時候,請我喝酒,結果要我把醉了的你從上九路背到下九路,真要命!你前次在老林小店向我致謝的時候,就在我臂上擂了一記,踝節兒踩了一下,結果讓我從清明痛到了重陽,更要命!您龍女神捕就開恩免了我的刑吧!”


    龍舌蘭聽了粉臉又發寒:“什麽什麽,那次都是你不好,光人家喝,你撒賴不喝酒;還好說老林小店的事,你和無情、追命、加上卷了舌的老林都來笑話我,我不捶你擂你還擂誰捶誰!”


    鐵手苦著臉道:“是是是,你有理,你有理,你一向有理。”


    龍舌蘭忽又噗嗤一笑:“你別苦著臉,又來三個是字。我心裏明白,不占你便宜,你那一招‘隔牛打山’打得好、打得及時,所以本女神捕讓你給一時搶了風光,也心服口服。”


    鐵手隻嘿聲笑道:“言重言重,龍女俠幾時對人服了?若說龍女俠服人,誰都不服!”


    龍舌蘭嬌笑了起來,“一嘴油腔,算啥鐵手?人不知道以為是條硬漢、強豪呢!”


    鐵手隨意的道:“那也不然。硬漢不見得一定就硬邦邦笑不露齒哈瞅不見鼻毛的。歡天喜地、賞心悅目的,也一樣可以是條漢子呢!”


    龍舌蘭就說:“男人的事,不關我事。卻說這些‘殺手和尚’們,也不外如是。外傳多厲害難以對付,我看也不怎麽。”


    鐵手這迴正色道:“那也別輕敵、小覷了。這幾人隻是殺手的門徒,真正的殺手,恐怕還在你前我後,莫要輕忽了。這些人,為何要殺章大人,可相當耐人尋味,”他轉向陳風,語重心長的道:


    “這些轉折內情,都得要相煩張大人和陳老大的明察細判了。”


    章圖是縣官。而今遭了毒手,承辦他遭狙血案,除非是州裏特別遣人稽查,否則多由知府張慢慢處理此事。


    張慢慢是當年一手提升保薦章圖的人。他自是愛章圖之材,才力保這原是他屬下的章圖為知縣。而今殺章圖案移入張慢慢手裏,也自必然會查個水落石出,不怕枉縱兇徒。


    陳風果然也是這樣說:“就別說我一向都敬服章大人清廉耿介的,知府張大人素來與章大人交好,為地方事,不遺餘力,合作無間,唿應有力;而今章大人為宵小所趁,在公在私,張大人都一定會將兇手繩之於法,決不姑息縱容!隻不過……”


    鐵手知道陳風有話要說,便道:“陳老大,若有勸喻,請直斥便是,我洗耳恭聽。”


    陳風一對細目,往龍舌蘭那兒骨碌了一下,欲言又止。


    龍舌蘭吃他看了一眼,心中就想:嘿,這個男子,滿臉風霜、貌不驚人,就是一雙眼睛,卻是忒賊兮兮的,靈醒得很。


    她忽然想起師父當日對她的教誨:觀人,首得要觀察他的眼睛。


    眼神正直,人也剛正。


    眼神有力完足,人也光明磊落。


    眼神曲折閃縮,隻怕也居心叵測,來路不正。


    而今這個陳風,眼神吞吐浮移,這算是職業性質以致(他是捕快,自然要多疑多慮,明查細考──可是她自問眼明目麗,消正寧定,鐵手也向來目色湛然,目光凝聚,不致如此閃爍不定呀),還是他不敢正視自己?


    師父說過:不正眼看你的男人,不一定是因為你不夠漂亮,而很可能是因為:


    一、你太美,他不敢迫視。


    二、他有邪念,反而不敢對著望。


    三、他不便看,因為他不想讓你知道他已讓你吸引了,不欲泄底。


    ──陳風陳風,你通曉風塵,飽嚐風霜,到底是哪一種人?心裏是哪一項?


    “風塵”陳風當然沒想到卻在此時龍舌蘭正在想這些有關他的揣想。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


    他當然沒有想到。


    因為龍舌蘭不僅是個能做事的女子,也是個愛做夢的女孩。


    然而世上多是知道一個人所做的事,以及她做事的能力,卻不知道她做的夢。


    她的夢。


    還有她的心。


    也許,這些隻有她自己知道。


    或許還有最親的人知道。


    ──她最希望的,也許不是要讓別人知道她的事,而是有人關心她的夢。


    鐵手就知道。


    他知道龍舌蘭的夢。


    ──而他就處身於她夢之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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