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箜篌瞥一眼身後漸離漸遠的長安,微微一歎。


    有人嬉笑的傳音過來問他:“怎麽,舍不得了?”


    是班夏。


    他和戴黃並沒有遠走,而是隱了身形,隨著這大軍一起出了長安,去到遙遠的南詔。


    “若是舍不得,我就不該是迴頭看。”箜篌輕輕歎口氣,別過頭傳音迴去。


    翎滄行軍卻是極快的,一日一夜便走出去很遠,箜篌一路上不住的迴頭,半皺著眉估算自己迴去還要走幾天的路,就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翎滄到底不是傻的,早就看出了蹊蹺,但是箜篌不說,他卻也不想就問,隻覺得等著他自己想說了,總會過來跟自己說的,於是也就裝作不知道一樣,依舊若無其事的行軍。


    眼看著天色暗了,翎滄照例通令三軍就地紮營,埋鍋造飯。


    自己卻將龍驤交給一邊親兵拴了,起身過來看箜篌,一身的甲在走動間帶著鏗鏘的響。


    “你怎麽了。”翎滄走近來,看見箜篌正慢條斯理的生著火,就順手接過他手中的東西,動作熟練的輕輕打過幾下,一點細微的火星跳出來,正落在備好的幹草上,亮一下,熄了。


    翎滄用手中樹枝略微撥弄幾下,撮起嘴輕輕吹過幾口氣去。


    就見幹草中有亮亮的一點橘色閃起來,然後逐漸明滅著繁盛了,逐漸,就跳出了細細的火舌,舌忝一舌忝,舌忝一舌忝的,就燃著了周邊的草葉子,就燒起來。


    翎滄就手又扔幾根細枝進去,火苗晃一晃,“劈啪”響過,穩了一歇兒,倒燒得更旺了。


    翎滄看一會兒火,見它燒的穩了,才抬了頭看著不知道已經魂遊到哪兒去了的箜篌,伸一隻手在他麵前晃晃。


    “喂。”


    “嗯?”箜篌似乎是怔一下,慢慢把眼睛調迴來看著他,問,“怎麽了?”


    翎滄張一張嘴,正要答話,卻看見有傳令兵跑過來報信。


    那小兵急匆匆到了翎滄麵前,先一個全禮行過,才麵帶為難的看著箜篌,卻不肯說話。


    “怎麽了?”翎滄問,順著小兵的視線也看了看箜篌。


    “有人……有人……指名道姓的說,要找先生。”小兵顯然是沒想到自家將軍會跟這個萬花先生在一起。


    “找我?”箜篌轉了頭看看,意味不明的一笑,“什麽人找我?”


    “是個姑娘……”小兵停一下,急慌慌的補充,“是七秀坊的姑娘。”


    “哦?”翎滄疑惑的跟箜篌交換了一下眼神兒。


    你啥時候又認識了七秀坊的弟子?翎滄這樣問。


    我怎麽知道,我每天隻在你身邊呆著都嫌不夠。箜篌如是答。


    “請上來。”翎滄裝作沒看見箜篌神色,自顧自的轉了頭去吩咐一旁的小兵兒。


    “哎,你……”箜篌要攔沒攔住,眼睜睜的看著個傳令兵領了翎滄的命就一溜煙兒地跑了,隻氣的不住的用眼角睃他。


    “看看又有何妨。”翎滄微笑。


    “隨你。”箜篌惱他一臉幸災樂禍,起身便想出去轉轉,沒成想卻讓翎滄一把攔了住。


    “你幹嘛。”箜篌頭也沒抬的看著橫在自己麵前的手臂,那上邊,裹了織錦緞的紅色袍袖,覆著銀亮到耀人眼目的甲。


    “總得看看是誰不是。”翎滄不動聲色,卻死攔著箜篌不許他走。


    箜篌推了他幾次都不見他退讓,心裏慢慢就積了火兒,猛的把翎滄手臂往下一摔,抬起頭正要喝斥他,卻突然就一眼看見了翎滄臉上來不及收拾的表情。


    有那麽一點緊張,惶恐,還混雜著淡淡的怒氣,這樣複雜的表情竟然奇跡一樣的出現在同一張臉上,箜篌不由得好奇的又看了看。


    翎滄被他看得臉紅,慌忙正了神色幹咳兩聲,正琢磨著是不是要打個官腔讓箜篌收斂一點的時候,箜篌就突然很突兀的問了一句:


    “翎滄,你吃醋了?”


    “咳,咳咳咳……”翎滄原本準備好了的,一肚子的說辭,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就這麽被全數噎進了肚子裏,半點沒發揮出來。


    倒嗆得他咳嗽。


    箜篌忽然笑了,展了眉頭說:“也好,就看看來的是誰。”


    正說著,就聽見外邊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高聲喚道:“七秀坊弟子九玖求見萬花穀箜篌先生,燕翎滄燕將軍。”


    九玖


    箜篌挑一挑眉,沒忍住,“撲哧”一聲笑趴了,然後拿著眼睛挑一眼翎滄,別過頭又笑。


    翎滄模模鼻子,臉上飛起一團淺淺的緋色,應了一聲:“請進。”


    隻聽得門外“咯咯”一聲嬌笑,門簾動處,一個窈窕的身影一閃而入,半旋了身子衝著兩人盈盈一拜,容顏嬌俏,衣衫豔麗,若當真是個女子,也真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俊俏人物。


    “行了行了,打住,”箜篌好容易笑過了,隨手一指,“別給我弄這些幺蛾子,說說你怎麽又扮了個女裝來了。”


    九玖一笑,轉一子,掩了嘴一笑才問道:“怎麽,不好看?”


    “好看,可是隻要一想到這千嬌百媚的一個女子,竟然就是個男人,我怎麽就無論如何都舒服不起來呢。”箜篌撇撇嘴,指著旁邊的凳子說,“自己坐,還等我請你?”


    九玖自到一邊拿了凳子過來坐了,卻極乖覺的沒有急著說話,而是先用眼睛在箜篌和翎滄兩人之間看過幾個來迴,才微微側了臉擋住翎滄視線,向著箜篌遞了個疑問的眼神兒。


    箜篌垂了眼簾不做聲,九玖卻自然而然的順著他下垂的視線不著痕跡的盯了箜篌那一隻修長的手。


    白的略有些透明的手指正漫無目的的在空中輕輕攪動。


    九玖凝神看去,箜篌竟然是在以指代筆,在空氣中點點戳戳虛劃了寫字


    慎言。


    箜篌這樣寫。


    九玖挑一眼翎滄,心下恍然,隻怕這事情,是瞞著翎滄的。


    當下隻是一笑,也不做聲,好整以暇的望著翎滄說:


    “燕將軍這待客之道卻是有幾分缺失了,小女子不遠千裏,奔波至此,怎的就連口水都沒的?”


    一句小女子,差點生生嗆死翎滄和箜篌兩個人。


    翎滄慌忙起身給九玖斟了杯茶,就怕他再一時興起說出點什麽讓人全身上下所有雞皮疙瘩紛紛揭竿起義的話來。


    九玖捧著茶水,來了個笑而不語的現場演示版,就那麽一坐,眼觀鼻鼻觀心,入定了。


    “你這是做什麽來了?”翎滄實在是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氣氛,終於沒忍住,開口問了一句。


    “隨軍。”九玖答得倒是快。


    “隨軍?”翎滄伸手按按太陽穴,讓一個隱元會的探子隨軍,他是嫌自己軍中細作太多還是怎麽著?這是生怕軍機泄露不出去啊……


    “就是隨軍。”九玖嘻嘻一笑,慢條斯理的說。“我這是聽門主葉姐姐派遣才過來的,說是行軍打仗的時候,難免有個三長兩短,多個女子,也好幫襯著萬花穀的先生們拿個針,配個藥,照顧照顧傷員什麽的。”


    多個女子?翎滄在此上下打量一遍九玖,訥訥的開口說:


    “可你又不是女子。”


    九玖笑起來,眉眼含春的斜斜瞟了一眼翎滄,才嬌聲說道:


    “冤家,也就你和師弟知道人家本是男兒郎,奈何偏做了這女紅妝啊——”


    翎滄雞皮疙瘩掉一地


    箜篌打兩個寒顫,不著痕跡的搓搓手臂,好寒……


    “你正常點。”他搓過手臂指著九玖,覺得自己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哎……好好說就好好說,你你你,你冷靜啊……”九玖仰著頭,眼睛努力向下盯著正抵在自己咽喉上的墨澗龍,腦門上頃刻就滾了冷汗下來,慌不迭的討饒說,“我就是開個玩笑,你你你別用墨澗龍指著我啊。”


    “一點都不好笑,”箜篌皺著眉開始反省自己把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弄過來到底是對是錯。


    “你到底是幹什麽來的?”翎滄也有一刀劈了丫的衝動,正琢磨著要不要付諸實施。


    “你別想一刀劈了我”九玖一眼就看見翎滄手指在微微的痙攣著想去抓婆哩?噬,頓時嚇得大叫一聲。


    “不想死就趕緊說”翎滄覺得這家夥就是老天爺派來考驗他耐性的。


    “我來給你做斥候”九玖算看出來了,不論這倆人平時開不開得起玩笑,起碼現在是絕對開不起,再隻顧著一時口舌之快,自己保不齊就真把這一條小命交代在這倆人手裏了。


    “給我做斥候?”翎滄沉吟,這要是有一個知根知底的人給做斥候當然是件好事,尤其是,那人還是隱元會出來的,可以說是天底下打探情報收集八卦的祖宗,可是……凡事好處愈大,壞處也就愈大。


    把這麽一個人放在軍中,不啻於是在自己身邊安置了一個極危險的眼線,他一旦反水投敵,己方所有兵力部署幾乎就等於是瞬間全部透明化了。恐怕要比攤在人家眼前還要讓人了如指掌。


    “箜篌,你知道,我不會投敵。”隱元會出來的人,最會察言觀色。


    九玖隻看了翎滄這一陣子的神色變化,就硬是把他的心思給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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