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說到此處,略頓一頓,賣了個關子,見眾人眼光正齊齊看著他,頓時就暗暗得意起來,於是便更起勁地賣弄道:“這杏兒雖然隻得豆蔻,祖上卻是前朝的禦廚,後來不知做了什麽,得罪了人,一家子連夜逃出皇城,連老家揚州都不敢迴,一口氣跑去了蜀中躲了起來。喬家二娘不曉得怎麽就打聽到了這妮子身世,千裏迢迢趕去蜀中方尋到這一家人,又不知是用的什麽手段,竟然就讓這家人答應把家裏幺女交給她帶走。於是這浣花樓裏,可就多了個做得一手好點心的小妮子。”


    原來是前朝禦廚之後,這橋二娘手段果真了得。喜堔一麵迴味著剛落肚的花糕,一麵悠悠然的想著。


    真是好味道。


    那人卻還沒說完,此刻正點這眾人說:“說起來,我們今天也真是沾了這位公子的光,”說著,手裏一指喜堔。


    “你們可知道,這杏兒的手藝可是不該露在這廳裏給咱們吃的。喬家二娘既然眼巴巴的上人家家裏求來了女兒,這迴到樓裏可不就當成個小明珠捧在手裏供著,哪舍得讓她打理這大廳裏的飲食點心,跟那些糙漢一樣起早貪晚,你不見那妮子的小手白白女敕女敕不見一點糙麽?”說到此,那人卻又不說了,故作高深的笑一笑,徑自喝起了茶來。


    又有人急著問道:“好好的怎的喝起茶了,這位兄台可是當真不厚道。”


    那人停這一刻可就是等著這句催,當下給了問話人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放下茶杯才繼續說道:“這杏兒,隻管那三位天仙兒也似的樓主,跟那喬家二娘的點心甜品,卻還不是日日都供著她們,隻撿著自己心情好了,便做一籠吃食,著人給分別送去。今日卻不知怎麽,我們借著這公子的光,又趕上這妮子開心,竟然就得了她這一籠新做的花糕,已經是出奇的運氣了。”


    眾人起初隻道這花糕乃平生所食美味之極,卻不知這其中竟然還有這許多曲折,此刻聽的這人一番賣弄,倒是個個都有點茅塞頓開之感,各自又讚歎一番不提。


    喜堔卻皺了眉暗地裏哀歎自己往日裏是不是運氣太差,去過曲悠然那裏幾次,竟然就沒一次趕上這妮子心情好的時候,這等美味點心竟是到了今天才第一次嚐到。


    而此時瀛長川也終於找到了這兒,隔著人一眼看見喜王爺竟帶著個女扮男裝的小童兒跟著一群富家公子擠在一堆喝茶吃點心,這腦門子上的汗可就“唰”的一下全冒出來了。一邊在肚裏暗暗罵著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然把喜王爺給領在廳裏紮堆,一邊緊著步子就走過去招唿。


    到了喜堔近前,卻有人早早看見瀛長川,起身笑道:“喲,瀛先生,今個兒我們這一桌可是好彩頭,先得了杏兒姑娘的點心,又有先生親自過來招待,真是奇事。”


    瀛長川打個哈哈,手腕圓滑的安撫定了眾人,才彎腰湊近喜堔,恭敬的說道:“王爺卻怎麽在這裏?上邊的玲瓏閣子裏,早就給王爺備下了最好的一間,隻等王爺移步。”


    瀛長川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一桌的人自是都聽得到,於是霎時就靜一靜,有的人臉上已經微微變了顏色,他們這一桌,不過是長安城裏的富紳子弟,平日自命風流,也裝的一身雅氣,做得個糞土萬戶侯的架子,但真是遇上了真真兒的王爺貴胄,到底這心裏,膽氣還是虛的。


    此刻聽得瀛長川如此稱唿,一個個哪裏還敢多言多語,隻呆坐在一邊拚命迴憶自己方才可否有什麽話說錯,別是得罪了這位王爺還不自知。


    另外還有點月複誹,你說你好好一個王爺,不去上邊的玲瓏閣子,卻跟我們擠在一處作甚。


    喜堔自是不管這些人心裏那點千迴百轉的心思,隻是向著瀛長川笑道:“我今次卻也是隻為仰慕水瑤姑娘而來,自然不用那些規矩,而且這廳裏,卻也有廳裏的趣處。”


    瀛長川笑笑,說:“不過這廳裏的位置,畢竟是沒有玲瓏閣子的好,這玲瓏閣子本就起的高,眼下卻正好能將台上風光一收眼底,豈不比在這裏仰著頭看要好。”


    “說得有理,有勞瀛先生代為引路。”喜堔也不推辭,起身略撣一撣衣襟,又向著一桌呆如泥塑的人笑一笑,拱拱手,“各位真是見多識廣,小王聽著也是開心得很,眼下就不打擾各位雅興了。”


    眾人忙急慌慌的起身一同作揖下去,口裏卻是不敢造次,隻諾諾的應著:“恭送王爺。”


    更有那心慌的,竟然連自己的茶杯都帶倒了,潑了一袖子的茶水。


    這許多人一起起身作揖,動靜就鬧得大起來,引得旁邊人紛紛側目來看,好在廳裏人聲嘈雜,別人隻是看著詫異,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麽,奇怪一會兒,也就罷了。


    這邊瀛長川恭恭敬敬將喜堔引到正對著台子的玲瓏閣子裏,閣裏早就備好了一張寬大的躺椅,上邊層層疊疊的鋪著織錦軟墊,人躺上去,幾乎要陷進了錦緞堆裏,卻又偏偏在幾個不吃力的地方暗暗加了硬枕,於是這躺靠進去,就分外的舒服。


    喜堔仰在躺椅裏,愜意的歎口氣,方向著瀛長川笑道:“瀛先生卻是下的好心思。”


    瀛長川斂眉淺笑:“王爺謬讚。”


    一旁的童兒卻早就將小幾上的點心捧了來,掰下一小塊噙在嫣紅的小菱唇兒裏,向著喜堔口中送去。


    喜堔接了,微一品味,卻偏頭吐了出去,正落在小童伸開的小手之中,由著她捧去扔了。


    “王爺這是……”瀛長川自是看見了,微微詫異。


    “不瞞先生,小王方才在下邊,吃到一味花糕,當真稱得上是人間美味。不知能不能再跟杏兒姑娘討一碟嚐嚐?”喜堔淡淡的隻是笑,向著童兒一個眼色過去,小童便立刻上前,從袖子裏模出一件物事來雙手捧給瀛長川。


    卻是鴿蛋大一顆夜明珠。


    瀛長川挑一挑眉:“這是……”


    “沒什麽,送杏兒姑娘晚上做個燈台,免得被油燈燭焰熏了眼睛,嗆了嗓子。”喜堔微笑。


    瀛長川又看看那夜明珠,笑道:“這卻是杏兒的福氣了,隻不過這妮子,卻是我們輕易使喚不動的,就算是二娘在此,也隻能說是請姑娘親自來看看,若是喜歡呢,自然就遂了王爺心願,若是不喜歡,卻也請王爺不要強求於她,我們手裏,畢竟是沒有杏兒的賣身契的,這若是把她氣走了,隻怕以後王爺就算是抬了一筐的夜明珠,也吃不到一口點心。”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喜堔笑的和煦,他來這裏,本就是對碧水瑤誌在必得,這一口兩口的點心,得了不過就是個錦上添花,不得,倒也不至於太可惜。


    瀛長川走在玲瓏閣子邊上,左右張望一下,招手喚來個小廝,低聲吩咐:“去給我請杏兒過來。”


    小廝答應一聲,匆匆就去了。


    沒一會兒,就聽得杏兒甜甜的嗓音銀鈴一樣飄進來:“瀛家哥哥,你這樣著急找我做什麽?”


    聲到人到,小姑娘一跳跳進來,卻沒想到閣子裏還坐著人,愣了一下忙吐了吐粉紅的小舌頭,疊著手矮身給喜堔請了個罪:“杏兒不知道這裏有貴客到了,衝撞了貴人,還請恕罪則個。”


    喜堔忍俊不禁的笑:“無妨無妨。”


    杏兒向著他甜甜一笑,說:“我方才還跟丫頭說,那廳裏竟然坐著個風華氣度都不一般的公子,看著就教人心生敬佩,沒想到卻真的是閣子裏的貴人,真是怠慢了。”


    “你這妮子,嘴巴卻甜。”喜堔笑,卻動了想把這妮子也一並弄迴府去的心思。


    “王爺看中了你的手藝,願意用這顆珠子,換你一碟點心,你可喜歡?”瀛長川指著一旁小童手裏那顆夜明珠給杏兒看。


    杏兒年紀雖小,卻是個識貨的,注目看去,竟然歡喜的“哎呀”一聲,搶上去將珠子拿了在手心裏團團的摩挲著,“王爺真是神人,怎麽就知道杏兒最喜歡這些圓溜溜的漂亮珠子,這一顆卻比水瑤姐姐房前的那些還好過幾分。”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那小王的點心——”喜堔得意的笑起來,不管是娃兒還是老嫗,就不信有女人不喜歡這些寶貝。


    “王爺請稍等,杏兒這就去。”小姑娘握著那珠子蹦蹦跳跳的就跑出去,連施禮都忘了。


    “瀛先生,不知這小姑娘……”喜堔看了看瀛長川。


    瀛長川微微一笑:“王爺還是將心思放在水瑤身上比較好。”


    “也罷,我知道這孩子是二娘的寶貝,討是討不來的,莫若你讓二娘開個價,看看我喜王府買得起買不起?”喜堔悠悠然的問。


    “杏兒本沒有賣身契在樓裏,又何來開價之說。”瀛長川低了眉眼,麵上是一貫的溫文。


    “那若是換呢?我用得鳳樓裏最頂尖的兩個廚子,換杏兒這妮子,可好?”喜堔又問。


    得鳳樓卻是長安城裏,最大的一間酒樓,裏邊掌勺的廚子,卻也不是一般人,都是喜堔刻意著人各地尋訪打探迴來坐鎮得鳳樓,廚藝萬中選一的高手,眼下竟然肯以二換一,倒也真是足夠看重杏兒這妮子。


    “王爺卻不要為難在下一個賬房,若是杏兒願走,浣花樓自是不能說什麽,不願走,浣花樓卻也做不了這個主將她硬送出去。”瀛長川不軟不硬的又給了喜王爺一個釘子碰。


    難得的是喜堔卻也不惱,隻是笑著說:“瀛先生當真是好圓滑的手腕,那小王等下便親自問問杏兒姑娘的意思,若是杏兒姑娘竟然肯了,還望先生不要橫加阻攔。”


    “那是當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定千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霜冷華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霜冷華月並收藏定千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