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熜α耍放下手中銀壺,金眸悠悠垂向啼野,“這是魔的世道,既然我執掌生殺,即使不吞這一顆佛心,我的下場就能好了?”


    啼野眸泛寒光,沒有接下這句話。


    六界皆說魔道逍遙,因為魔無視天道、蔑視因果,恣意於世間法則之外,然而,一旦邪魔心餘力絀,顯出潰敗之相,必將被累積的重重業果拉下地獄,若是不肯入地獄,則要徹底湮滅。


    所以,魔道這條路不能迴頭,隻能往前走,從強大恣意走向壯麗湮滅,迴頭就萬劫不複。這是逍遙,亦是逍遙的代價,但是從來沒有魔會因懼怕湮滅就舍棄逍遙,倒不如說,他們把湮滅視為歸宿。


    伏熂啼野穿得單薄,攫來一件厚實狐裘,蓋他身上,“殿裏越來越冷,你畏寒,穿多些。”


    啼野攏住他遞的厚裘,“這殿裏從三人變成隻剩一人,怎會不生寒?”


    “拿話點我?”


    “嗬。”


    “沒我這暖爐陪你睡覺,你怕不是夜裏都凍僵了?”


    “還行。”


    “來,讓好兄弟幫你捂一下。”伏熕底牛掀開衣帶裝模作樣地,好似真要給他捂一捂。


    啼野挑著眉,眼神往下一撂,當真掀開他裏麵那層衣服,把寒涼如冰的手捂了上去。


    “嘶——”伏熯谘潰感覺整個肚子要被寒透了。


    啼野的手一動,按在他的腹上,低聲道:“我替你把佛心掏出來吧。”


    伏熞壞屯罰“別動。”


    “你是魔,卻在肚裏揣著這麽一顆佛心,豈不荒唐。”


    “我不覺得荒唐。”


    啼野的目光如鉤,“還是說,你其實皈依他了?”


    伏熡鍥坦然,“我從來不歸於誰。”


    “那為何不讓我取出來?”


    “這佛心填飽了我的胃,還助我好全了筋骨,如此好東西,我當然不舍吐它。”


    “填飽肚子,好全筋骨,這是自然。”


    “怎說?”


    “佛心,佛大覺千萬劫所悟而成,滿載慈悲功德,所含佛威無邊。那顆佛心入了你腹中,便如定海之珠,壓了魔炁,消了你的食欲,也愈了你的全身,有了這佛心,你無論做何事都有如神助。”


    “那不是好得很?我便是貪它,才會吞它。”


    “然而,即使是一棵沒有知覺的野草,受到佛心普照,也不免受其所化、生出佛性。你吞了它,終有一日,也會變成那滿口慈悲仁義的人。”


    啼野說完,看著伏煛


    伏煹慕痦如深,想起自己見到屍山血海時所生感傷,那確是他從未體會的感受。可是,他不討厭這種新感受,就像一個滿眼黑色的人看到了彩色世界,隻會想再多看幾眼。


    伏煹潰骸叭羰俏也幌敫模沒有人改得了我。”


    “若是你想了呢?”


    “那也是因為我想了。”


    啼野的冷眸微眯,端視著他,伏煹氖酉嘰瓜呂椿乜此,最終,啼野緩緩地將手抽了出來,那股寒意消失了,道:“隨你的意。”


    伏熃手旁的銀壺又拎起來,散漫地喝空了霞漿,二者無端地陷入一陣沉默。


    啼野知他墜亡於罪淵,殿中石桌上卻還總放著這些酒,自己明明從來不喝。


    魔殿寒氣逼人,連伏煻季醯美洹


    “冬天了,倘若那小丫頭還在,定會生一把魔火,暖暖她的兔爪子。”


    啼野神色稍緩了一些,道:“確實。”


    “上次她還把自己的毛烤焦了。”


    “再烤一次,就可以捧著熟透的爪子當肉啃了。”


    伏煷踴持腥〕鑾嗬蓬浠ǎ那東西熠熠發亮,被他捂得溫熱。


    啼野看著眼熟,那小兔子每天戴著它,青花好似生在了雪發上,有一次,她在冥靈林裏四處撒歡兒,不小心弄丟了,伏煵輝塚是啼野喚幾個魔族幫她找了一整天。


    “她也會走黃泉路、渡忘川河、過奈何橋麽,我還能否找到她?”


    啼野沉默半刻,道:“難了。”


    “為何?”


    “罰惡司的孽鏡台一照,什麽也藏不住,全看判官饒不饒她。”


    “要是不饒呢?”


    “不饒就要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伏煹拿忌椅Ⅴ荊好似在想什麽,神色變得更加晦澀不明。


    啼野壓住那支花鈿,打斷他的思緒,“那些害過她的人,全都被我殺光了。”


    伏熕呈瓶此,金瞳微爍,“沒害過她的呢?”


    “也殺光了。”


    啼野發這麽大的脾氣,一年之內造了百萬屍山血海,多是為了伏煟正因如此,伏煵鷗覺微妙。


    那羅耶知不知這一年,啼野會遷怒於三界,害死更多的人?不過,就算那羅耶知道,讓伏熂笆憊槿ィ啼野的遷怒雖能停下,伏熑次匏改變,懷著仇恨,隻會變本加厲地痛殺更多人,二者同惡相濟,徹底覆滅三界,也是悲劇。


    可惜,伏熎是個渾身反骨、冥頑不靈的,那羅耶失身舍心,依然沒有讓他迴心轉意。如果他是那羅耶,他一定不救自己,幹脆讓自己這禍害徹底死了。


    伏熁厴瘢突然問道。


    “啼野,你可曾想過一些事情?”


    “什麽事情?”


    “比如說,你是誰,從何而來,想要什麽?”


    啼野的動作一頓,打量伏煟骸澳愫問憊匭惱廡?”


    “我記起了些誕生之初的事,太遙遠,太模糊,居然分不清自己原本是誰。”


    啼野漸漸地斂了視線,變得一聲不響。


    伏熆吹貿隼矗啼野的心情不算好,他活了數萬年,讓他想起些往事著實困難。


    “如果你忘了,那就算了。”


    “想是想過,那時東君在天地間設了一個學院,我去淌了那趟渾水。”啼野的指尖搭在鼻子上,眸光幽深,“但後來,我發現探究這些是無用的,你是魔,並非因為你生來是魔,而是因為他們說你是魔,即使你曾經視己如神。”


    伏煹笑,“神,你把自己當成什麽神?”


    啼野陰陰地問:“太陽是神,月就不是神?正義是神,惡就不是神?”


    “是,你說的也對。”


    “你是誰不取決於你,取決於世人如何看你,身份隻是眾生所做的分別,你大可把它當成名號,他們要叫你魔,那你就是魔。”


    伏煻肆苛頌湟捌刻,道:“他們說你將永遠孤獨,可你交到了我這朋友,那我猜,他們也說你生來沒有心,因此你煉出了一顆靈竅。”


    啼野盯了伏煷蟀膁危竟然輕輕笑了,道:“我是不是讓你太明白了?”


    伏熞殘Α


    啼野煉出了靈竅,卻拿它收集天地魔炁,使之成為六界垂涎的寶貝。他想要修出來一顆心,卻不想要珍惜這顆心,反倒把這顆心變成一個器具,將其踩在腳下。


    伏熚仕:“所以,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啼野把視線掠向窗外。


    穹頂混沌,天際暗紅,血光從窗欞透進來,炎地流火,遠處的黑山疊嶂,顯出一派壯麗肅殺。青麵獠牙的使魔們仍然立在柱子上,默然地注視著殿中央的雙祖。


    啼野的眉宇間常聚陰翳,即使故作開朗也無以散開,他有一雙眾生見之膽顫的黑眸,幽邃陰冷,如一道深淵吞噬所有光明,亦如一柄刀鋒狠戾刺向天空。


    可那鋒芒不僅向著蒼生,亦向著他自己。


    “我要我族永不湮滅。”


    伏熞徽蟪聊,並不意外。


    讓魔永不湮滅的唯一道路,就是讓這世道永遠是魔的世道。


    啼野是魔界的血月,是魔界的心骨,是魔界的信仰,有啼野在,則魔族永遠自在逍遙,若是啼野湮滅,則魔界也會信仰崩塌。


    啼野迷惘過上千年,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後來,他在西荒遇見了伏煟那時他的圖謀已經很明確,要把這世道徹底變成魔的世道。


    如今,他就快實現所求,這寰宇被他翻天覆地,月在上,日在下,就連東君也再不必蘇醒,他會想方設法讓老師永遠沉眠。


    與此同時,伏熞倉鸞ゾ醪斕劍他和啼野所求不同。


    伏熢把天底下的寶物都納入囊中,殺了蒼生,登了羅天,吞了佛心,這世間的所有快感於他而言皆是轉瞬即逝,這天底的所有東西在他眼中無不唾手可得,但是,他仍然空虛,仍然執著於找到真正想要的東西。


    盡管他一直沒有找到,可如果要太陽永沉,要世間全都煙斷火絕,要紛呈顏色歸於黕黑,要禮樂崩壞萬音化於死寂,那絕對不是他所追求的。相反,伏熛不犢茨峭蛩千山,喜歡吃那山珍海味,喜歡聽那雨雪霏霏,他將這浮生視如一場塵夢,更希望永遠活在這神魂顛倒的夢裏。


    伏熀吞湟埃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或許他們不是誌同道合。


    銜月殿的頂閣距離魔界天空很近,近得幾乎可平視那輪高懸的血月,薄雲如紗,浮在月上飄忽不定。伏熆醋拍潛浠貌歡ǖ腦樸壩朐攏眼前有散不開的大霧,讓他越來越看不清楚,魔,一頭向著徹底湮滅,一頭向著萬劫不複,到底何處是他的歸途。


    伏煹潰骸澳闥凳幾萬年以後,這世間將是何模樣,一切會不會如你所願?”


    啼野沉思了很久,道:“我希望會。”


    “那時候,我們還在麽?”


    這次他的語氣沒那麽確定了,但還是道:“在。”


    作者有話說:


    要說一下(。煟唼煛)焛’m sorry,其實每天都有坐在電腦前,每天都有敲字,但是寫得不那麽順心,我又著急想按時更新,又覺得並沒有寫好這些人物的樣子。其實,這個上古寫起來還真挺難的,他們每個人的心思都不像在凡間那麽好看透了,甚至是有些錯綜複雜的,像是隔了雲霧。算是卡文吧,見諒,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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