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寺三日旺盛香火後,香客漸散,眾生歸去五洲四海,蘭若寺恢複以往的幽秘靜寧。


    空寂的山穀梵寺中,唯餘僧人低沉的念經聲,伴有三兩聲子規啼叫。


    在天虞山中最為禪寂的,不是蘭若,不是空穀,是它的後山。


    那是一片舍利塔林,七級浮屠各個高百二十尺,在山內依稀地樹立,守著舍利,緘默如鬆。


    了玄從中走出來時,見一名男子背對而立,其身形瘦削,長發如火,以冠束起。那人一動不動,盯著棵古樹出神。


    了玄走到古樹前,發現樹的枝幹虯曲蒼勁,上麵有一隻死去不久的枯瘦狐狸,它渾身毛色灰暗無光,麵頰凹陷。


    “它被餓死了。”伏熕檔饋


    了玄低沉地念了聲佛號,神色憫然。


    伏煵喙頭來,看著和尚,意有所指地說道。


    “它太瘦了,今夕不是掛在樹上,他日亦跑不過虎狼。”


    “今生苦矣,來世可期。”和尚答。


    伏熚叛緣笑,長袍半敞,眼神似有無盡深意。


    “我聽你講諸法實相,以經書散播佛法。我見人欲是尋常,妖欲乃修仙,佛欲求真理,三者相比,倒是佛的欲念最強,脫凡胎桎梏,求一家之言洞穿宇宙洪荒,傳無上微妙法,永受眾生供養,做他們的眼中的神祇。如此野心昭昭的法,為何眾生要來聽,要來信?”


    “佛法探究宇宙,是使人明因果、分善惡,放下所求,走好他們本該走的路。”


    “如果我也讓你放下所求,還讓你止步成佛路,你可情願?”


    “我乃一介僧人,自小在蘭若寺中長大,從未執著於成佛,亦不求於菩提,隻是對紅塵也無分毫牽掛。”


    伏熌視著他,緘默不語,藏在袖中的指尖卻在掌心越攥越緊。


    二者未有多言,和尚便離去了。


    和尚走後不久,天虞的後山中飛來一隻鳳鳥,歇於樹梢。


    它向下探頭,看了半晌,化作一通身白羽袍的清雋男子,麵皮白皙,姿容如玉樹般秀麗風雅。


    男子看著樹下的人,那人正擦去兩手汙塵,焚燒一隻死狐狸。


    “你又碰見他了?”男子瞧了良久,問道。


    “嗯。”


    “還不走?”


    “走什麽?”


    “躲他遠遠的。”男子足點樹梢,從樹上輕巧下來。


    伏熑蠢湫Γ“我找了他百年,如何放得過?”


    “你為什麽還自找苦吃?”花驚雲緊皺眉,雪色長發從頰側滑落。


    “橫豎我也時日無多。”


    花驚雲瞳中一震,看向伏煟驚駭之色久久不去。


    “…這不可能!”


    伏熃話頭一頓,吞了吞,才道“…沒什麽不可能的。”


    鳳鳥聽罷,露出悲色。


    這人間千載不過彈指,從前的伏煹宕風流,逍遙快活,天資遠勝尋常妖獸。


    他們曾在玉虛梧桐樹下許過一諾:待千年後,共赴九天百仙宴,飲光瑤池仙子的雪夜猴兒酒。


    現如今,卻有人不得不食言。


    “我…我去問問風殊絕,他總會有辦法。”


    “小白雀兒,這麽多年你還一遇事就找老流氓,難道是雛鳥情結?”伏熃擦手的布帛收起來,冷不丁轉移話題。


    “狐狸,你到底為什麽要留在他身邊?”花驚雲隻執著地追問他,心中生出不好預感。


    伏煶他看去,唇邊的笑中托有誚諷。


    花驚雲好似了悟,卻是啞口無言。


    眼前之人的修為盡毀,行之將死,已然放下對修仙的執著。


    唯餘此怨,於九世光景裏愈演愈烈。


    攔或不攔,此時此刻,於伏煻言,都是一種別樣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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