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巍娥的青石大宅院,門前一對白石大獅子。


    門上有匾,四個金色大字,“牧馬山莊”。


    此地無馬,也沒有牧場,山倒是有,隔的很遠很遠,遠遠的一脈青山。


    無山無馬,怎麽叫“牧馬山莊?”


    原來這宅院的主人當年是在關外靠牧馬起家,如今便是鼎鼎大名的趙九爺。


    趙九爺就是五霸刀趙九尊。


    據說“五霸刀”的的確確是五把刀,一把是大號刀,一把是中號刀,三把是小號刀,五年在華山論試,刀劈九省盟主王不當,用的就是大號刀,以後怒斬洞庭十三兇,力誅岷山九醜,用的都是中號刀。


    至於那三把小號刀,從來就沒人見過,隻知道那是三把飛刀,不但具有穿楊神技,刀無虛發,而且還能迴旋交錯,殺人於百步之外。


    雖然這十年來趙九尊已很少用刀,但依然盛名赫赫,擲地有聲,江湖上聽到“五霸刀”


    這三個字,還是有人禁不住直打哆嗦。


    數當今武林,能夠跟趙九尊平起平坐的隻有一個人,這人就是江南蕭震。


    七步無血劍蕭震,江南霸主,和趙九尊刀劍映輝,平分武林秋色?”


    江湖傳言,這兩個人當年碰頭之時,就像兩隻紅了眼睛的鬥公雞,一場惡戰下來,苦拚了七天七夜,到頭來勝負難分,終於惺惺相惜成了知已。


    到底是在哪裏碰頭?憑-個人的體力是否能支持到七天七夜?說的說,聽的聽,畢竟沒有人親眼看見。


    不過這十年來蕭趙兩家要互存問,已了通家之好卻是事實。


    最近江南飛馬馳報,蕭公子又將到訪。


    蕭公子就是蕭臨風,蕭震的獨生兒子據說他不但家就淵源,一身藝業青出於藍,比他老子還棒,而且生的-表人材,風浪俊雅。


    家世、人品、武藝無一不是上上之選,這樣的兒郎哪裏去找?因此這些時牧馬山莊上上下下,幾乎每個人眉梢眼角都充滿了笑意。


    這預期著一宗喜事的來臨。


    原來無巧不巧,趙九尊年過半百,偏偏隻有一顆掌上明珠,閨名小柔。


    趙小柔今年十九,生在關外,長在中原,是北地胭脂,也是南國佳人。


    他她並不開心,甚至越來越煩惱。


    蕭公子來此何幹?


    她當然知道,任何人也都知道,蕭臨風千裏迢迢來到牧馬山莊,目的隻有一個,求親。


    而她爹趙九尊絕不會拒絕這宗姻親。


    窗外一業金菊,盛開在夕陽裏。


    窗裏人兒憔悴,眉如遠山,含著淡淡的悉思,秋水疑眸,人比黃花瘦。


    這人ㄦ就是趙小柔。


    為誰消瘦子為誰凝眸?為的是一個天涯浪子,她已不能接納第二個人,哪怕這個人是個白馬王子。


    黃昏時分,她悄然離開了牧馬山莊。


    浪子已無家,就像一片無根的浮萍,浮萍任由風吹浪打,飄泊無定,浪子隻問哪裏買得到好酒。


    最好的酒當然是在杏花村。


    杏花村是家酒店。


    雖然不是當年那位詩人筆下可花村,也不是那個牧童遙指的杏花村,四周也沒有杏花,甚至連點杏花的味兒都沒有,但酒卻是同樣的好。


    不但酒好,賣酒的人兒更好。


    這裏當爐賣酒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名叫蜜兒,蜜兒一笑,當真比糖還甜,那粉嫩勻紅的臉頰,就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而且是朵野玫瑰,笑起來迷死人了。


    她並不是經常在笑,也不是見人就笑,果不地有這位浪子在座,她顯得特別殷勤,也笑得更迷人。


    浪子眯縫著眼,著迷了。


    但他迷的是酒。


    他喝了一壺又一壺,隻隻壺底朝天,然後照例扔下一錠銀子,踏著踉嗆齧的步伐,走出了杏花村。


    明天他又來了。


    來了就喝,喝夠了就走,他好像從來沒正視過蜜兒一眼,也沒說過第二句話。


    他永遠是那一句,“來酒”。


    蜜兒照樣沽酒,照樣殷勤,照樣綻開那玫瑰般的笑渦,走起銀鈴般的笑聲。


    “喂,你到底是誰?”蜜兒替他滿滿的斟了一碗酒,終於問了。


    “我……”浪子喝了口喝,咂了咂舌頭。


    “對,你。”蜜兒盯著他,圓圓的大眼裏蕩漾著盈盈的水波。


    “一個喝酒的客人。”浪子說。


    蜜兒不笑了,翹起了小嘴巴,將那錫壺重重的放在木桌上,掉頭走了開去。


    今天浪子沒有喝酒,連一滴酒都沒喝。


    整整一天酒不沾唇,對於一個嗜酒如命的人來說,這是很不尋常的事。


    沒喝酒,當然沒去杏花村。


    薄暮時分,忽然來了一陣大雷雨,浪子奔迴了自己的小木屋,像狗窩一樣的小木屋。


    僅僅花了五錢銀子租來的這個小木屋,沒有鍋,也沒有灶,木板床上隻有床破棉絮。


    此刻這床破棉絮卻高高突起,居然有個人擁被而臥,一縷秀發如絲緞,斜拖在棉被外。


    “你……你是誰”浪子怔了一下。


    “一個睡美人。”對方咯咯一笑,從被窩裏鑽出一張醉人的笑靨,兩個圓丟丟的小酒窩。


    入室不算,居然上了床。


    “起來,快起來。”浪子說。


    “起來?”蜜兒吃吃笑道:“我怎麽起來,我變成了落湯雞啊!”她向屋角裏呶呶嘴。


    原來屋角晾著一襲鵝黃衫裙,還有內衣,內褲,水滴淋漓,地下濕了老大一片。


    “什麽,你光看屁股躺在被窩裏?”


    “是呀!”蜜ㄦ飛來一個媚眼:“被窩裏熱唿唿的,你要不要鑽進來暖暖身了?”


    居然有這種事,浪子淡然一笑。


    浪子並非君子,他隻是不願意惹這種麻煩,也沒有這種興趣,遠處雷聲隱隱,屋子外麵雨還沒停,天卻慢慢暗了下來。


    “我知道你是誰。”蜜兒瞅著他。


    “哦!”浪子漫應了一聲。


    “不錯”浪子並不吃驚。


    他的確是叫丁開,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不過這名字連他自己聽來都很陌生,至少不大習慣,因為凡是認得他的人都叫他小子。


    “你怎麽不問我是誰?”


    “你叫蜜兒。”“還有呢?”


    “還有,”丁開想了-想:“還有許多鮮衣怒馬的江湖豪客,頤指氣使的王孫公子慕名而來……”


    “誰說這個。”


    “不說?”丁開道:“那說什麽?”


    “其實我並不喜歡那些人”


    “你喜歡什麽?”


    “我隻喜歡這床破棉絮。”蜜兒嫣然一笑。


    這女孩倒真有趣,不喜歡王孫貴客,卻喜歡一個流浪漢隻有一床破棉絮的流浪漢,這是真的嗎?“快把濕衣服穿起來。”丁開卻不動心。


    “幹嗎?”


    芽好了走路。“我不。”


    “不?:丁開沉聲道:“你想挨頓屁股是不是?”


    “你敢?”她顯然要試試丁開的勇氣,敢不敢揭開這床破棉絮來,她說:“我還是不黃花閨女呢。”


    屋子裏越來越暗,蜜兒眼睛卻越來越光亮。


    “我不敢,”丁開說:“我怎麽敢呢?”伸手一探,抓住棉被一角,揚手抖了開來。


    蜜兒驚叫一聲,白嫩嫩的胴體像條滑溜溜的魚,在草墊上扭動,散發出一股少女的幽香。


    丁開抓住一條胳膀扳了過來,隻聽劈劈拍拍,高聳的肥臂上立刻現出了一條條的指痕。


    “你……你好狠”蜜ㄦ痛得連眼淚都掉了下來了。


    “你……走不走?”


    “不走。”蜜兒緊咬著牙。


    “哈哈,有意思,”忽然木門輕響,一條高大的人影子走了進來,大笑道;“小子,這怎麽迴事?”


    這人一頭亂發,滿臉胡須,是個大胡子,張口-笑,一股濃重的大蒜味立刻滿了整間小木屋。


    “她賴著不走。”丁開說。


    “不走?那好呀,”大胡子眼睛睜的像銅鈴:“小丁,你沒胃口,咱可餓得要命。”


    “什麽?”蜜兒吃了一驚。


    “小丁銀樣錙頭,中看不中吃,”大胡子跨步走到床前,大笑說道:“來,小美人,先親一個,咱婁大釗可是龍虎精神……”


    “你……你……”蜜兒臉色大變。


    大胡子彎下腰來嘿嘿大笑,一股大蒜味又辛又臭,直衝而出,兜腮胡子根要刺,直向蜜兒臉上湊去。


    他身上穿的是件齊膝短褂,原是藍布縫的,此刻已變成灰白,至少有三年六年月不曾洗過,又破髒,除了那股大蒜味之外,幾乎五味雜陳;蜜兒尖叫一聲,一個翻身滑下了床。


    她像是碰到了一個活鬼,-下子衝到屋角,伸手揮住了幾件濕漉漉的衣衫,旋風般闖出了小木屋。


    大胡子得意之極,哈哈大笑。


    “真有你的”丁開說。


    “別的咱婁大釗不敢誇口,對付這種小妞兒嘛,老子這一手靈得很。”


    “靈是靈,隻怕不妙。”


    “不妙?為什麽?”


    你想想,這輩子怎麽討得到老婆呢?“老婆?哈哈……咱又不是傻子,快快活活的日子不過,要個老婆幹嗎?又要吃,又要穿,又他媽的絆手絆腳,說不定還給老子來頂綠帽子。”


    “你真的不要?”


    “小丁,你別替咱擔心,咱若是想要的話,天底下騷婆娘多的是,臭泥鰍總會有隻餓老鷹……”


    “說的也是”丁開笑道:“那個孫二娘……”


    “小丁,別提她,咱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地些臭娘們糾纏不清。”婁大釗咧嘴在,口裏說怕,臉下卻頗有幾分得意之色,居然在風浪自賞。


    “好,不提就不提,先去洗個澡。”


    “洗澡?”


    “不“不洗澡的人沒有酒喝。”


    “這,這真要命。”婁大釗歎了口氣:“洗就洗,不過你得讓咱瞧瞧,酒在那裏?”他拚命翕動鼻子卻聞不到半點酒香。


    “酒在杏花村。”


    “杏花村”


    “剛才這個小妞兒就是那家杏花村的女小開,每天當爐賣酒……”“還買笑?”


    “這倒沒有。”丁開說:“和氣生財嘛,總不能板起臉孔做生意,偶爾笑一笑倒是有的。”


    “於是就笑到你的床上來了。”婁大釗眨眨眼睛。


    “你想不想喝酒?”


    “咱什麽時候說過不想喝酒?哪怕是翹了辮子也要喝,閻王爺要是不給酒喝,老子就砸了他的森羅殿,不過……”


    “不過什麽?”


    “換一家好不好?”


    “換一家?到哪裏去換?”丁開說:“此地除了杏花村,別無二家。”


    “這……”


    “怎麽?害怕了?”


    “怕?笑話,咱是在想,這時候咱們去喝酒,哪裏喝得到好酒,她不滲水才怪。”


    “滲不倒不怕。”丁開笑道:“就怕她加點砒霜,或者孔雀膽什麽的……”


    “照哇!”婁大釗雙目一睜:“你還敢去?”


    “你敢不敢?”


    “咱……”


    “怕死的人就沒酒喝。”


    “好,咱就聯陪你。”


    “好咱就陪你。”


    一陣大雷雨過後,天得清明,浮雲掠過,居然還露出一輪皎潔的明月。


    丁開和婁大釗來到了杏花村。


    婁大釗當然洗過澡,雖然隻是馬馬虎虎弄濕了-下身子,至少那滿身的怪味已掉了大半。


    丁開不嫌他髒,他知道這個邋遢漢人髒心不髒,甚至比那些衣冠楚楚的人還高貴得多。


    他們是朋友,是生死同命的朋友。


    丁開要交的就是這種朋友。


    像這種生死不變的朋友,總比那些外表體麵,內藏奸詐的朋友好得多,至少不會出賣你。


    一個紙糊的類籠在夜風中搖晃,在皓月清輝下顯得很孤零,燈籠上三個朱紅大字,“杏花村”。


    蜜ㄦ換過了衣衫,重勻了脂粉,但一張臉卻繃得緊緊的飄過來一個白眼。


    “打烊啦”


    “打烊?”婁大釗道:“天剛剛才黑,一更不到打什麽鬼烊?”


    “反正不賣酒。”


    “不賣酒?”婁大釗大聲說:“你懂不懂規矩?”


    “這就是規矩。”蜜兒冷冷的道:“不受歡迎的人別想喝酒。”


    “嘿嘿”。


    婁大釗沉聲道:“亮著燈籠不賣酒,咱就砸爛你招牌。”手臂一揚,便待動武。


    “且慢,”丁開連忙攔住,笑道:“別急,先進去,入座說。”


    “入座?”婁大釗道:“聞聞酒香嗎?”


    杏花村的確賣的是好酒,靠東牆一排擺了十幾口大酒缸,進得門來立刻一陣酒香撲鼻。


    類大釗肚裏的酒蟲在翻攪,恨不得一下子衝了過去,打破一口酒缸,伏地牛飲。


    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跟在丁開後麵,兩個人找了張桌子相對而坐。


    “不許坐,”蜜兒不假詞色。


    類大釗猛的一拍桌子,正待發作,忽聽蹄聲篤篤,像是好幾匹健馬到了門外。


    駿馬長嘶,蹄聲已到。


    隻見五六名勁裝大漢,簇擁著一位華服少年,踩著月光昂然走了進來。


    這少的年神采飛揚,意氣甚豪。


    他向蜜兒盯了一眼,忽然大笑說道:“好,好,這杏花村果然名不虛傳。”


    杏花村有美人,有好酒,隻不知他這句話讚賞的是美人還是好酒。


    酒他不沒有入唇,美人卻在眼前。


    蜜兒當然是個美人,充滿了野性的美,不但笑起來妖媚入骨,眉目傳情,就算板起臉孔,也無法裝出那種端莊文靜的樣子,她渾身上下好像溢著一股熱浪,散發出一種令人想入非非的魅力。


    “是江南蕭公子嗎?”蜜兒報以嫣然一笑。


    “你認是得我?”華服少年微感意外。


    “蕭公子是名滿天下,人品才華出眾,不知小女猜得對是不對?”


    原來她是猜的,居然猜得這麽準。


    “對了,對了,”華服公子身邊一個壯漢立刻接口:“我家公子大名蕭臨風。


    “好甜的嘴。”蕭公子大笑說:“你也不錯,就像芙蓉出水……”


    “不。”蜜兒無限委屈的道:“我是朵野玫瑰。”


    “野玫瑰?誰說的?”“還不是那些亂嚼舌頭的人說的。”蜜兒向丁開和婁大釗這邊瞟了一眼。


    難道是丁開和婁大釗說的?這分明是在栽誣。


    “不算,這些混帳家夥說的不算。”蕭公子道:“本公子說的才算。”


    他說的才算,就憑這句話足見他一向自視甚高,盛氣淩人。


    蜜兒不響,瞅著他甜甜一笑。


    騷人墨客對於女人的形容詞一向很多,都是挖空心思想出來的,野玫瑰居然變成了出水芙蓉。


    蕭公子讚賞過美人之後,當然要飲醇酒。


    蜜兒立刻吩咐夥計,準備酒萊,自己走人內間,又刻意修飾了一番。


    酒菜上來,蜜兒親自執壺,十指尖尖,塗著紅色的蔻丹。


    這邊丁開和婁大釗卻坐著冷板凳。


    這委實令人氣煞。


    像這種場麵,若不引起火爆,這才是怪事。


    丁開倒無所謂,因為他打過人家的屁股,忍一忍倒也應該,類大釗卻忍不下這口氣,猛的一拳搗在桌上,大叫:“照樣一席。”


    “你說什麽?”蜜兒冷冷飄來一眼。


    “沒長耳朵嗎?”類大釗額頭上直冒青筋,吼道:“蕭公子乃是貴客,今夜蒞臨,杏花村蓬蓽生輝,你最好別在這裏大吼大叫!”


    “來壺清酒總可以。”丁開說。


    “清酒?”蜜兒說:“這可是你們沒長耳朵,我早就說過,不賣酒。”


    蕭監風斜眼打量了一下,趾高氣揚的道:“這兩人是什麽人?”


    “兩個不識相的人。”蜜兒小嘴一嘟。


    “對,的確很不識相。”蕭臨風大聲說:“快,替我攆了出去。”


    話聲甫落,已有,四名大漢應聲而起。“放你媽的臭屁。你輦老子?”婁大釗吼一聲,托地跳了起來,翻腕劈一掌。


    他早已看不慣蕭臨風的這種傲慢自大,加以蜜兒的再冷嘲熱諷,終於激起了心頭怒火,有如黃河決口,-發不可收拾,掌風如嘯,嘭嘭有聲。


    “哼,膽敢放肆”蕭臨風一怔,他雖裝模作樣,卻也為禁暗暗心驚,倉促中霍地站了起來,長袖一卷一甩,湧出一股勁風。


    瀟灑自如,倒是頗有苗頭。


    隻聽蓬的一響,勁氣迴蕩,嘩啦啦碗碟齊落,一隻大酒壺震得斜飛七尺。


    類大釗搶上一步,一把撈在手中。


    他掉轉壺嘴,咕嚕嚕一連喝了幾口,睜目叫道:“老子沒得酒喝,你也休想。”


    蕭臨風生怕湯汁濺汙了錦袍,閃身退後,唰的一聲,腰中彈出一支劍來。


    劍鋒輕顫,動如靈蛇,寒光流轉。


    “最好不要亂兵刃。”丁開端坐不動,冷冷地說了一句。


    “你是誰?”蕭臨風轉過臉來。


    “我是誰並不重要。”


    “哦,”蕭臨風道:“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收起你的劍來最重要。”丁開說:“至少可以重整杯盤,盡情一醉。”


    “你的意思莫非是說本公子若是動劍,就喝不到杏花村的好酒?”蕭臨風弦歌而知雅意。


    “至少掃興得很。”


    “不錯,是很掃興。”蕭臨風屈指彈劍,劍作龍吟,冷笑說:“可惜憑你這句話嚇不倒蕭某人的。”


    “那就隨意。”


    “隨意?”


    “在下言盡於此。”丁開氣定神閑,手按桌麵,依然紋風不動。


    婁大釗捧著那隻酒壺,仰起脖子,一陣猛灌,片刻間喝的精光,忽然大笑說道:“過癮,過癮,可惜老子今天才知道……?“你知道什麽?”蕭臨風冷哼一聲。


    “原來搶來的酒比買的酒好喝。”類大釗咂了砸舌頭,忽然單臂一搶,提起那隻大酒壺,照蕭臨風劈麵摜了過去。


    這是隻錫酒壺,份量甚是沉重,唿的一聲,去勢勁疾無比。


    蕭臨風肩頭一晃,橫跨了兩步,酒壺直飛過去,吭的一向,砸在一口酒缸上。


    一口大肚酒缸立刻裂了開來,變成了片片瓦礫,酒聲嘩嘩流滿一地,香氣四溢。


    “好哇。”蜜兒叫道:“賠,快賠,還得賠口缸來。”


    “嘿嘿,老子陪你睡一覺。”類大釗掀髯大笑。


    你酒饞已過,火氣已消,哪知笑聲未落,忽然劍光一閃,蕭臨風身隨劍起,宛如一縷蛛絲般兜胸刺了過來,劍氣森森,來勢如電。


    父是英雄子豪傑,劍法果然十分火辣。


    類大釗大吃一驚,正待閃身應變,但見寒光一轉,劍到半空中忽然變了方位。


    隻聽蕭臨風冷笑一聲:“丁開,劍來了。”原來他已認出丁開。


    當然,丁開不是無名小卒,而且還是個頗不尋常的對手,蕭臨風隻是佯裝不知道。


    聲東擊西,話出劍到,這是要命的一劍。


    “好,你居然有這一手。”但見人影一花,丁-開屁股下麵那長長板凳忽然翹了起來,凳長五尺,高與人齊。


    “奪”的一聲,紮個正著,所在木凳上。


    丁開如鬼魅般,人已不見。劍芒如霜,力沉勁猛,直貫而入,紮進去似較容易,但木凳為比血肉之軀,拔出來卻是極難。


    蕭臨風不禁駭然一凜。


    總算他急中生智,左腕一翻,奮力劈一掌,啪的一聲,木屑四飛,凳麵裂成了數塊。


    他抽出劍來,騰身倒退九尺,張日四顧,一臉驚怖惶惑之色。


    丁開哪去了?丁開一動沒動,就像連姿勢都沒變換過一下,隻不過換了張桌子。


    屋子裏一大堆人,除了蕭臨風和他的幾個隨從的大漢,還有蜜兒和兩個跑堂的夥計,誰都沒看清楚他是怎麽換了一張桌子。


    蕭臨風盯著他,像是發現了一個精靈。


    他臉上神色倏忽數變,掌心沁汗,緊握的長劍在輕輕抖動。


    是不是想再來劍?一個聰明人絕不會做出這種傻事,蕭臨風不笨,他知道再來一劍,隻會給他帶來更大的難堪。


    丁開卻沒看他,就像什麽事都發生過,他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麵。


    “來壺酒。”他重複那句老話。


    “好,就來,”蜜兒居然很聽話。


    酒來了,還加上四色精美的小菜,蜜兒替他斟上一碗,又綻開了迷人的笑容。


    “咱也來一壺,”婁大釗挨了過來。


    “你?”


    “咱怎麽?”


    蜜兒一聲不響,轉身提了隻大錫壺,沽滿了酒,重重的放在桌上,冷冷道:“灌吧。”


    “斟上。”類大釗說。


    “-神氣啦。”蜜兒繃起臉孔:“沾別人的光還是將就點吧。”


    “說的也是。”類大釗居然大笑。


    他自己斟了一碗,然後道:“姓蕭的,你要不要也來沾點咱們小丁的光?”


    他想周侃一下,狠狠的出口氣,哪知扭頭一看,已不見蕭臨風的影子。


    原來他就在蜜兒斟酒布菜之時,蕭臨風已和他幾個隨從之人,悄悄的退出了杏花村。


    他走得好,走得好識相。


    可惜的是沒喝成杏花村的好酒。


    木屋裏亮起了燈。


    不是華燈,隻是青油燈。


    類大釗的眼睛睜得比燈還高,他問丁開:“你窩在這裏就為了喝杏花村的好酒?”


    “有酒喝難道不好?”


    “嘿嘿,”類大釗咧嘴-笑:“小丁,別找馬虎,咱知道,你在等一個人。”


    “等誰?”


    “這還有說,當然是等趙小柔。”


    “趙小柔?”丁開-怔:“你這臭胡子怎麽想到這上麵來了,小柔她……”


    她怎麽類大釗笑道:“咱胡子雖臭,耳朵卻靈得很,趙小柔離開牧馬山莊已經三天啦。”


    “當真?”丁開有點吃驚了。


    “這種事若是錯了,你就拔掉咱這嘴臭胡子,”類大釗翹起下巴,扮了個鬼臉。


    他本就生的很醜,這樣一扮更是奇醜無比。


    丁開卻呆了一呆,臉色忽然得凝重起來,對他來說,這是很少有的現象,他從沒有過這種嚴肅的表情,他不明白趙小柔為什麽離開牧馬山莊,難道真是為了找他,找一個胡天胡地的浪子?“小柔不會找我。”


    “不會?”“至少她不知道我在哪裏。”


    “找你很容易。”類大釗說道:“隻要有好酒的地方,準會找得到咱們的小丁。”


    “有好灑的地方多得是。”


    “有好酒又有漂亮小妞兒的地方可不多,”類大釗眨眨眼睛。


    他當然知道小丁不是這種人,隻不過在故意逗笑。


    丁開卻不理會,他顯然有件沉重的心事,忽然站了起來道:“走。”


    “哪裏去?”


    丁開不響,一口吹熄了油燈,推門而出,類大釗隻好尾隨著跟了出來。


    他知道丁開的脾氣,也習慣了這種事,遇到了丁開不願說話的,他隻好閉上嘴巴。


    屋外月影西斜,時已三更。


    沿著一條小徑,一路奔去,到了一片丘陵地帶,丁開忽然一拔而起,攀上了一株合圍大樹。


    他比了比手式,類大釗也照樣攀了上去,茂盛聽繁枝密葉隱沒了兩人的身形。


    類大釗拔開枝葉掙目望去,這才發現數十丈外有紙糊的燈籠,原來正是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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