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悠然落地後卻沒立刻站起來,而是就著落地矮身的勢子將身子半轉過去,一手反掌向天,彎在頭頂上方,一手卻如魚擺尾般曼妙的背在身後。


    一根三丈長的金絲五色綾從肩後鬆鬆搭過去,執在她兩隻手裏,迤迤邐邐。


    細裹貼身的綢衣將她美好的身段勾勒的淋漓盡致,燈火光芒掩映之下,明暗浮凸,動人心弦。


    麵孔被垂下來的袖子擋住,愈發讓人覺得心裏癢癢的。


    “這是要跳胡旋舞?”瀛長川看過曲悠然的打扮和起勢,迴頭問喬巧巧。


    “看著像什麽,就是什麽了。”喬巧巧不以為意的張望一下。


    “她跳的好?”瀛長川的眉毛幾乎要糾到了一起。


    本朝盛行胡旋,上至宮廷,下至坊間,可以說是無人不曉,無處不跳。這樣人人通曉的舞蹈,萬一跳出個差錯,隻怕就要砸了招牌。


    這裏坐著的看客,又有哪個不是看胡旋舞的行家,怎麽就好這麽大膽的拿胡旋舞來跳


    “她喜歡,就讓她跳嘛。”喬巧巧懶洋洋的半趴著,略有些好笑的看著瀛長川,“阿瀛,又不是讓你上去跳,你急什麽。”


    納涼亭上的喜王爺也饒有興趣的欠起了身子,略略伸了頭頸向踏秀台上張望著,嘴裏低聲笑道:“怎麽,竟然是胡旋舞麽?還真是有趣。”


    一時之間,那些個士子們也都紛紛在交頭接耳的小聲說著,內容不外乎就是:


    這彩樓樓主也忒是托大,竟然會挑這種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舞來跳,若是行偏踏錯,或者僅僅就是技不如人,這彩樓的名聲,也就算是被她統統掃到地上去了,隻怕是在這長安城裏,都再抬不起頭。


    各家青樓裏的媽媽們,卻是一個個都端著膀子擺出個看好戲的架勢來。


    這胡旋舞盛行坊間,誰家裏沒有幾個跳胡旋的好手?更有那幾家鋪麵大的,直接便是用些手段,弄了真正的胡姬來跳,這曲悠然竟然要在這裏跳胡旋舞?真真是不自量力到了極致。


    正紛亂著,忽聽羯鼓一聲響,曲悠然的胡旋舞已經開了場。


    隻見她長身而起,雙腕一顫,三丈彩綾瞬間便被她高高揚在半空,隨即手腕連轉,硬是把這金絲五色綾給抖成個四月飛花團團如雪落,腳跟一抬,旋身翹足,跳的,正是胡旋舞。


    喬巧巧抿嘴一笑,安然睡下,再不看台上那已經舞成一團飛花醉雪的人。


    瀛長川微微低著頭,將喬巧巧一縷發絲撫到耳後,天地之間,縱有萬般華彩,千種風情,他眼裏,也隻有這一隻被剪了翅膀的蝴蝶精。


    舞衣舞衣,你可知,你若還能展翼起舞,這普天之下,便再無一人堪稱舞者,再無一人,敢長身而舞。


    喜王爺隻將身子越傾越前,幾乎要從納涼亭上跌將下去,一雙眼裏,目光灼灼如火。


    一眾看客們,從竊竊私語看到高聲驚歎,看到——寂然無聲……


    然後,有人以淚披麵。


    各家樓裏的媽媽們,合著自家紅牌,臉色青慘的就連頰上的胭脂都淡淡的泛出了寒。


    曲悠然在台上,勾著嘴角邊一絲笑,幾乎將自己舞成一團流光,一抹雲霞。


    三丈長的金絲五色綾翻飛上下,流光溢彩的殘影重重疊疊虛虛實實的壓起來,宛如一團朦朧月光,團團的籠著中間那已經將自己化成胡旋的美人。


    胡旋一舞傾城色,絕世芳華誰人比


    此後三年,長安坊間,再無人敢言舞胡旋,再無人可聞羯鼓聲


    而這些,當時的喬巧巧和瀛長川卻是不知道,也預見不了的。


    現在,他們隻是微笑著,看那台下眾生癲狂如癡的百態百樣,那樣響的喝彩聲,那樣急的羯鼓聲,無論如何也是不能睡的了,即便是個死人,也要被吵得活過來幾次。


    喬巧巧自然是早就被吵了醒,但是看著這棚外如醉如狂的人,她出奇的沒有惱,隻是勾著嘴角,一逕的笑。


    瀛長川也在笑,他一邊撫著喬巧巧發絲,一邊問:“你怎麽知道悠然會跳胡旋舞的?還跳的這樣好,難怪一點不擔心。”


    “她本來就是半個胡人,會跳跳胡旋舞又有什麽稀奇?”喬巧巧伸了手去夠盤裏的果子,瀛長川替她拿了來塞在手心裏。


    “胡人也沒幾個跳的比她好的。”他寵溺的看喬巧巧一口咬開果子,用舌尖去舌忝上邊甜甜的汁水。


    果然還是蝴蝶麽,即便忘記了前生過往,潛意識裏,也依舊記得自己的本性。


    “又不是每一個胡人都能跳成個天下第一。”喬巧巧笑。


    “真是,說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瀛長川歎息。


    “我見到悠然的時候,正巧她們那裏在賽這胡旋舞,縱橫整個地域,隻怕是再沒有人跳的比她好。都說她是天上會跳舞的神仙轉世下凡,來將這胡旋舞發揚光大的。”舌忝淨了果汁,又咬一口,將果肉吐了,依舊去吮那甜甜的汁液,喬巧巧連聲音都含含糊糊。


    “這樣的人,又怎麽肯跟你迴來浣花樓。”瀛長川皺了眉看台上身姿曼妙,舞如漫天飛雪的美人。


    “神仙也抵不過人間的強搶硬娶。”喬巧巧悠悠的說,“極致的美麗和技藝,招來的,往往都是遏製不住的貪欲,而不是真正的敬重。”


    瀛長川心裏一動,沉吟著沒有說話。


    “第一百三十房的妾侍,也不知道那老家夥的東西有沒有被他用的爛掉,”長長一個嗬欠打過,喬巧巧軟了身子將自己堆在榻上,沒骨頭一樣,“好困,這鼓聲好吵。”


    此時羯鼓聲已經細細密密的響成了一片,宛如驟雨打新荷一般,那些聽的看的,自詡為胡旋好手的女子們已經一個個麵色青白,搖搖欲墜了,這樣快的鼓,這樣急的鼓點,若是人,怎麽可能還跳得出,隻怕是這隻腳尚未抬起來,那隻腳就已經搶著落了地,或者,竟然連落地的間隙都沒有,要飛起來才跳的了麽?


    可偏偏,台上那個人,就那樣從從容容的舞著,看不清身影,看不清麵容,雙腳*替旋轉,帶著一道道模糊的殘影,每一步都不偏不倚的踩在驟雨一樣的鼓點上,手臂伸張,腰肢柔軟,肩上手中三丈長綾宛如活物。


    以天人之姿,跳著人世間幾乎絕不可能存在的舞蹈,終於有人低低的將那兩個字在嘴裏含著驚唿出來:


    “神仙”


    這簡直是神仙一樣的人這簡直是神仙一樣的舞


    柳依依那懶洋洋卻柔媚到極致的祈雨舞早就被這一道道飛旋的影子從眾人腦海裏驅逐淨盡,之前那整整一下午,各子,各種才情,百般的技藝,千種的玲瓏,通通被人忘得一幹二淨,天上地下,星月失色,隻餘這一場胡旋,震人心弦。


    羯鼓漸弱,旋舞漸緩,這一場絕世傾城的胡旋之舞,終究是要跳完的。


    曲悠然收了舞姿,盈盈折腰伏在台上,三丈金絲五色綾婉轉垂落,在她身周鋪展開去,雲霞般燦爛。


    踏秀台上,幹幹淨淨,竟然一枝花紅也無


    “浣花樓,彩樓,曲悠然。”平穩明麗的聲音珠玉一樣從踏秀台上傳出來。


    曲悠然一拜已了,起身欲走。


    於是台下忽然就喊聲四起,忙亂起來。


    沒一會兒,便是花紅,整籃整籃的花紅裏雜著金錁銀錠,翡翠碧玉,流水一樣的送上踏秀台來,卻是那些士子才子,來不及喚人過去送花紅,竟然就直接將袖底的金銀,腰上的玉墜扯了下來擲在花紅籃子裏,讓那些丫鬟小廝,直接端上台去。


    一時之間,這號稱風雅之極的群芳會上,喊聲四起,紛繁蕪亂,竟然像是市井之間的廟會或是趕集一樣俗不可耐,隻見一群衣冠楚楚,形容風流的人,拍著折扇,挽著袖子,手裏抓著各式物件,聲嘶力竭的大聲唿喝,臉紅脖子粗,若是再噴出些酒氣,便跟那些喝醉了吆喝著賭錢的粗漢再無一絲半點的不同,果然斯文掃地。


    ——倒也算是個奇景。


    喬巧巧看著,幾乎笑不可抑。


    “你看看,這便是男人,穿得再像個人了,一見了好看的女人,都要露出些獸性,當真是——難看的緊。”喬巧巧指著外邊幾乎要為了曲悠然廝打起來的人群說。


    瀛長川苦笑:“喂,我也是男人。”


    喬巧巧挑著眉,媚眼斜斜的瞟他一眼,將手伸在自己身後,在瀛長川那話兒上輕輕掐了一把,嘲笑一樣的看他。


    瀛長川微微皺一皺眉,臉上漸漸漫起一層淺紅。


    “你以為你就跑得月兌?若是你和外邊那些人不一樣,這是怎麽迴事?”喬巧巧笑嘻嘻的,手下卻沒有放開,而是隔著長衫布褲,在那裏反複摩挲。


    已經硌了我好久,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還真當樓裏的姑娘是你隨便可以沾的了?


    瀛長川磨一磨牙,低頭啞著聲音警告她:“你再這樣下去,我就忍不住了”


    誰被心上人捉住那裏揉來揉去還能忍得住坐懷不亂?


    瀛長川覺得自己簡直已經不是一個妖精,而是一尊佛了。


    偏偏喬巧巧根本就不買他的帳,纖細手指忽然就隔著衣物使勁掐一下他頂端,瀛長川悶哼一聲,覺得自己已經將緊抵著的布料浸透了,隻氣結的瞪著喬巧巧。


    “怎麽,打悠然的主意?阿瀛,你最好消停一點,悠然和依依可是都沒有賣身契的,你若是做出什麽,把人給我弄跑了,你就頂上她們,給我去倚欄賣笑”喬巧巧說這話的時候,已經不見半點慵懶,反而淡淡透出些煞氣。


    瀛長川瞪著她,啞口無言。


    曲悠然關我什麽事兒啊……我是在打你的主意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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