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


    湘中邵陽城一家“玉壺春”酒店裏,嘉賓滿座,傳出一片猜拳劃令的聲音。這家酒店的大廳上,紅漆大柱,明窗四圍,雪白粉牆,壁聯高掛,足足可以排下數十張桌子,堪稱富麗堂皇,氣象萬千。


    臨窗麵街的坐位上,一位英姿軒昂,穿著方巾長衫的少年客人,正在舉杯淺酌,凝容沉思。


    亂嘈嘈一片喧囂聲中,突然有人大聲在說:“老魏,難道真有這等事?!”


    話聲尖銳刺耳,少年不禁循聲望去,隻見隔離不遠,有四人共席,說話的是個身材瘦小,年僅四十開外的漢子。


    “嘿嘿!”一個形相猥瑣,灰色臉麵的大漢,自負地冷笑說:“咱魏青幾時信口謅過?不信就算啦!”


    右邊橫坐的年青漢子,急迫認真的道:“魏爺,別聽他的,您快說下去!‘飛燕刀’怎麽樣?”


    魏青大聲接著道:“遠在十年前,提起‘飛燕刀’江湖上無不談虎色變,隻憑-口薄薄的鋼刀,曾瓦解威鎮湘鄂兩地,擁有三千人之眾的‘石田門’幫會……”


    左邊橫坐的漢子,忍不住插嘴接道:“魏二哥,‘飛燕刀’究竟是門什麽功夫,竟有這等威力?”


    魏青喝下一大口酒,接著說:“飛燕刀”這門功夫,江湖上很少有人提起過,它的不可思議之處,全在那口鋼刀上,據說‘飛燕刀’落在人身上,不流血不會疼痛,毫無一點感覺,待人發覺中刀時,早巳斷肢殘廢,失去手腳了!”


    臨窗座的少年書生,聽得劍眉微揚,殊感意外地輕輕“哦!”了一聲。


    方才發問的漢子,接著又說:“老魏,你說銷聲匿跡多年的‘飛燕刀’,又已出現湘東一帶,可是真的?”


    魏青不耐煩地說:“有人在洞庭湖邊親眼目睹的事,難道還會有假?”


    左邊橫座的漢子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乖乖!江湖上有這等厲害人物出現,到時六陽魁首搬走,跌進幽冥路上見了閻王,連自己還不知是怎麽迴事呢!”


    青年接著問道:“魏爺,使用‘飛燕刀’的,是什麽人物?”


    魏青沉吟半晌,扭轉頭朝四下看了看,始故作神秘地緩緩說道:“這事問到咱魏青,算你們找對人啦!目前出現江湖使用‘飛燕刀’的是個女的。而且還是一個姿容絕世的少女!……”


    魏青說到這裏,眼珠兒連轉,試探似地問他同桌夥伴:“你們有聽到過‘神州五女’的其人其事嗎?”


    這位叫魏青的漢子,對於武林的掌故秘聞,委實見聞不少,他這一問,使同座者莫不麵麵相覷,誰也答不出話來,他自負得意地笑了笑,接著道:“其實這五個都是黃毛丫頭,不知什麽地方抓來一點破銅爛鐵,再憑著她們那張臉蛋兒,就在江湖上闖出了萬兒!”


    橫座的青年忍不住追問道:“魏爺,這五個女孩子是誰呀?”


    魏青呲牙一笑:“江湖上所指的‘神州五女’,就是‘瑤池玉女’呂宗鳳,‘田舍村姑’林翠翠,‘玉臂枕郎’胡媚,‘銀翅飛鳳’丁靜婉,‘霧林黑娃’羅玉英五個女娃最近出現江湖……


    魏青話剛說到這裏“噝”掠風聲起:隻見一聲悶哼,連椅帶人,仰天摔在地上。原來,魏青竟遭人暗算,中了暗器。


    魏青同桌的夥伴,還不知是怎麽迴事,忙不迭的把他攙扶起來,發現他嘴裏銜著一隻足有拳頭大小的油炸魚頭,把他那張大嘴密密封住,魚頭大半截還留在外麵,絲絲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


    魏青使勁的把嘴裏魚頭挖出來,門牙八顆帶血掉下。


    “魏爺,你嘴裏怎會多了個油炸魚頭?”


    “魏二哥,怎麽迴事?”


    “老魏,難道你遭人暗算了?”


    魏青鮮血直流,臉色有如白紙,再也講不出話來。


    同桌的夥伴,都沒有發現他嘴裏這隻油炸魚頭的來路,至於“玉壺春”酒店裏的食客更不用說了,還認為是個酒醉的客人,不小心翻倒地上,碰破了嘴唇!


    臨窗座上的少年,一聲輕“噫!”遊目四看,大廳上還是一片猜拳豁令,飛觴把盞的盛況,未有一絲可疑之處。


    少年心裏暗暗嘀咕:“在此眾目睽睽,大庭廣眾的大廳裏,能將這麽一個拳頭大的油炸魚頭作暗器,此人功力造詣之深,該是當今武林一流高手了。”


    剛才這幕鬧劇的演變,整個落在少年書生眼裏,這少年看來玉樹臨風,一股弱不禁風的模樣,當他一對眼神流轉之際,神髓充沛,精光進射,顯然是位不露真相,身懷絕技之流。


    少年喃喃自語;“‘神州五女’……這叫魏青的漢子提起‘飛燕刀’和‘神州五女’,即遭油炸魚頭所襲,難道……”


    他一對冷電似的眼神,又朝酒店裏掠過一瞥。


    但見一個穿著文巾儒衫,年在四十開外的中年秀士,眯著一對惺忪醉眼,像是找他知朋好友,穿梭往返店堂裏,有幾次差點跟手捧熱茶的店夥,撞了個滿懷!


    少年書生的座位靠近櫃台,這時,一個臉相篤實的生意買賣人,肩上扛了個小包,來到櫃台前會帳。


    掌櫃的手撥算盤珠後,抬頭向這位商賈老者哈腰含笑說:“小店招待不周,以後還請您多照顧!”


    老者淡淡一笑,解下肩上布包,準備付銀會帳。


    突然,老者震驚不已的大叫起來:“啊……死人骨頭……咱李七包的銀兩,怎……怎……怎會變成死人骨頭啦?”


    老者這聲尖銳驚唿,不但掌櫃的駭然怔住,整個酒店亦為之嘩然,隻見那李七的布包裏,竟是兩根人體肢骨,和一個猙獰可怖的骷髏。


    少年看得暗暗稱奇:“看這商賈老者的神情表現,不像是個為非作歹的奸徒,更不像來‘玉壺春’酒店白吃白喝,找掌櫃便宜的人……”


    “可是據他說來,布包裏藏的銀兩,突然變了人體屍骨……這是怎麽迴事?!”陡然,一聲吼叱聲起:“呔!你家爺爺的東西,竟敢順手牽羊,……”


    酒店盡頭處,靠牆角桌座上,竄出一個於思滿頰,體態魁梧的大漢,躍身飛撲櫃台前,出手俐落迅捷至極,推倒老者,提起台上屍骨布包,奔出酒店而去。


    鬧哄哄的嘈雜聲中,隱隱傳出一縷喟然不已的話聲:“這廝竟給他溜走了!”


    少年縱目四顧,酒店裏不少疾服勁裝的武林人物,卻無法斷定方才說此話的人。貼鄰一張空桌子上,突然坐下一個食客,正是醉眼惺忪,剛才穿梭似地出現在店堂裏的中年文生秀士。


    少年眼神觸者文生秀士一對惺鬆醉眼,隻見他吡牙咧嘴,兩眼眯成一條線縫,衝著他“嘻!”的笑了一笑。


    少年見這付詼諧突梯的神情,亦不禁瀟灑地朝他微笑了下。


    文生秀士抱著拳含笑道:“公子爺,久違啦!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此時此地,竟在這‘玉壺春’酒店碰到您,幸會!幸會!”


    言下之意,念熟至極,仿佛故友異地重逢。


    少年微微一怔道:“先生貴姓?……”


    文生秀士走到少年桌前,吩咐店夥移過酒菜,兩人共席接著含笑道:“公子貴人多忘,在下莫八跟您湘西白馬山一別,曾幾何時,難道公子竟記不起來啦!”


    少年神情惑然,暗自思忖:“我施鳴峰自魯地繞道豫鄂來到湘中,奈根兒沒去過白馬山,怎會認識你,想是‘錯將馮京作馬涼’,這位莫非認錯人了!”


    他搖頭道:“在下施鳴峰初來湘中,莫先生你大約認錯人了吧?”


    莫八衣袖一拭惺鬆醉眼,朝施鳴峰俊臉,看了半響。


    “該死!該死!人醉心不醉,偏偏我這對眼珠兒跟著醉了,施公子,千萬別見怪才是!”


    施鳴峰含笑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正如莫先生所說‘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們更是‘相逢何必曾相識’施鳴峰豈有見怪之理!”


    莫八翹起大拇指,連連稱讚道:“說得對,說得有理……施公子該是一位江湖上人個性中的奇男子!”


    施鳴峰朱顏一紅,謙然一笑!


    莫八替他斟上滿懷酒,又說:“施公子,此去何處?”


    施鳴峰淡淡一笑,道:“萍蹤飄泊,隨遇而安!”


    莫八一頷下幾根疏疏落落的山羊短須,眼珠兒連連滾轉,一臉狐疑之狀,道:“萍蹤飄泊,隨遇而安?”


    施鳴峰見他神情,暗暗稱奇:“我施鳴峰自己行止猶未決定,難道你莫八事前已經知道?”


    莫八忍不住又道:“施公子,你不是去湘南九嶷‘南天堡’?”


    “‘南天堡’?”劍眉微微一蹙,仿佛要從記憶中,搜尋這陌生的名字。


    “哦!”莫八對眼前這位神采飄逸,精英內蘊的少年,感到幾分困惑,接著又道:“眼前來這‘玉壺春’酒店打尖用膳的武林人物,如我猜對的話,十有八九是取道湘中邵陽往‘南天堡’去的……”


    施鳴峰思忖中,希望莫八給他一個圓滿的結論,莫八說到這裏,他隻機智地淡淡一笑,讓對方接著說下去!


    莫八把大半杯酒灌下肚裏,衣袖一抹嘴唇,醉意惺鬆地接著說:“‘鐵瓦羽虹赤地城,湖南金蛟南天盟。’……中秋後的第三日,是‘南天堡’堡主‘雷火金輪’呂奎的六十壽慶,我莫八不想附龍攀鳳,隻是閑了沒事,前去隨喜一遊,湊湊熱鬧!”


    莫八說話時,兩眼注視著杯裏的剩酒,沒有留意他臉色神情,莫八說完這話,施鳴峰點頭不迭大聲說:“正是,正是,‘雷火金輪’呂奎呂堡主的六十壽慶,如果跟莫先生結伴同行,真是再好不過了!”


    莫八聽得一震,頓時把醉醒了大半,兩眼滴溜溜滾轉著落在他的臉上,心裏暗自嘀咕著:“怪!怪!……這位施公子既然知道‘雷火金輪’呂老名號,怎會不知‘鐵瓦羽虹赤地城,湖海金蛟南天盟’中的‘南天堡’?”


    兩人離湘中邵陽城,南下九嶷山。


    施鳴峰試探似地說:“莫先生,此去‘南天堡’,一定很熱鬧吧!”


    莫八聽他稚嫩的問這話,朝他瞪著了眼:“江湖上有‘東西寨,南北堡’之稱,呂老兒稱雄江湖,坐鎮‘南天堡’,此番是他六十大壽,這還用說,不把‘南天堡’大門擠破才怪!”


    施鳴峰垂首輕“嗯!”了一聲。


    莫八忽地想起,吡牙咧嘴朝他“嘻嘻”一笑:“施公子,英雄不論出身低,四海之內皆兄弟,莫八有句不知進退的話,行不行在你,聽了可別見怪!”


    施鳴峰抬頭惑然看了他!


    莫八一手猛抓自己後頸,結口呐呐地把話從嘴裏擠出來:“沿途上一個稱‘施公子’,一個稱‘莫先生’,聽來怪別扭的……我莫八……叨長你幾歲……如兄……弟相稱……豈……豈不是好!”


    施鳴峰迪今還不知莫八是何等樣人物,數日相處,除了發覺他嗜愛杯中之物外,朗爽豪邁,確是一位可以結交的個性中人。


    施鳴峰轉首朝他稚然一笑:“莫大哥有此主意,兄弟求之不得!”


    “啊!”仿佛獲得一樁意外幸福,莫八脫口驚唿起來!忽地低頭呐呐地又說:“兄弟,我莫八做你大哥,可真委屈你啦!”


    施鳴峰困惑地朝他多看了眼!


    莫八點了滿桌的菜朝施鳴峰眼前推:“兄弟,年青多吃一點,能強筋骨,提元神……”


    施鳴峰很感動,朝他笑笑,一手執壺,替他斟上滿杯酒,道:“大哥,時間還早,你也多來兩杯吧!”


    兄弟倆杯相邀,倍感親切!


    莫八的座位,準對著店門,突然門口暗,進來一位客人,幾乎同一時間,莫八低頭兩眼注著了杯裏剩酒。


    施鳴峰抬頭一看,發現一位衣著鮮明的文生巾衫,肩背處搭了一隻小包,身材瘦小,在店夥張羅下,落坐在店堂進裏的一張座位上。


    這時正是進膳時分,又來了幾撥客人後,已是座無虛席顯得非常熱鬧。


    莫八抬頭朝四下看了眼,對施鳴峰說:“兄弟,你坐一下,咱去去就來!”說著咧嘴一笑,移步走出店門口。


    施鳴峰不知道這位莫大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有含笑點頭。


    經過盞茶時間,莫八手提一名拳大的東西進來,也不向施鳴峰招唿,逕自走向店堂裏站,摩肩擦背的向每張桌好像尋找東西似地繞了個圈,才始迴到自己座頭。


    施鳴峰看到暗暗狐疑稱奇,正要張口問時,莫八提酒壺替他斟滿一杯,含笑地說道:“兄弟,時間還早,咱倆慢慢吃喝……”


    忽然,湧起一股奇臭怪味,從店堂裏端繚繞而出,這時所有食客吃到半截,紛紛掩鼻離座!


    弄得櫃內店夥暗暗叫苦,著急莫名其妙!


    兩座頭店門櫃台處,這時亦聞到這股臭味,施鳴峰不禁詫奇道:“大哥,這是什味道?”


    莫八手執酒杯,夾起一條雞腿,軒然一笑道:“該是嫩雞的香味吧!”


    這時,衣著鮮明巾衫的背影,亦忍不住這股奇怪臭味,手提肩背小包,旋身走向店門。


    施鳴峰驟然感覺到眼前一亮,原來是位仙露明珠,濁世無儔的美少年,他看得歎為觀止,暗暗欽慕:“天下竟有這等俊美瀟灑的美少年,可惜帶有一點娘兒的脂粉氣!……”


    美少年一手提包,一手掩鼻,走到櫃台前,忙不迭的打開小包,要付帳離去!


    剛好打開小包袱,一股臭味烘然四播,原來他小包裏不是雪白的銀兩,竟是一堆黃澄澄的大糞!


    莫八一手執壺,一手拿了雞腿,不勝婉惜地喃喃自語:“嫩雞味道不錯,就是股怪味……可……惜!可……惜!”


    美少年見自己藏錢的小包裏,竟是一堆大糞,一時俊臉驟然通紅,不禁驚乎道:“這……這是怎麽迴事……?”


    掌櫃的拉長了臉,叫苦不迭的嚅嚅道:“客官,何苦呢!小店給你白吃一頓不要緊,你……包裏……”


    莫八突然大聲問道:“兄弟,你對繪畫行不行?”


    施鳴峰給他問得暗自稱奇:“這位莫大哥突然問起繪畫作甚?”


    他點頭含笑說:“兄弟對於琴棋書畫,雖然火候不夠,也還有幾分心得……莫非要小弟塗幾張給大哥解悶嗎?”


    莫八聽得不勝滿意,點頭不迭道:“我知道你一定會這一手!兄弟,此去九嶷山路上,反正閑著沒有事,你就替大哥繪上幾張如何?”


    施鳴峰道:“繪畫分有山川人物諸類,但不知大哥需要繪的是哪一種?”


    莫八想到有趣事似的,咧嘴“噗!”的一笑,道:“畫個老太婆!”


    施鳴峰更加滿腹狐疑,問道:“畫個老太婆?大哥,可有她老人家真本畫像,讓兄弟照式畫起來!”


    莫八搖頭說:“別那麽費事啦!我說一句,你畫上一筆,照我所說的畫上去,這老太婆的像就畫成啦!”


    施鳴峰聽得納悶不已,天下哪兒有用這種方式來繪畫的?


    兩人在小鎮打尖落宿,莫八買下筆墨色彩用具,在旅店客房裏,“嘻嘻”笑著說:“兄弟,你費神啦!你說-句,你照式寫上一筆,到時一幅畫成,你依樣葫蘆,畫它幾張!”


    一個說,一個畫,兩人折騰了一個通宵,施鳴峰照莫八所說,已繪下十來張的彩色畫!


    施鳴峰凝看了自己畫成的作品,愈看愈別扭,忍不住道:“大哥,天下哪裏有這樣打扮的老太婆呢?”


    莫八不勝滿意地“嘻嘻”笑著說:“行,行!畫得唯妙唯肖,太像了!”


    “滿頭白發,一臉雞皮疙瘩,大哥,這位老人家高壽有幾十歲啦?”


    “差不多八十有餘吧!”


    施鳴峰接問道:“八十高壽的老婆婆,怎麽還穿著大紅裙子?還有在她發鬢處還插了幾大紅鮮花……?”


    莫八聳聳肩道:“兄弟,這事你該問這老太婆自己啦!”


    “大哥,這位老人家是誰呀?”


    莫八咧嘴一笑,才迴答說:“這老太婆來頭可不小,在她身上加上‘風塵奇人,江湖俠隱’八個字,也不算過份,就是平素生性怪癖,喜怒無常,黑白道上一流人物,見到這老婆子都敬鬼神遠之,還得顧忌她三分,武林中人給她一個稱號叫‘花婆’李映紅。”


    施鳴峰豁然所悟:“大哥,你把這些畫張貼出去,目的是想找她?”


    莫八點頭道:“這下給你猜對啦!此番南天堡‘雷火金輪’呂老兒六十壽慶,少不了這位‘花婆’李映紅一份兒!”


    施鳴峰略有所思的,輕“哦”了聲,接著說:“大哥,你找這位老人家幹嗎?”


    莫八含糊道:“我等平素海角天涯,行蹤飄泊,此番趁呂老頭兒壽慶之宴,正好藉機聚上-聚!”


    說到這裏,語聲一頓又道:“對!兄弟!你在每幅畫上、再添上一點兒……”


    施鳴峰一手提筆,滿臉困惑的瞪著了他!


    莫八手摸頷上幾根短須,凝神沉思半晌,始道:“兄弟,你在老太婆畫像旁邊,添上‘相思恨,恨綿綿’六個字,字下端畫上三隻手臂!”


    “啊!”施鳴峰聽得一臉驚愕,狐疑之色,兩眼愣愣地直望著莫八:莫八訕訕一笑,道:“兄弟你別多問了,你大哥的事情自己知道……你照我的話,在每幅畫上添上就是了!”


    施鳴峰聽莫八如此吩咐,百思不解,滿腹疑竇,隻有依照他的話,在每幅畫上,把這些字和畫添上去。


    翌晨,離開小鎮,兩人順著往湘南九嶷山的官道而去,每逢市集鎮甸,莫八便偷偷地在鬧市把畫像貼上一幅。


    這天夜晚,夜空如洗,明月高照,莫八手裏已隻剩下最後一幅畫像,兩人定下客店後,漏夜三更時分,往白天的鎮街鬧處,把畫像貼起來。


    皓月當空,灑下一片瑩瑩銀霧,大街上人跡稀絕,萬籟沉寂,莫八眯眼看著貼牆這幅白發紅裙老婆子的畫像,“咭咭咭”笑著說:“兄弟,你畫得真不錯,唯妙唯肖,栩栩如生,‘花婆’李映紅看到,把她這付尊範揚名四播,她該重重謝你才是!”


    施鳴峰搖頭笑道:“小弟經大哥授意才畫的,‘花婆’李映紅要謝的話,該謝大哥才是!”


    驀地,“咚!”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悶響,莫八眼冒金星,後腦代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昏頭轉向,站立不穩,幾乎跌倒地上……


    莫八兩手捧了腦袋,“噯噯!”唿痛!


    施鳴峰旋身看時,兩人身後,在月色映照下,站了一個滿頭白發,一臉雞皮疙瘩,穿了一條大紅裙子,手裏握了一根杯口粗拐杖的老太婆!


    他心頭不禁一怔,在寂無聲息的夜晚,憑自己視聽,身後站了一個人,竟然沒有發覺!


    老太婆怒眼一瞪,大聲的向莫八說:“你這賊偷、老偷、瘟偷,‘梁上伸手’的小老偷兒,咱老太婆咬掉你鼻子,還是踩斷了你的尾巴,在滿街滿巷貼上這些見不得人的怪畫,你倒替老娘說個原委出來!”


    “梁上伸手”莫八給老太婆揭開底牌,痛罵他小偷兒,偷偷朝施鳴峰看了眼,臉上不由一陣發燒。


    施鳴峰這時才知道他義兄莫八在江湖上的行徑,原來是位妙手空空的梁上君子,他突然聯想起‘玉壺春’酒店“布包屍體白骨”和美少年身藏大糞的事,不由暗暗責備:“莫大哥忒也缺德了!”


    梁上伸手莫八一手猛揉後腦袋給老太婆用拐杖擊起的一塊疙瘩,漲紅了臉,大聲分辯道:“老相好,故友異地重逢,該親近親近才是,怎麽動手就打,開口就罵,難道就不念我們過去一段露水恩情了嗎?”


    老太婆聽得愈發激怒,臉上雞皮疙瘩,一顆顆轉成晶紅色,手上拐杖一揮,大聲吼喝道:“小偷兒,你再信口雌黃,亂嚼舌根,老娘就用這根拐杖,把你搗成肉醬!”


    莫八一拉長臉,苦兮兮地說:“老相好……何必呢……咱倆又沒有七世怨,八世仇……歡歡喜喜說話多好,何苦動手動腳?”


    施鳴峰看得忍不住“噗!”的笑出了聲來!


    老太婆轉眼朝施鳴峰看了看,大聲向莫八道:“小偷兒,這小子是誰?”


    施鳴峰不待莫八引見,水袖一揮,以晚輩之禮上前拜見:“晚輩施鳴峰,見過李老前輩!”


    花婆李映紅在施鳴峰臉上端詳了一下,半晌,方始說:“小子,你姓‘施’,叫‘施鳴峰’,從哪兒來的?”


    施鳴峰恭順答道:“晚輩從魯東膠州灣來的!”


    花婆李映紅若有所思的輕“哦!”了聲,試探地說:“小子,魯東膠州灣‘碧海莊’,莊主‘量天玉尺’施維銘,你可知此人?”


    施鳴峰垂首黯然道:“正是家父!”


    李映紅聽得微微一怔,她朝施鳴峰臉上又打量了一迴,連連點頭,自語似地說:“果然跟昔年施莊主長得一模一樣……”


    話剛說到這裏突然向梁上伸手莫八大聲吼責道:“小偷兒,憑你這份邋遢齷齪相,也配跟‘碧海莊’,少莊主稱兄道弟,真丟人丟盡了!”


    莫八給她罵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使勁的在自己臉上抹了把,大聲的分辯道:“老相好,你說得忒勢利眼了,富貴不離貧窮交,何況我跟這位兄弟義結金蘭時,隻知他叫施鳴峰!”


    施鳴峰朱顏一紅,道:“婆婆,我施鳴峰今日萍蹤天涯,浪跡江湖,有莫大哥這麽一位知己,亦心滿意足!”


    施鳴峰這聲“婆婆”李映紅聽得受用至極,臉上怒容一掃而光,露出一縷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了點頭說:“孩子,話是這麽說,不過江湖上雲詭皮譎,陰險狠毒,你得處處小心才是!”


    一轉臉,瞪眼大聲向莫八道:“小偷兒,這孩子心地仁厚,現在認定你作大哥,萬一有點差錯,咱老太婆先把你抽筋剝皮!”


    粱上伸手莫八不服氣似地喃喃道:“老相好,好好的話,幹嘛說得這麽兇嘛……聽了叫人渾身不自在!”


    花婆李映紅掀鼻冷“哼!”了聲,道:“小偷兒,你找上我老太婆,諒是事情有了眉目,咱們走吧!”


    轉向施鳴峰道:“孩子,婆婆還有急事要處理,咱們在九嶷山‘南天堡’‘雷火金輪’呂老頭那裏見麵吧!”


    說著,不待莫八向施鳴峰說幾句辭別話,一手提起他衣衫後領,陡見身形閃晃,轉眼已消失在月霧迷蒙中!


    施鳴峰黯然若失,不禁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施鳴峰迴轉旅店,越窗飛進客房,已近五更時分,他打坐養神一會,不多時,晨曦初曙,又已黎明!


    施鳴峰離開客店,找了家簡樸的飯店,打尖用過早膳,這時他滿腹愁思,劍眉重鎖,剩下半碗麵食,已咽不下肚裏,便付帳出門而去。


    剛出店門沒幾步,忽聽身後嘶吼叱喝聲起,扭身一看,十數名疾服勁裝,手執各式兵刃的彪形大漢,由一位中年武生帶領,在急步追逐一名十六七歲身披出家僧衣的年青和尚。


    小和尚僧袍染血,一臉驚恐之色,亡命地朝他身前方向奔來!


    施鳴峰看得不禁劍眉軒動,眼前他雖然不知小和尚和這些漢子之間的過節內容,可是仗著人手眾多,欺壓單身伶仃的出家人,況且小和尚一身是血,顯然已負重傷,這些人還咄咄追逼,情形未免有點過份了。


    施鳴峰意念流轉刹那間,小和尚腿肚一軟,跌在他的腳前。


    銜尾急迫的武生,一聲怒叱:“孽障你還往哪跑!”


    手掄利劍,劃出一道森森寒光,朝小和尚致命處刺下。


    “且慢!”施鳴峰一聲薄叱,戟指疾出!


    但見他食拇兩指微分,竟朝武生長劍鋒口處夾去。


    “噫!”武生見眼前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書生,竟赤手來擋自己利劍口,不禁驚唿起來!


    劍鋒收勢不住,落在施鳴峰指縫間,一聲“嗆啷!”,武生劍身給他兩指緊緊鉗住,折成兩段!


    武生料不到眼前飄逸瀟灑的少年書生,乃是身懷絕技高人,不由駭然驚退兩步!


    施鳴峰冷然緩緩地說:“這位出家小僧人滿身是血,顯然已負重傷,能否看在區區薄麵的份上,放過他這一次?”


    話語冷峻!婉轉,卻含著無比的威力。


    武生愣住半晌,看到對方剛才輕描淡寫下,以赤手空拳折斷自己的長劍,其功力之深,已在當今一流高手之上,一念及此,心頭不禁泛起幾分寒意。


    這名中年武生,雖然對施鳴峰所懷武學暗暗震驚,可是他乃久闖江湖之流,豈是片言數語能嚇退的,他連哼數聲,冷然道:“尊駕精英內蘊,神儀外寶,該是身懷絕藝,風塵俠士之流,想不到倒是助紂為虐,竟與這賊禿一丘之貉!”施鳴峰聽得心頭一震,難道這小和尚行止有不規之處,於是旋身要質問小和尚其中內委,突然發覺身後空空如也,那小和尚早已不知去向了。


    他心裏已有幾分惱意,淡淡一笑的說:“在下與這小和尚,並無淵源交誼,路過貴地發現你等數人,追殺一名負傷僧人,才插手勸阻,難道尚有其他原委……?”


    武生聽他說此話,始知對方是正派中人物,方才之事僅因誤會而成,於是頷首接著道:“此禿驢不守出家人清規,調戲良家少女,經我等發現他出沒行蹤,銜尾追蹤至此,負傷逸走,給尊駕所救!”


    施鳴峰滿臉愧色,不禁恨恨地道:“原來是個采花和尚!”


    武生從施鳴峰神態行色看來,已知對方是俠義門中弟子,吩咐眾漢子退下,自己和他在街邊一家茶館坐下。


    兩人寒喧一番後,施鳴峰才知道這位武生是位湘南武林傑出人物,江湖人稱“赤麟子”賀欣。


    赤麟子賀欣接著說:“這賊禿除了調戲少女外.還是個小偷……”


    “啊!小偷?”施鳴峰想到他義兄梁上伸手莫八,無獨有偶,又碰到一個和尚小偷不由驚唿起來!


    賀砍朝他多看了一眼,又道:“這賊禿行止神秘至極,說他是采花和尚,卻從沒聽到他破壞過少女貞操名節。可是這賊禿別的東西看不上眼,卻最愛偷少女的貼身‘肚兜’。”


    施鳴峰驚疑不已道:“天下有這等怪事!這和專偷少女‘肚兜’,有什麽用處?”


    赤鱗子賀欣莞爾搖頭道:“這事賀某就弄不清楚了!”


    施鳴峰心中雖是奇怪,但知從賀欣口中.也問不出其間原委,兩人聊談了一迴,隻得拱手作別。


    施鳴峰在小鎮茶館與赤麟子賀欣分手後,腦海裏直盤旋著這樁百思不解,無法思議的怪事:“出家和尚專偷少女貼身‘肚兜’,其用意何在?”


    他俊臉一紅,喃喃自語地說:一個十六七歲男子,血氣方剛,情竇已開,當然懂得男女間的事情,小和尚解脫少女貼身‘肚兜’,如果懷有奸淫之心,豈不易如反掌之事,可是據赤麟子賀欣所說,從未聽到這小和尚有破壞過少女名節的事發生,這又算是什麽名堂?”


    施鳴峰走著,想著,喃喃地自語著。


    他低著頭邊思邊走,陡聞“唏聿聿!”馬嘶聲起,官道轉角處流星似的閃出一匹駿騎,朝他跟前衝來!


    施鳴峰“啁!”一聲驚唿,眨眼刹那間,坐騎已經撲到他身前!


    須知施鳴峰內家功力極有造詣,視聽敏疾,眼前在這罕無人跡的官道上,凝神搜思著一樁事情的原委,沒有留意四圍的情形,是以才會碰到這種險狀。


    施鳴峰驚唿聲落,身肩微晃,像一抹輕煙,急朝官道一隅斜射而出!


    “哦!”坐騎上是個俊美絕倫,濁世無儔的美少年,也是文生公子打扮,當他發現眼前這幕兇險場麵,已感到無法挽救時,施鳴峰輕盈俐落地使出這等身法,也不由驚唿起來!


    施鳴峰抬眼看去坐騎已經收韁,因方才自己也有幾分不是,是以他朝馬上主人掠過一眼,就要離去。


    當他看到坐騎上這美少年時,仿佛似曾相識的多看了眼,思潮一轉,詫然輕輕的自語道:“原來是他……會在這兒又碰到!”


    美少年兩道柔和卻又攝人的眼神,碰到施鳴峰臉上,極不自然的把頭低了下來,倏地又抬起頭,兩隻晶瑩澄澈,黑而大的眼珠兒,朝他瞪了一眼,揚鞭策馬就要離去!


    施鳴峰見這少年神態嬌憨有趣,咧嘴“噗!”的笑了聲!


    “你……你笑什麽?”美少年好像自己隱秘給人揭穿,臉蛋兒陡然一紅,繃緊了臉大聲說。


    施鳴峰看他頂多不過十六七歲,帶了份娘兒們的脂粉氣,看來有趣,就即笑盈盈地道:“見到兄台十分麵善……原來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竟是第二次見麵啦”


    “哦!”美少年一對又黑又大的眼珠兒,在他臉上一陣滾轉,半晌始搖頭說:“我不認識你……你是誰?”


    施鳴峰發覺美少年說話很粗俗,跟他飄逸俊秀的人品比來極不相配,可是又覺得天真渾然,言詞簡潔,另有使人喜愛之處。


    他微微一笑,從貼身衣袋裏取出梁上伸手莫八的那隻翡翠玉鐲,緩緩試探地說:“兄台可認識此物?”


    美少年朝施鳴峰掌心這隻玉鐲盯看了半晌,伸出自己嫩白皓腕看了看,突然朱顏泛紅,呐呐地說道:“這隻翡翠玉鐲,你……你從哪裏來的?”


    施鳴峰含笑說:“在下從鎮上酒肆一個鄉巴佬的老掌櫃手裏,重價買下呢!”


    美少年臉上像掛了塊絳色紅布,指了指施鳴峰,又指了指自己,憋了半天,始嚅嚅地道:“你……你知道這翡翠玉鐲是我的……?那天……你也在那酒肆裏用……膳……你才認識我?”


    美少年說到這裏,睜大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看了施鳴峰,殷切地希望從他嘴裏,吐出一個“不!”字。


    施鳴峰點頭含笑道:“正是……所以方才在下說是與兄台第二次見麵啦……”


    美少年俊臉通紅,紅到嫩白的頸脖上,水袖掩臉,仿佛少女嬌啼似地喃喃說:“羞……死……人……了……”


    施鳴峰見這位“小兄弟”天真有趣,帶了一份少女的風情,故意追問道:“兄台怎地將糞便藏在錢袋裏?”


    他問出這話,接著卻是點頭自語地說:“是啦……可能兄台一時便急,找不著適當之處,於是就拿錢包袋權充一下!”


    美少年放下掩臉的水袖,漲紅了臉,分辯地道:“髒死了,哪有這事情……這糞便不是我拉的呀……”


    施鳴峰見這位“小兄弟”又羞又急,拙於辭令的神情,幾乎噴口笑出聲來,可是他還是很正經的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可能兄台受人之托,忠人於事,將人糞便隨身攜帶,不意卻將銀兩丟掉了!”


    美少年給他連連追問,羞急之下,已找不出適當話來應答,隻有咬牙恨恨道:“缺德鬼……捉狹鬼……該死的小偷兒……日後查明真相,我可饒不了你……”


    施鳴峰心已幾分清楚,卻是惋惜同情地又接著道:“原來兄台遭人所作惡……可恨!可恨!”


    美少年嘟起紅潤潤的嘴唇,睜大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朝施鳴峰盯著了眼,不耐煩地說:“我要走了,不跟你講啦!”


    說著,手上馬鞭一揚,就要上路。


    施鳴峰忙不迭脫口道:“慢著!小兄弟!這隻翡翠玉鐲,原壁歸趙,你拿迴去吧!”


    施鳴峰這聲“小兄弟”,聽得美少年烏眸運轉,揚起的馬鞭亦就放了下來,一臉晴雨莫測的神情:“你……把這隻翡翠玉鐲還給我?!……你叫我‘小兄弟’?!”


    “嗯!”施鳴峰突然感到一股奇異的光芒,從美少年一對大眼珠裏散射出來,尷尬地笑了笑:“四海之內皆兄弟,在下長你一二歲,就直唿你一聲小兄弟了,這翡翠玉鐲是你的東西,應該還給你的呀!”


    美少年困茫地朝他看了看,伸出一隻細膩嫩白的手接過玉鐲,俊臉上突然浮起兩朵薄薄的紅雲,慢慢把頭低垂下來,忽地抬頭大聲問道:“喂,你叫什麽名字?”


    施鳴峰聽來卻覺細柔清脆,天真灑脫,似乎別有一番令人喜愛之處,他毫不在意地笑著,道:“我叫施鳴峰!小兄弟,你呢?”


    美少年想了想,好像搜尋一段故事似地緩緩地道:“我……叫於……靜……對!我叫於靜!”


    施鳴峰奇怪至極,天下哪有這等糊塗蟲,連自己姓名也要慢慢才能想起來!


    於靜嫩白的俊臉上,洋溢出一臉甜甜的笑意:“喂,你叫我‘小兄弟’,我是不是該稱你一聲‘老大哥’呢?可是你並不老啊?看你年紀頂多長我二三歲吧!”


    施鳴峰給他問得啼笑皆非,心裏暗暗嘀咕:“這位小兄弟,人品俊逸清秀,一位濁世無儔的美少年,說出話卻令人哭笑不得,難以應付!”


    施鳴峰遂含笑道:“小兄弟,你叫於靜,我叫施鳴峰,我稱你靜弟,你叫我鳴哥,你看怎麽樣?”


    於靜鼓掌笑道:“好!好!太好了!騎馬走在官道上,天上掉個哥哥來……。”


    說到下麵一句,俊臉一紅,陡然把話停住。


    施鳴峰憐愛地朝他一看,關心地問道:“靜弟,你馳騁揚鞭,準備往哪兒去呀?”


    於靜“嘻嘻”笑了說:“三分悠閑,七分落寞,閑了沒有事,催馬加鞭,讓這頭牲口活動活動,鳴哥,你呢?”


    施鳴峰聽他迴答得刁黠古怪,隻有拉長臉苦笑,始接答道:“我跟你差不多,萍蹤江湖,浪跡天涯,日前傳聞湘南九嶷山‘南天堡’,堡主雷火金輪呂奎六十壽慶,武林冠蓋雲集,很想順途前去見識見識!”


    “去‘南天堡’?!”於靜一對大眼珠在他臉上滾了一轉道:“鳴哥,你有沒有接到呂老頭的請柬呢?”


    施鳴峰見他問得出奇,隻覺一個稚嫩的少年書生,對江湖上的動靜,似乎比自己知道得還清楚,當下含笑搖搖頭說:“一個平平凡凡的後生晚輩,怎會接到這些大人物的請柬呢!我去‘南天堡’隻是瞧瞧熱鬧而已!”


    於靜兩片紅潤潤的嘴唇一嘟,冷冷地道:“鳴哥,你把自己說得忒沒有出息了,呂老頭兒真得什麽了不起,難道他比九泉路上的閻王爺還大,說不定今兒的壽慶,就是他明年的忌辰呢!”


    施鳴峰心頭一震,暗道:“這位看來不見世麵,毫無閱曆的小兄弟,怎會說出這等話來?”


    於靜緊繃的臉蛋兒,露出一縷甜甜的笑容接著說:“鳴哥,我也閑得沒有事,你愛去‘南天堡’,我就陪伴你去……”說話時,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漾溢著一片熱情,關切地看著他!


    施鳴峰點頭含笑道:“有你靜弟結伴同行,真是求之不得,再好不過了。”


    他朝於靜的坐騎看了一眼:“靜弟,你在前麵鎮甸等候,我銜尾趕來,到鎮上也買下一頭牲口,跟你一起趕路!”


    於靜兩條細細長長的眉毛一掀:“別那麽費事,我們兩人合騎這匹馬不就行啦……”他把話脫口說到這裏,忽地想起什麽似的,他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發燒,急得把頭低垂下來!


    施鳴峰發覺這位“兄弟”,人品俊秀,卻像女娃兒似的臉色神情,晴雨莫測,暗暗感到奇怪,經於靜提出這話後,連連點頭的說:“兄弟這主意不錯,就是委屈你了!”


    於是於靜在前,施鳴峰居後,兩人雙雙騎上馬背。


    於靜身材矮小,施鳴峰在他身後一坐,就像小鳥依人地偎進他的懷裏,施鳴峰接過他手裏馬鞭,一手揚鞭,兩腿馬肚一閃,馬兒四蹄撥風,一溜輕煙似地往官道,如飛而去!


    於靜偎坐在他懷裏,周身突然湧起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心“噗噗噗”直跳,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發熱起來。


    他嗅聞到從施鳴峰壯硬胸脯,散出一縷體膚的氣息,感到意亂神迷,一陣極舒暢的“不自然”!


    施鳴峰策馬揚鞭,馳騁官道,迎頂風勢,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從於靜嫩白的後頸散播出來……


    他戲謔含笑地說:“靜弟,你身上好香!”


    於靜騎在馬兒背上,偎在施鳴峰胸前,聽他說出這話,幽幽地道:“鳴哥,不來啦……你還把那天酒樓裏的事來取笑我!”


    施鳴峰手執韁繩,頭臉伏在他頸邊耳鬢處,認真地說:“不,我沒取笑你,真的……在你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叫人聞到覺得很舒服……哦!你莫非身上搽了香粉?”


    “胡說!”於靜聽得很受用,卻故作惱怒地說:“你自己身上才搽香粉呢!”


    施鳴峰“嘻嘻”,笑著說:“胡說就胡說,反正有沒有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是啦!”


    於靜默然不語,坐在馬背前端的身體,微微往後挪移了下,緊緊黏貼在施鳴峰的胸前!


    忽地,他突然想起的問道:“鳴哥,你去‘南天堡’,除了湊湊熱鬧外,就沒有其他事啦?!”


    “嗯!”於靜坐在馬背前端,看不到身後施鳴峰臉色神情的變化,他隻是簡略的應答了聲。


    於靜接著再說:“‘南天堡’呂老頭兒六十壽慶,如果‘鐵石羽虹赤地城,湖海金蛟南天盟’這些人物都到齊,倒會演出一出連台好戲呢!”


    他自語似地說到這裏,身後的施鳴峰道:“靜弟,江湖上情形你很清楚,你知道不知道除了‘南天堡’堡主,‘雷火金輪’呂奎外,江湖上還有沒有跟呂堡主同樣姓名,同樣稱號的人物?”


    “鳴哥,你問這些幹嗎?”他聽施鳴峰的問話,雖覺古怪至極,搖頭答道:“江湖上同姓同名的或許會有,再加上同樣的稱號,就不可能有了!”


    他說到這裏,扭轉頭朝施鳴峰看了一眼:“哦!鳴哥,你的臉色怎麽這樣難看,是否有點不舒服呢?”


    原來這時施鳴峰臉色,仿佛大病初愈似的一片紙白。


    施鳴峰感激地朝他搖搖頭,含了一縷苦澀的笑意,道:“不……沒有!”


    於靜狐疑地輕輕“嗯!”了一聲,縱目朝官道前端看去,發現一脈蒼翠濃茂的樹林,他笑了笑說:“鳴哥,我們兩人反正不是趕腳程,不必匆匆忙忙,前麵一片樹林,咱倆先歇歇再說!”


    施鳴峰知道這位“靜弟”關懷自己,才會說出這話,便含笑點頭道:“靜弟說的甚是,我們到樹林裏休息一會也好!”


    兩人牽馬進入濃蔭蔽天的樹林,走不多遠,一條清冽澄澈的溪流,玉帶似地圍繞在前麵,施鳴峰朝四下看了看,道:“風塵仆仆,一身泥沙,靜弟,樹林裏沒有人,咱們跳進河溪裏泡一泡,痛痛快快洗個澡如何?”


    “洗澡!”於靜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搖頭不迭道:“不!不!我!我不洗!”


    施鳴峰見自己說出“洗澡”兩宇,竟把這位靜弟嚇得臉膚變色,推拒不迭,暗暗感到奇怪,他笑了笑,自語地道:“你不洗我自己洗,泡在水裏多痛快!”


    說著,解開衣衫鈕扣……


    “鳴哥!”於靜大響的叫了聲,漲紅了臉,近乎請求似地說:“你……你別脫衣衫嘛!”


    施鳴峰不禁錯愕一怔,無法理會對方用意,詫異的道:“不脫衣衫如何洗澡?”


    於靜紅了臉,默然低下頭來!


    施鳴峰已知道這位小兄弟生性古怪,是以朝他笑了笑,“悉悉索索”地把衣褲一件件脫下來,放在河溪邊!


    於靜把一雙嫩白的手掌蒙在自己臉上,掌指之間卻露出一條小縫,想看不敢看地從指縫間偷偷地看了施鳴峰,嘴裏喃喃地說:“鳴哥,別……別脫得一……絲……不掛……看了叫人多難為情!”


    施鳴峰咧嘴“噗!”的一笑,揶揄地說:“傻兄弟,你我身上長的東西,都是一模一樣的,看了有什麽難為情!”


    他赤裸的身體,隻剩下一條貼身短褲,“蓬!”的一聲跳進水裏!


    於靜從指縫裏看到一幕幕情景,心胸像鹿撞般地“噗噗”直跳他愈是不敢看,愈是想看,看得粉腮一陣火辣辣的發燒起來!


    施鳴峰在河溪裏泡了一會,跳上岸來,一手提起岸邊衣衫,嘴裏大聲的說:“遍體涼爽,好痛快!”


    移步走近於靜跟前!


    於靜從指縫裏看到的情景,這時已移近到他眼前,施鳴峰這條短褲經河水裏一泡,黏貼在身上,所有部份凹凸分明……


    於靜感到自己像掉進火坑裏似的,周身近乎癱瘓地一陣發燒。


    施鳴峰扳下他蒙臉的掌指,大聲嘲笑道:“這麽一個大男人,還是這樣見不得世麵!靜弟,日後你娶了媳婦兒怎麽辦?”


    於靜紅噴噴的臉蛋兒,像隻熟透的蘋果,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漾溢出一縷熱情的光芒,他鼓起勇氣朝施鳴峰看了眼,突然沉靜地說:“鳴哥,我把你身上水漬擦掉,快把衣衫穿起來,別著了涼……”


    說著,接過他手裏的巾布,很細心、柔和的擦幹他身上水漬!


    施鳴峰突然有所感觸地喃喃道:“靜弟,你如果是我‘靜弟’多……多好!”


    於靜抬起頭張著一對大眼睛朝他臉上呆呆的怔視著。


    施鳴峰沉緬在一片憧憬裏似地接著說:“自從懂得人事後,時常從夢幻中來推斷我將來的際遇,希望在不可思議的奇遇中獨得一個美滿的歸宿,有一個賢慧可愛的少女,伴同我走遍人生的路程!”


    於靜已沒有剛才掩臉的羞態,一邊替他拭幹身上水漬,一邊很仔細的聽著,施鳴峰說到這裏時,他垂首輕盈地接上道:“鳴哥!這賢慧可愛的少女,你有沒有找到?”


    “唉!”施鳴峰黯然輕歎了口氣:“我施鳴峰目前已無法兼顧兒女之情了!”


    於靜聽得滿腹疑竇,想要問,卻不敢接問下去……把他身上部份水漬拭幹後,孕含著女性母愛似地口吻道:“鳴哥,把身上這條濕淋淋的短褲換掉……快把衣衫穿上吧!”


    施鳴峰穿上衣衫,稚然笑了說:“靜弟,咱們倆對換一下才是……我施鳴峰如果有你一個這樣疼愛兄弟的哥哥,真太幸福了……”


    於靜沒有迴答他,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瞪了他一眼!


    這時,濃蔭蔽天的樹頂處,突然傳出一陣“吱吱”的鳥鳴聲。


    於靜神色一怔!


    他抬頭循聲看去,這時於靜突然吐出一縷輕柔、曼妙,風噦似地長嘯!


    於靜這縷清嘯聲落,樹蔭深處飛下一隻拳大的飛禽!


    這隻飛禽體狀與鴿子相仿,一身羽毛卻是五色繽紛,豔麗至極!


    飛禽“吱吱”幾聲啼叫,展翅飛舞,馴順地停落在於靜肩上!


    施鳴峰看得驚疑不已,沿途來他從未見有飛禽在於靜身上出現過,怎地進入樹林,會有這麽一隻五色彩羽的飛禽出現,且於靜見這隻飛禽停落自己肩上後,一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托在掌心,熟練的在飛禽一條腿股處,解下一卷僅幾分寬薄薄的小紙條。


    飛禽似乎知道自己任務完成,“吱吱”幾聲啼叫,從他掌心展翎飛去!


    於靜兩眼看了紙箋半晌,眼裏浮起一圈薄薄淚光,黯然輕語地對施鳴峰說:“鳴哥,我現在不能伴你去‘南天堡’了……”


    “啊!”施鳴峰感到十分意外:“靜弟,方才飛走的是隻什麽鳥……?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發生?”


    “這隻是通靈飛禽,叫‘彩羽靈鴿’,它隨時隨地會找到我……”黯然輕歎了口氣:“我有很多事情,目前還無法詳細告訴你……”


    施鳴峰喃喃地道:“靜弟,你就要走?”


    “鳴哥,我們相見雖然沒有多久……可是……可是我真不想離開你……目前卻不得不離開你!”於靜兩行清淚順腮流下:“鳴哥,我靜下來的時候,一定會想到你的!”


    施鳴峰頓時感到無比的空虛,呐呐地說:“靜弟,……我……我伴你一起去……刀山油鍋,讓我們在一起!”


    於靜搖搖頭,淚眼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嘴角綻出一縷滿足幸福的的笑意:“鳴哥,別為我擔心,……我的行止,不能有兩個人在一起,慢慢你會知道的……”


    施鳴峰殷切地道:“靜弟,以後我到什麽地方來找你呢?”


    於靜一雙白嫩的手,把他緊緊握住,滿腮淚水中,流露出一絲笑容,柔聲輕語地向他說:“鳴哥你找不到我……我會來找你……”


    施鳴峰困惑地點了點頭!


    “鳴哥,你自己保重,我去了……”於靜在依依不舍中,和施鳴峰分手而去。


    施鳴峰呆若木雞似地愣看著於靜的後影消失,兩眼模糊,不知不覺中流下兩行清淚。


    他用衣袖拭了拭淚漬,困茫地自語道:“我怎會流下眼淚來?


    或許跟靜弟緣份太深了……


    他把曬得半幹的短褲摺進袋囊裏,喟然不已的又道:“人與人之間的際遇,真是不可思義,我與靜弟短短時間的相聚,彼此底細都還不清楚,竟會結下這麽深厚的友誼,……我施鳴峰流淚送走他身影……”


    施鳴峰踽踽走出樹林,百感交集,黯然不已,無比的空虛、寂寞,擁塞在他心頭!


    他仰頭瞧著朵朵浮空的行雲,不禁喃喃地又自語著:“人生聚散,宛如白雲蒼狗,幻變無常,……偶爾認識靜弟,又突然離我而去。”


    繚繞著片片段段零亂的思潮,他緩步出樹林後,漫無目的地朝向前麵走去。


    “靜弟人品卓絕,飄逸俊秀,宛如一株臨風玉樹!”他從迴憶中,來填補眼前的空虛:“短短刹那間的相聚,已給我留下一段值得迴憶的往事!”


    施鳴峰喃喃自語到這裏,突然咧嘴“噗”地笑出來:“施鳴峰!施鳴峰!你實在太傻了,靜弟此去並非生離死別,不過短時間的小別而已,他可能接到‘彩羽靈鴿’的通知,要完成一樁事情,是以匆匆而去,說不定三天五天,靜弟任務完成,他自會找來……何必想得這麽多呢!”


    施鳴峰有這種想法後,愁思的情緒,驟然開朗起來!


    他一邊走,一邊沉思著,自己亦不知道走有多少時間,突然傳來一陣輕幽的水波拍岸聲……


    他咧嘴又“噗!”的笑了起來:“靜弟亦真怪,同樣是男人,看到我洗澡,他竟掩臉不安起來……!可能靜弟從小在姊妹裏長大的,把他養成這種羞羞答答的娘娘腔……哈哈哈!”


    施鳴峰得意忘形,縱聲大笑時,已走近河邊。


    他抬頭看去,兩邊河岸遼闊,水流洶湧,可能是附近各支山澗所匯合的水,衝流出來的河道。


    他凝看了黃澄澄渾濁不堪的河水,喃喃自語地說:“水太髒了,不然泡在河裏,涼涼的多舒服。”


    河岸兩邊寸草不長,都是光溜溜的禿石山坡,施鳴峰兩眼流轉在河麵,突然看到一棵有二三尺高,有碗口粗的樹,屹立在河麵上,隨著波勢在慢慢移動。


    “哦!”施鳴峰看得驚叫起來:“這棵枝葉青翠的小樹,怎會生長在河裏,還隨著水波移動?”


    河麵上這棵樹,逐波移轉,飄到施鳴峰一側的河岸邊,他看得驚疑至極,走近前一手把河裏這棵小樹提上岸來。


    施鳴峰把小樹推到岸上,見枝椏青翠,綠葉茂盛,是棵至少培植有百年以上的盆景榕樹!


    施鳴峰看得暗暗稱奇:“樹不像是浮萍諸類的東西,怎會生長在水麵上的?”


    這時,夕陽斜照,河麵上晶光閃耀,銀波竄舞,陽光斜照在岸邊,落在這棵小樹的樹根處,突然閃射出一抹刺目的金光。


    施鳴峰看得一震,呐呐自語道:“這是什麽……?這樹根怎會發出光亮的?”


    他低下頭看去,原來樹根上黏貼著一麵鏡子……一麵有手拳大薄薄的銅麵鏡子,夕陽斜照在銅麵鏡上,故閃射出一道金光。


    施鳴峰滿腹狐疑之下,順手取起這麵鏡子,仔細看了眼,發現並無出奇之處,隨手將銅鏡放進自己懷兜裏!


    突然一陣“悉悉索索”怪響聲起!那棵二三尺高的小樹,經施鳴峰在樹根上取掉銅麵鏡後,立即枝葉萎黃,枯幹而死!


    施鳴峰看得心中大奇,喃喃自語地說:“有這等不可思議的情形出現,難道這麵銅麵小鏡子,還是一件稀世珍物?!”


    這時夕陽西墜,已近暮色,施鳴峰把這棵枯幹小樹一腳踢到河裏,順著河流緩緩的步向前走去!


    約有盞茶時間,河岸兩側,山石嶙峋,益見荒蕪……


    他緩步走著時,兩眼凝視河麵的流水,在波影蕩漾中,他又沉緬入和靜弟相聚的片段迴憶中!


    “窮酸、書呆……河裏的水有什麽好看!”一縷陰冷的聲音,從施鳴峰的身後嫋嫋傳來這縷聲音冷得出奇,冷得蝕骨,好像一股凜冽的寒風猛吹過來,叫人機伶伶抽了一寒噤!


    施鳴峰聽得一怔,轉身循聲看去,又把他嚇了一跳!


    河岸山岩隱處站了個少女,烏黑的頭發,披散在肩上,臉色如張白紙,二片薄薄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正像她這張臉孔一樣……


    身穿烏黑的羅衣長衫,遍身是黑,配上她一對黑白兩色銳厲懾人的眼睛,似乎這少女身上所有的色彩,僅是黑、白兩色而已!


    在這暮色蒼茫,荒蕪人跡的河岸邊,出現了這樣一個離奇詭秘的少女,幾乎令人懷疑是具魅魑幽靈!


    “格格格!”少女見施鳴峰轉身過來,掀動兩片紙白的嘴唇笑了幾聲,他聽得不由頭皮發炸,毛發悚然敢情他還從未聽到過這樣陰沉的笑聲!


    施鳴峰發覺這少女雖然五官端正,長得很美,卻是美得怕人,美得使人渾身起疙瘩,不敢多看她一眼!


    “不知姑娘是不是向在下說話?”施鳴峰略施一禮,對眼前這素昧生平,並不相識的少女,他隻有淡淡的這樣問她!


    少女柳眉微微一軒,臉色神情木然,眼珠兒滾轉在他臉上打量了一眼,冷然道:“這裏就是你我兩人,姑娘還找誰說話?”


    施鳴峰碰了個釘子,隻有默然不語,聽她說下去……


    這時倦鳥返巢,從少女頂空飛越而過,發出一陣“吱吱吱”的啼叫聲,少女左掌舒吐,“噗!”的一聲,一隻淩空飛翔的飛鳥跌進她掌心……


    少女神情冷然,峻聲緩緩地說;“書呆子,姑娘見你從河溪北端走來,兩眼直看了河麵,是不是給你發現什麽東西?!”


    說話時,仿佛撕紙裂帛似地用手指鉗斷掌心飛鳥的一隻翅膀,飛鳥一陣慘厲哀鳴,鮮血一滴滴流落地上!


    施鳴峰聽她問得出奇,暗暗嘀咕:“我無意從河麵飄浮的小樹根下,獲得這麵銅麵鏡子,難道這姑娘所指的東西就是此物?眼前這少女,行止詭秘,諒來不是善類,待我搪塞過去就是!”


    他淡淡一笑,道:“在下偶爾河邊經過,並未注意河麵東西!”


    “哦!”少女幾分狐疑地注著了他一眼,她手裏這隻無辜的飛禽,給她鉗斷兩隻翅膀,拉下兩腿,展使‘飛花禦敵,摘葉傷人’的內家絕學,纖手微微一揚,陡見一堆血槳,嵌進山岩裏!


    施鳴峰看得心寒神凜,驚怒不已,暗道:“天下竟有這等殘忍狠毒的少女,飛禽何罪,竟把它四分五裂,摔成一堆血槳而死……”


    少女“格格格”陰森森地一笑,自負地道:“諒你在姑娘跟前,也不敢撒下半句謊言!”


    原來施鳴峰迎頂著風沙,緩步走到河邊,滿臉風塵,一身泥沙,使眼前這行止詭奇的少女也走了眼,隻當他是個文弱書生而已。


    少女說過這話,一對銳厲、懾人的眼睛,朝施鳴峰死盯了一眼,旋身緩緩地走向山坡隱處一角而逝。


    “這少女是誰?……是何等樣人物?……”施鳴峰目送她消失中的後影,心裏暗暗嘀咕:“方才她施展一手‘玉指手’絕技,掌心吸下淩空飛翔的飛禽,又施出‘飛花禦敵,摘葉傷人’一絕,顯然不是等閑之流。”


    他移步走到山岩處,這頭飛禽已給少女摔成一堆稀糊的血槳,卻入木三分,堅硬如鐵的山石,竟給她打了一個拳大的窟隆!


    施鳴峰看得憤慨不已:“這少女何其殘忍,為要炫耀自己功力,將這頭無辜的飛鳥,活生生的弄死!”


    施鳴峰在小鎮上住宿一晚,翌晨,往鎮街一端走來……


    這天,巧逢鎮上趕集的時候,大街上,人眾熙攘,十分熱鬧!


    鎮街盡頭,土地廟前大廣場上,人山人海,擠滿了一堆堆的鄉民,施鳴峰信步進前看去,裏麵百叢雜陳,好不熱鬧,有賣飲食的、賣雜貨的、孩子們玩具的,還有跑江湖賣藝的……


    廟門旁邊,圍了不少人,矗立的一根竹杆上,飄著一塊白布,寫有“神算子,測字算命”等數字!


    施鳴峰童心未泯,擠進人牆堆裏看去,裏麵一位頷留長須,年有六十開外的老者,坐在一張小小的方桌前,正在替一名鄉婦“詳夢”。


    “夢見牧童騎牛,牧童頭戴笠帽,口中吹笛……”這位測字老先生,把鄉婦說出的夢境喃喃自語,捫須沉思,半晌始接著說:“你這位大娘,問的是什麽事情?”


    鄉婦嚅嚅地說:“我丈夫離家快三個月了,沒有錢寄迴家來,人不知往哪裏去了,我想問問先生昨晚這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測字老先生不待鄉婦說完,手捫長須頷首接上說:“這夢據老夫解來,尊夫離家三月,可能已發生意外之事!”


    說著,提起筆,一麵寫,一麵解釋地說:“夢中牧童騎牛,這個‘牛’字在下麵,牧童戴了一頂笠帽,‘牛’字上麵,該加一頂帽……照夢境詳來,尊夫有‘牢’獄之災……”


    “啊!”鄉婦聽得不由驚唿出聲。


    旁邊一位鄉佬,連連點頭道:“準……這位先生說得太準了……”轉身麵對鄉婦又說:“前些日子東村趙大來說,你還不相信……”


    測字先生接著道:“夢中牧童吹笛,該是你丈夫在獄中求助……你趕快前去設法才是!”


    擠在人堆裏的施鳴峰,聽得暗暗驚奇,靠嘴騙飯吃的測字先生,居然還真有他一套呢!


    他走近桌前,朗聲道:“在下也想煩先生靈機一算!”


    測字老先生聽得微微一怔,抬頭朝他多看了眼,始頷首含笑道:“尊駕賜下一字,待老夫算來。”


    施鳴峰略一思索,提起桌上毛筆,信手拈來寫了一個“死”字!


    測字老先生凝容一怔:“不知尊駕所問何事?”


    施鳴峰含笑說:“煩先生指點迷津,在下此去吉兇如何?”


    測字先生注看了桌上“死”宇,疑容搜思半晌,倏即一手提筆,一麵接道:“‘死’字拆開,該是‘一’‘牝’兩字,‘牝’下添上“鳥”字,正成了‘鴛’字,把前後連貫,可以解作‘一對鴛鴦’。……”


    他抬頭朝施鳴峰打量了一眼,含蓄地說:“尊駕臉格清爽,即使遇有兇險之事,化險為夷,不致有橫禍臨身……不過照字意看來,‘一對鴛鴦’尊駕此去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可能遭兒女之情所擾了……”


    “哦!”施鳴峰聽得殊感意外,他暗暗打量這位測字老先生一眼,發現對方精神充沛,眼神如電,似乎不像一般江湖上混騙之流。


    施鳴峰拿出一塊碎銀,拱手一禮離去!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施鳴峰念出方才測字所說的八個字,不禁啞然失笑起來……忽地,他又幽幽地輕歎了口氣他信步在土地廟前廣場上走了一個圓圈子……


    突然,他發現身後一個莊稼打扮的漢子,在銜尾跟蹤自己!


    “哼!”施鳴峰劍眉微微一軒,心道:“你這家夥走了眼啦,要在我施鳴峰身上打主意,該是自討苦吃!”


    他走出小鎮,在鎮端靜僻處,迴首看去,看到這莊稼漢子仍然緊隨自己不離!


    那名漢子見施鳴峰轉身過來,急步走前,“撲通!”在他跟前跪下,垂道道:“在下路文,蒙恩公仗義相救,感激不盡!”


    “啊!”施鳴峰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的心頭一震:“你……你認錯啦,我不認識你呀……”


    漢子垂首喃喃地說:“前番在小街上,恩公從‘赤麟子’賀欣等眾人手裏,救了我的性命……”


    施鳴峰豁然想起,不勝詫異道:“你……你就是專偷少女‘肚兜’的小和尚?”


    路文點頭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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