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心筆筆尖上挑,叮當兩聲分別蕩開了針鋒相對的槍和劍。


    “別開玩笑了,你們。”箜篌懶洋洋的笑,“翎滄,我不是說叫你不要打他。”


    “他打你。”翎滄一手勾迴箜篌摟在懷裏,分一絲真氣進他體內。


    “翎滄,不用試探,我的寒毒已經祛了。”箜篌撫一下自己的臉,“我被小五打又不冤。”


    “哼。”五靈憤憤的冷哼一聲,劍尖下劃帶起一蓬雪霧。


    “小五,你知道你不能殺他。”箜篌拍撫兩下翎滄手臂,示意他放開自己。


    “我知道,他知道嗎?”。五靈指著翎滄鼻尖,“燕翎滄,你知道箜篌護腕下是什麽?你知道他為了救你……”


    “小五!”箜篌忽然斷喝一聲。


    “箜篌,你難道不該讓他知道他現在已經不能輕易赴死嗎!”五靈氣極,一雙眼裏竟然隱隱泛了紅。


    “他不需要知道。”箜篌看著五靈,“我們,先告辭了。”


    “……滾,不要再來純陽!”五靈憋了一下,終於吼出來,“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箜篌默然無語,迴手壓住翎滄握槍的手腕,輕聲說:


    “翎滄,你先迴避一下。”


    “你當真?”翎滄抬起箜篌下巴看著他眼睛問。


    “當真。”


    “好,我在百步之外等你。”翎滄跺一下腳,大步離開。


    “不跟著一起走?”五靈別過頭賭氣。


    “要走的。”箜篌走近五靈,“我不能給你歃血,連血都不行。”


    “誰要分你的命!你以為我是要長生不老?”五靈猛的轉迴來,手指鬆開又握緊。


    “你是修的紫霞,修仙道。我終究不能算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若是給你灌進去,隻怕你會入魔。”箜篌平靜的看著五靈。


    “罷了,箜篌。”五靈忽然慘笑一下,“你走吧,相交十數年,你終究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麽。我不會殺他,我還會……讓人跟在他身邊,保他的命。”


    “小五……”箜篌忽然湊上去,在他麵頰輕輕一吻,“我走了。”


    一副藍色細布的護腕輕輕送進他手心,洗的泛舊發白,卻依舊柔軟。


    五靈緊緊捏了掌心護腕,轉過身聽著身後腳步漸行漸遠……


    睿宗二十七年十月,天策府忽然繁忙起來,無數雪白的信鴿從這片恢弘的軍營飛出,像下了一場雪。


    翎滄伸開手,雪白的鴿子在他掌心用力一蹬,撲著翅膀飛上天去,他仰頭看著,有雪色羽毛從天上打著轉緩緩飄落。


    從鴿爪上取下的小箋在他掌心揉過,又展開,捋平……又被捏成一團……終於被放在火上變成一聲歎息。


    與此同時,箜篌在萬花的另一處拿著一張同樣的小箋沉思,鴿子咕咕叫著,在他掌心啄食粟米。


    “九月二十六,寧不凡,聶傾城,歿於神策亂軍。”


    該來的,總是要來麽……


    箜篌看著鴿子啄完掌心粟米,輕歎口氣,手腕一振,鴿子撲啦啦飛走。


    遠遠的,他看見翎滄銀甲紅袍,手挽橫江鎖走來尋他,他立在樹梢濃密的枝葉裏,看翎滄遍尋無著,轉身離開……


    箜篌靜靜看著翎滄背影在花木之中漸行漸遠,那是……天策將軍……不是他拚命從閻羅手中搶迴來的——燕翎滄。


    “裴先生,”翎滄叩響裴元房門,“在下這便迴天策去了,勞煩先生代我向箜篌告別。”


    門內,裴元一聲冷哼……


    入夜,夜涼如水,一燈如豆。


    玩慣的杯子下扣著一張紙,箜篌走過去,細細看過,慢慢折了伸進燈火,橘色火焰緩緩舌忝掉所有字跡,有夜風卷起殘灰,飛舞成蝶……


    “穀主,弟子願去天策帳下聽令。”箜篌單膝跪地,埋下頭,一身黑衣上掐著銀色經緯。


    遠遠的,裴元在吹笛子,笛聲悠揚……


    天策府女將軍被叛軍虐殺,曝屍荒野,衣甲不全,齒痕宛然。其夫一怒之下單槍匹馬闖翻叛軍六座營盤,力盡被擒,第二天旗杆上就挑出了他死不瞑目的人頭。


    一夜之間天策府便隕落了一雙將星,聶傾城、寧不凡。


    雪色鴿子把東都之狼隱忍的怒火燃遍了天下。


    十月初七,燧燁將軍燕翎滄報門歸營,紅衣銀甲一如當年,一時之間眾人驚為鬼魅,退避十尺。


    十月初十,自翎滄扶棺迴營便掙斷韁繩闖柵而走,在天策草場遊蕩數月無人能降的名駒龍驤不喚自歸,立於燧燁將軍帳下,色烈如火。


    十月十二,聖上親至天策府,隻說燧燁將軍曆劫歸來,皇恩浩蕩,所有賞賜一切如故。


    十月十五,夜,月滿如銀盤,有人黑衣垂發,於子時三刻落於李承恩麵前,身輕如燕,眉目精致。


    “萬花穀,花間遊弟子箜篌,奉穀主之命聽候將軍差遣。”他如是說。


    孤心筆在月光之下,光芒清冷。


    ……


    …………


    翎滄發現箜篌是一次夜襲,叛軍撿了個新月的夜裏以輕騎帶飛鐮勾走了大營外的鹿砦,巡戍的新兵被強弓手悄沒聲息的射穿了喉嚨。


    箜篌高高的站在警鍾的陰影裏,眯著眼睛數叛軍的人數。


    “倒是進退有序,”他低低嗤笑,口裏念著,“十十成方,當是列百人陣,輕騎五百,著皮甲,挽飛鐮強弓,甲士……千二,著鐵衣重盾,持鉤鐮槍……莫不是要破天策騎兵?那後邊三百鐵騎又是怎麽迴事?”


    箜篌又仔細看了一會,眼裏寒光一閃,隨手在身邊警鍾上狠狠一拍,身子借著陰影隱沒在夜色裏。


    寂靜夜裏突然就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鍾聲,燕翎滄從榻上翻身而下,不及著甲便一手挽了橫江鎖衝出來。


    叛軍也是一愣,忽然就反應過來,五百輕騎發一聲喊,催馬前衝數十尺,齊齊投出手中飛鐮勾在營外木柵上,同時帶馬迴衝……飛鐮的軟索一瞬間繃成了鋼絲,木柵搖一下,終於抵不過巨大的拉力,轟然倒下。


    所有人籠在袖口的暗火幾乎同時被迎風晃亮,沾了桐油的火把遇明火便熊熊燃燒起來,一時之間,天策大營外亮如白晝!


    接踵而來的就是火箭。


    帶著明火的箭矢雨點一樣撲過去,箭杆上帶著的桐油小包撞上東西便立刻碎裂開來,帶著火焰四處流淌。


    “掌旗官!”翎滄一手扯過龍驤馬韁大吼。


    “在!”


    “升旗!在我身後五尺!”


    天策府紅底金邊的戰旗在一片火光中迎風招展,各營校尉迅速收整旗下士兵,各自為令,結圓陣,執重盾。初時的混亂過去,天策軍立刻展現出了訓練有素的一麵,重盾抵住了大半飛矢,強弓手借著重盾的掩護硬是連發了三輪箭雨射住陣腳,壓住了叛軍五百輕騎的衝勢。


    借著箭雨,各色兒馬的韁繩猛的被勒緊,又驟然鬆開,碗口大的馬蹄暴雨般從尚未完全熄滅的火焰上踏過去,幾息之後就是短兵相接,失去作用的弓手們整齊的退向戰陣後方。


    叛軍輕騎挽著馬韁,戰馬嘶鳴著踏著步子讓開了天策的正麵衝鋒,後麵甲士潮水樣湧過來,一時之間戰成一團。


    箜篌遠遠迴頭看見翎滄鮮衣怒馬立於火光之中,一杆槍上血色淋漓,身後就是天策府獵獵迎風的戰旗。


    “這傻子……怕人找不到射箭的靶子麽……”他低低罵一句,,矮身隱進路邊陰影裏。


    要快一點,他沒有披甲,一支流矢就能要了他的命。


    一片明晃晃的火光之下,翎滄身後的大旗幾乎成了箭靶子,零星的飛羽裏,十根倒有八根是奔著他來的。


    身後的掌旗官已經換過三個,現在執旗的,是他的親兵。


    舞動長槍又磕飛兩支流矢,翎滄沉腰擰身讓過腰側一柄側劃而過的長刀,轉手一槍穿雲將對方挑在馬下。


    “將軍小心!”身後的馬突然衝過來,翎滄眼一花,耳裏隻聽見親兵一聲悶哼。


    “伏身!”他喝。


    親兵帶著肩上長刀順勢向前便倒,橫江鎖掛著風聲從他後腦擦過,直直的搠進他身後叛軍的心窩,翎滄手腕一抖,槍尖在那人心口連續顫動三次,猛然撤迴,鮮血順著槍勢幾乎迷了眼。


    “可能再戰?”單手扶起伏在馬頸上的親兵,翎滄顧不得查看他的傷勢。


    “可戰!”


    再迴頭,抹一把臉上血跡,忽然就見幾點寒星奔著自己電射而來,匆促之下連續磕飛了幾支,剩下的一支卻無論如何也躲不開了,翎滄咬牙扭身避開要害,打算硬接下來。


    “春泥護花……”溫熱的氣息帶著笑在他耳後響起。


    一抹墨色在他眼前乍然綻放,捂著自己傷臂的親兵像見鬼一樣瞪著翩然落在自己主帥馬背上的黑衣萬花。


    “都不知道披個甲的?”溫暖的黑色衣袖從後邊裹住他,另一手卻高高揚起。


    翎滄聽見箜篌高聲斷喝:“前方叛軍聽著,你們主帥人頭在此!你們還要為誰拚命!”


    火光下,箜篌高揚的手裏,發絲絞繞,赫然是一顆新斬的人頭,血色未幹。


    翎滄低了頭看自己胸口掐著銀色織錦的黑色衣袖,良久,有淚水滴落其上。


    你終於,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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