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不知多少日,佛一踏入殿中,感覺到大殿明亮了許多。


    他往地上一看,那堵得像牆的黑龍化成了人形,長得雖然好看,隻可惜是個癱子,躺在地上用眼神瞥著他呢。


    佛把他抱到石床上,就聽那人道:“這石床硌得慌,比地麵還硬。”


    佛低頭看他,隻見他笑了笑,道:“你是個大好人,能不能給我換一張床?”


    轉眼,伏熒硐碌氖床變為一張黃花梨羅漢床,能坐能臥,充斥著淡淡的木香。


    伏煴丈涎郟感受了一下新床,道:“又窄又小,容不下我的身體,夜裏恐會掉下去。”


    佛沉默了片刻,沒過多久,那羅漢床變了模樣,馬蹄腿化為立柱,床板拉寬,上頭還多了一個頂,三麵圍欄,成了一個楠木垂花拔步床。


    伏熡值潰骸巴蚴戮惚福還差一床被褥。”


    話音方落,一床冰錦團絲薄被和一個浣花軟枕都擺在床上,金絲攢的厚褥子墊在他身下。


    伏熜穆意足,躺在軟枕上,闔上眼不再吭聲。


    佛無言,站了一會兒,離開了。


    如此,過去了三百餘日,伏煷綞係慕盥黿ビ瀉米,可以做些輕微的動作了。


    他躺得膩歪,好不容易能坐起來,還是無聊得很。


    他對佛道:“閑來無趣,也送我幾本書吧。”


    隨即,《涅盤經》、《金剛經》、《心經》、《般若經》、《法華經》等一堆經書佛法厚厚地摞在了他旁邊。


    伏熌悶鷚槐痙了兩眼,道:“太晦澀了,有沒有別的?”


    之後,《桃花庵憶》、《琉璃》、《太子登基記》、《狐妖奇談》、《桂下夜話》等閑書擺在了伏煹牧硪槐摺


    伏熌悶鵡且槐盡短子登基記》,心覺有趣,道:“這本看得懂了,多謝。”


    還是個會說多謝的魔,佛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次日,伏熅僮拍且槐盡短子登基記》,對佛認真道。


    “你看,這書裏太子用的是紫檀八仙立櫃,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玉刻湖光山色屏風,成窯五彩小蓋盅,琺琅彩瓷燭台,青玉紫竹燈……”


    他一口氣說了十幾件器物,接連不停,直到最後才喘了口氣,道:“我想都見識一下。”


    之後,紫檀八仙立櫃,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玉刻湖光山色屏風,成窯五彩小蓋盅,琺琅彩瓷燭台,青玉紫竹燈全都逐一出現在了殿中。


    伏煹氖酉唄庸那些器物,紫檀八仙立櫃的實物沒他想得那麽精致,玉刻湖光山色屏風倒像是出自名師之手,青玉紫竹燈暗了些,不知是不是蠟燭的原因……


    他將那些器物逐一看完,最後,目光迴到佛的臉上,定住了,問:“為什麽?”


    上一次,龍剛被佛所救不久,質問佛想要得到什麽,佛答他,無。


    這一次,伏熡治史穡為什麽,如此待我?


    佛迴答了他一句話。


    “亢龍有悔,知之者少矣。”


    伏熚戳匣崽到這樣的迴答。


    他的神色一滯,轉而徐緩地笑了,不以為意:“難得你開口說一句話,卻還是句我聽不懂的話。”


    佛沒有解釋,仍是惜字如金。


    清晨已過,他便往門外走去,不久留。


    佛走到門口時,聽到伏熡種齦酪瘓洌骸拔蟻肫鵠戳耍書中還說到一種玄錦百獸袍,是玄底銀絲廣口,穿起來燁然若神,你明天能不能為我帶來?”


    “……”


    翌日,佛帶來一件廣袖廣口、玄底銀絲的玄錦百獸袍。


    伏熃庀倫約旱囊屢郟將玄錦百獸袍穿在身上,卻發現有些寬了,道:“尺寸不對。”


    他意識到什麽,迴過頭來,湊近佛,悠悠問道:“難道你從來沒看過我的身形?”


    佛往他身上看了一眼,發現那件百獸袍確實是寬了,對方的腰身要比這衣袍瘦很多。


    不過,寬就寬吧,還能往裏兜兜風,涼快,伏煱涯且麓輕輕一係,整件衣袍鬆鬆垮垮的,廣口敞著,露出裏麵的白皮膚。


    他轉而坐在一張方桌上,沒個正形,把手搭在一摞書上,那是佛給過他的一摞佛法書籍,道:“我昨夜一口氣把這些書全都看完了。”


    伏熕低暾餼浠埃頓了頓,容給佛一個誇讚他的空隙,佛沒有接他的話。


    他繼續道:“舍身飼虎,割肉喂鷹,慈悲為本,救世救人……如果不是你在罪淵救了我,我還真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人。”


    伏熐閬律恚金眸灼灼地盯向佛,岌岌可危的領口往下一墜,這下胸膛徹底露出來了,“可我是魔啊,你就不怕我以怨報德?”


    佛的眸中波瀾不驚,對他話中的試探無動於衷。


    伏熛肫鶚榧裏說的其他內容,轉而問道:“佛把所有感情都轉化成了對無量眾生的慈悲,所以,你隻有慈悲,沒有感情?”


    “是。”


    “一丁點都沒有?”


    “無。”


    伏熞惶裘跡眼珠也不轉,直直地盯著佛的眼睛看,企圖從中看出一丁點的感情、喜怒、欲望,隨便什麽都行,但是佛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


    這就是西天之佛嗎?


    伏煹撓求如此強盛,對方卻如此無欲無求。


    伏熛肓訟耄又問:“經中每個佛都有不同的名字,所以你是什麽名字?”


    “那羅耶。”


    窗戶敞開著。


    吹來一陣寒風,夾著片片雪花。


    伏煾芯醯攪朔紓看向窗外,道:“下雪了。”


    他想往屋外走,鬆垮的玄錦百獸袍又讓他感覺冷得很,他一迴頭,桌上多了一件月白玉帶的大氅。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那羅耶佛一眼,拿起那件大氅,披在了身上。


    伏熆垂很多場雪,最難忘的是在西荒看的第一場雪。他在罪淵無望等死的時候,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雪了,沒想到峰迴路轉,還能在這裏看得到。


    他披著月白的大氅,胸口還是敞著,懶散地坐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騁目望去。玉雪飛花迎麵簌簌吹來,黛山連綿幽冥,蓋著無窮無盡的白。


    “這座山叫什麽名字?”


    “耆闍崛山。”


    伏熅醯枚熟,但是想不起來,“你一直在這座山?”


    “嗯。”


    “山上隻有你一個佛嗎?”


    “嗯。”


    “其他的佛呢,不是說西天之佛有三千個?”


    “在須彌。”


    “你為什麽不去須彌?”


    “我習慣了在這裏。”


    “你每天隻來看我一眼就走,你去幹什麽了?”


    “禪定。”


    “禪定?”伏熁叵肓艘幌驢吹氖椋大概知道何意,道:“為何不在我麵前禪定,你可知我每天有多無趣?”


    “你會吵。”


    他吵嗎?


    他怎麽不覺得?


    “你早說,我不出聲也是行的。”


    “……”


    “行不行?”


    “行。”


    “我每天陪你禪定,你每天陪我看一會雪。”


    “……”


    “行不行?”


    “行。”


    就這樣,日複一日。


    那羅耶與伏煿餐看了整個冬天的雪。


    耆闍崛山很高很高,高如危台,放眼望去可一覽群山。


    他們臨崖而坐,有時候一天都可以不說話,安靜地看山靄渺渺,雪覆萬巒。


    有一天,那羅耶來晚了。


    伏熥在那塊大石頭上,用手遮著眼睛,聽到那羅耶極輕的腳步聲,才把手拿下來,道:“今天的雪下得好大,我沒看,等著你一起來看。”


    那羅耶的肩身負雪,無聲地坐到伏熒砼浴


    天地岑寂,雲骨破碎。


    從耆闍崛山往遠看去,約莫能看到幾百座山,皚皚滿目,冬風從遠方托來遺寒。


    伏熞丫看了一個冬天,還沒有對這個地方看膩,每天都能發現些新的事物。


    今天,伏煼⑾株汝^崛山的一塊山陰之處,沒有光,隻有無盡的幽暗,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他從來沒注意到過這個地方,道:“別的山都積了很厚的雪,怎麽唯獨這裏沒有雪?”


    那羅耶閉目禪坐,並沒有迴答他。


    伏熛肫癆坐時不能擾他,噤了聲,聽著寒鴉的叫聲,又腹誹,寒鴉不比我吵嗎?


    寒鴉叫得粗劣嘶啞,並不好聽,伏熀鋈晃實潰骸澳鍬摶,你知不知道八音?”


    他在人間偷懶兒閑逛的時候,聽到過一段很好聽的曲聲,從一個僻靜的柳樹林裏傳來,那時他駐足聽了很久,一直聽到聲音消逝,也不知那是什麽器樂。


    “知道。”


    “有一種器樂,聽起來是靠吹的,但沒有骨笛那麽嘹亮,反倒尤其低沉、縹緲、淒清,就像一個人在訴說衷腸,你可知那是什麽?”


    “簫。”


    “簫?”伏熚實潰“什麽樣,給我看看?”


    那羅耶睜開眼,伸出一隻手來。


    他的掌心中多了一把竹簫,很長,遠比骨笛長得多,色澤溫潤,上麵鑿了很多小孔。


    伏煱涯侵簫拿起來,反複看了兩眼,道:“原來就是它。”


    他把簫送到唇邊吹了吹,是記憶中的聲音。


    那羅耶闔上眼,繼續打坐了。


    伏熥約喊雅那一支簫,將所有的音都吹了一遍,巴拉巴拉,吹得比寒鴉叫得還難聽。


    答應好了不打擾那羅耶打坐,也不知第幾十次了,伏熀孟褚淮我裁蛔齙健


    他天資聰慧,學什麽都很快,不消多久,就把這支簫給搞明白了。他有些興奮,不知吹個什麽曲子好,臉朝著千山暮雪,鄭重地思索了好半天,也沒想出個什麽名堂,直到他的餘光瞥見了那羅耶。


    那羅耶一如往常地閉目禪坐,夕陽照在他的側顏上,莊嚴安寧,遺世孤立。


    那一瞬,伏熛氳娜床皇撬禪坐的樣子。


    他想起了風雪夜歸的夫妻在陋室中纏綿,想起了亂世漂泊的眷侶在觀音像前殉情,情愛,這是一樣連凡人都輕易擁有,他卻一直未曾擁有的東西。


    不過,那羅耶也沒有。


    佛和魔,誰也沒有。


    伏熀鋈緩芟脛道,如果那羅耶墮入凡塵之中,會是什麽模樣?


    他會不會背棄他的佛法?


    會不會義無反顧地愛上一個人?


    有沒有一個人,踏著萬丈紅塵而來,棄他袈裟,丟他佛法,擲他佛珠,膽大包天地坐在他身上,就像風雪裏的夫妻那般,與他耳鬢廝磨,把他永遠地囚禁在紅塵世俗裏。


    那羅耶禪定之時,耳邊胡亂吹的簫聲停了。


    身邊的魔忽然安靜得很不尋常。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簫聲徐徐傳來,淒清低沉,如同山間落下的雪。


    這一段縹緲的簫聲,夾雜著耆闍崛山凜冽的風聲,留在了佛與魔的心裏,很多年,很多年。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適配一段簫聲的純音樂,可以自己隨便搜一段簫樂來聽喔。


    我寫這一章的時候聽的是《穿越時空的思戀》簫聲版。


    以前有幾章還會聽河伯用簫吹的《天行九歌》。


    如果大家覺得有喜歡的簫的純音樂,也可以在評論區推給我~


    我真的很喜歡簫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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