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萬花之試


    未時未半,翎滄安然站在摘星樓前同一眾萬花弟子看箜篌單膝跪在萬花穀穀主東方宇軒麵前,高級弟子再晉階是件少見的事情。


    即便是裴元,現在著裝也不過就是襯紅黑衣。


    因為到了現在這一步,再想晉階就不是看每個人本身的修為進境,而是看是否為有功之人,若是一輩子不出穀一步,哪怕你功夫醫術已臻化境呢,也依舊是襯紅弟子服,不會換成醉月或者是聽笙中的任何一套。


    賜箜篌的,就是醉月。


    醉月聽笙,兩套弟子服一眼看上去幾乎是完全一樣,同樣的襯白內衫,上邊鐫著同樣的花樣紋路,就連外袍都是一式的黑底銀紋,織著泛亮的銀色菱形碎斑,整整齊齊排下去,經緯裏走著暗銀色的格紋,襟口袖口掐著亮銀的絞花邊,腰上是垂著長長白色穗子的繁複腰帶,兩套衣服,一分不差。


    看起來一分不差而已。


    因為醉月是專門賜了花間遊的,而聽笙,卻是離經易道弟子的專屬。


    相同的樣式裏,醉月一套卻是用絲線撚了細如發絲的烏金線,穿經織緯的織成,方裁了做的衣衫,不說是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卻也頂得上一件上等的軟甲,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它依舊輕薄柔軟,半點不會阻滯花間弟子的動作。


    而聽笙,卻是藥煉之衣,整套衣服的每一根經絲緯線都是用數種鎮定安神的藥材淬煉,直到藥性在每一根絲線上都根深蒂固,聞起來略有有藥香,卻可以在不經意間凝神定魄,清心除燥,對於時常需要凝神切脈的離經弟子來說,不啻於是一劑安神寧心的隨身良藥。


    而現在,這兩套衣服分別被置在兩個完全一樣的紅漆托盤裏,被兩個小童捧著,這就是晉階的最後一關——辨衣。


    如果晉階弟子不能自行從兩套衣服中選出應屬自己的那一套的話,那麽他就會在這最後一步與晉階擦肩而過……


    自醉月聽笙製成以來,有不少萬花門人就是折在了這最後一關,與自己久候不得的機會扼腕相別。


    眼下,所有人都在等,等箜篌是終於如願以償身著醉月,還是……同這一套衣衫就此擦肩。


    “箜篌。”東方宇軒緩慢而威嚴的喚。


    “弟子在。”箜篌安靜的跪在那裏,氣勢沉穩如山如嶽,聲音裏也早沒有了平時的嬉笑跳月兌,而是溫和寧肅的沉了下來。


    “你眼前,就是最後一關,若你從兩套衣服中,挑出醉月,那麽從此以後,你便可以以襯白弟子服行走天下,萬花弟子不論輩分,卻都需敬你三分,若是錯拿了聽笙,你……便迴去吧。”東方宇軒說完,袍袖一揮。


    那捧著托盤的兩個小童就齊齊走上前來,雙手伸平托著紅漆托盤向著箜篌彎身一禮,脆生生的齊聲恭賀了一句:


    “恭喜師兄即將晉階醉月,請辨衣。”


    一齊把紅漆托盤放在箜篌身前三尺的地上,又是一禮,麵向著箜篌彎身退了迴去,依舊靜靜肅立在東方宇軒身後。


    “焚香。”東方宇軒高聲吩咐。


    立刻有人上前把早就插在香爐中的一柱檀香點燃。


    辨衣,限時一炷香的時間,香滅的時候如果依舊不知何為醉月,何為聽笙,那麽也與辨錯無異,可以直接迴去繼續著那一身襯紅黑衣了。


    翎滄看著箜篌靜靜跪在那裏,不動,不抬頭,生生把自己跪成了一座石雕,不由得替他心急起來,他知道箜篌有多想要這一身衣服,他也知道箜篌在來的時候有多開心,連腰帶都急慌慌的係的歪了,現在他腰間那束的齊齊整整,垂著紅穗的腰帶,還是他給他親手理好係緊的,若是就這麽被折在了這最後一步的話……那……之前他做的那些,那些從辰時三刻就幾乎沒停的考驗,豈不是……全都……白費了……他那麽心高氣傲的人,怎麽受得了。


    箜篌安靜的跪著,眼角餘光掃一眼正淡淡飄著青煙的檀香,緩緩合上眼睛,默默開始調息,不能輸,都已經拚到最後一步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套衣服從自己眼前溜走!


    黑發已經沒有初時的順滑,而是微微淩亂著,早上穿好的衣服上,也在衣襟袖口多了幾處破損,萬花弟子晉階,立功隻不過是給自己博來一個能夠接受晉階考驗的資格,而成功與否,卻是要看能不能跨過一道道阻礙而最終上了這摘星樓。


    萬花七試——琴棋書畫工花醫,有一關過不去,都隻有失敗二字烙在這晉階路上,然後,止步於此。


    辨五音,識琴藝,此為琴試,由萬花琴聖蘇雨鸞執掌,受試之人先要明辨宮商角徵羽,然後答出蘇雨鸞隨手所撚之音究竟為五音中的哪一個,辨音之後就是識意,一段琴曲,或高山流水,或平湖秋月,或陽春白雪,或下裏巴人,若是聽不出琴中究竟所含何意,也就算是……敗了……


    閱萬卷,觀真跡,此為書畫二試,分別是書聖顏真卿和畫聖林白軒執掌,行草楷隸各門各家先賢墨跡一一列出,受試之人逐個觀賞品評,然後任意擇其中之一當場臨帖,若是落筆之後隻得其形,不得其意,那麽書試這一關,就算是過不去了。


    畫試卻是先看過各家真跡,聽林白軒逐一品評之後,立刻迴答出林白軒隨意選出的五幅畫卷的特色,名稱,以及究竟是哪朝前人所作,是真跡還是贗品,最後攜一套筆墨臨瀑畫水,若是成畫之後不得絕情瀑之天然神韻,少了那一股磅礴氣勢,或者在觀畫上出了岔子,那麽,也可以就此打道迴府。


    而棋試卻是一盤珍瓏,用的就是早前裴元與翎滄對弈那張墨玉棋盤和那一套寒鐵,磁石的黑子,破得了,自然就是過了,破不了,亦不用多說。


    花試卻是花聖宇晴那裏,一共是七十二株奇花異草,兩兩相近,四四相似,卻各個不同,要將它們一株株分開來,報出名字,藥性,相生相克,相輔相成,喜陰喜陽,怕旱怕澇,如何分株,如何培植,才算是過了這一關。


    工試卻是要手底下見功夫才行,卻不是由僧一行執掌,而是冉間選,一個孤僻到極點的萬花弟子,先要赤手空拳的將兩個專司攻擊退敵之職的噴火鐵顱鬥敗拆解成零件,然後在一刻鍾內將它們重新組裝迴去,保證功能效用一如以前,然後攜兩柄獵鱷弩箭下到潭中測試機括性能,再上來分別迴答出兩套弩箭的優劣,若有一樣沒做到,便不算過關。


    最後便是醫試,在孫思邈麵前明辨一百三十六種草藥,分別列明行藥宜忌,采收時段,以何處入藥,如何入藥,采收之後又當如何炮製,並每種草藥給出五個以上的古方驗方,此一關,就算是過了。


    說起來雖然是好說,但是自箜篌領命之後,東奔西跑,一項項搏過來,就硬是從辰時三刻毫不停歇的忙到現在,才算是七試俱全,踏上這摘星樓前。


    此時已經是心神俱疲,內息微亂。


    翎滄攢著拳,偏了頭悄聲問吳岱:“箜篌在做什麽?香已過半,他不上去檢驗兩件衣服,還等什麽?”


    吳岱輕輕拍拍他手背,亦是低聲迴他:“這最後一關就是難在要三尺之外,明辨醉月聽笙,不可靠近的。”


    翎滄聞言一怔,頓時就覺得心口冷了半截,兩件衣服,連所用絲線都是一家作坊出的,一個染缸染得,僅僅就是在成布的時候,一個撚了看都看不清的烏金絲,一個用百草煉過,拿在手裏都不一定能分得出不同,眼下,竟然要隔著三尺遠明辨醉月聽笙?這……怎麽可能!


    箜篌調息定了,穩一穩心神,張開眼掃一眼一旁檀香,還有半柱,焚過的香灰輕輕折一下,悄無聲息的落在案子上,跌了半散。


    他緩緩調整下姿勢,盤膝而坐,漸漸有溫潤的氣息從他身上緩緩發散開去,直擴散出三尺有餘,將兩套衣服牢牢籠罩進了自身氣機之內。


    裴元軒一軒眉,神色之間淺淺露出些讚賞。


    曲風側了頭悄悄跟素天白說:“這猴兒崽子的功力竟然已經深厚到外放三尺有餘依舊不見破綻了,喂,你可還打的過他?”


    素少苦笑了搖搖頭,低聲問迴去:“你是要我跟他拚命嗎?”。


    而那邊箜篌卻漸漸皺起了眉。


    不對……怎麽……好像沒有醉月?


    要知道,想分辨醉月和聽笙的唯一辦法,就是靠著烏金那若有若無的一點金屬寒意和藥材天生的寡淡藥香。


    而現在這摘星樓前,先不說山風早就把那一點藥香給吹的不知飄到哪一國去了,就說是身邊這柱檀香的濃烈香氣,也足可以把那一點寡淡至極的藥香衝了個無影無蹤,於是,就隻能憑著內息去探查,究竟是哪一套衣服上,多了那麽一點點的寒。


    可是現在……為什麽感覺不到那一點寒意?或者說,為什麽這兩件衣服,溫寒相似?


    眾人不明所以的看著箜篌一次次催動內息,周身上下外放的氣息越來越明顯,而他的臉色卻逐漸蒼白下去,有冷汗逐漸從額頭兩側滲出,凝成亮晶晶的水珠子,然後聚集起來,沿著臉頰流下……


    香灰又輕輕斷落一截,一支檀香,已近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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