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侍衛跳下水,奔向小船。啟檀端正姿態,踢踢一個經匣,正要優雅地移坐上去,張屏拍拍他肩膀。


    “請將在洞中所取的東西交予本縣。”


    啟檀神色一僵:“你說什麽?”


    張屏伸手到他麵前:“和王墓室中的玉片。在你褲腰係帶左帶頭的出口內。”


    啟檀轉目看向別處,不予理會。


    張屏接著道:“擅取私匿現場證物,依律當於查收證物後,杖責三十,刑拘三月或一年。若有毀壞,則須再另定罰責。”


    啟檀哼了一聲:“放肆!有種你來查收,再將孤治罪試試?”


    話未落音,張屏一把抓住他胳膊,啟檀怒喝一聲,猛掄手臂,張屏不閃不避,拉住他的褲腰在係帶處一擠,一塊玉片啪嗒滑落,墜自甲板。


    扒著船幫的蘭徽轉迴頭張大了嘴,啟檀漲紫臉狠狠踹出一腳:“來人!將這放肆犯上的東西給孤拖去砍了!”


    張屏麵無表情地一退,撿起玉片,直起身看向齊齊定在船旁水中的眾侍衛:“勞駕,將我等送迴岸上。”


    為首的侍衛立刻應道:“喏。”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一樣與眾侍衛在船頭係上繩索,推拉船身向岸邊。


    三丈、兩丈、一尺……船舷抵岸,蘭徽掙脫將他抱下船的侍衛的手臂,飛奔向某方。先他一步被扶下船的啟檀裹著侍衛為他披上的衣服立沙地上,冷眼看蘭徽一頭紮進蘭玨懷中。


    馮邰率在場眾人齊齊施禮,啟檀傲然對他們及鬆開蘭徽疾步趕來行禮的蘭玨微一點下巴:“我乃負罪庶人,爾等不必如此,都平身罷。”


    忽而,他身後遙遙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啟檀哪——”


    啟檀頓時迴身,瞧著陽光下一跛一拐緩緩而來的人,吸了吸鼻子。


    懷王行到他麵前,啟檀垂下眼,悶聲道:“小皇叔怎麽到這來了。”


    懷王重重揉揉他頭頂:“能不來麽。皇上太後都著急的不得了,還有啟緋他幾個和你其他的皇叔們也都團團亂轉。隻有叔閑些,所以就先過來了。”


    啟檀唔了一聲。懷王又瞥向旁側杵著的張屏:“方才在船上,因何事撕扯?”


    張屏躬身,啟檀抬頭搶道:“沒什麽。”


    馮邰上前一步:“張知縣甫上任,不知禮數,乃臣治下疏忽,望請責罰。”


    懷王微微眯眼:“平安得返,乃他功也,孤豈能事理不分,不念其功而覓其過?”馮邰再一揖,啟檀瞟了一眼一直低頭未動的張屏,迅速收迴目光。懷王脫下身上錦袍,又往他身上裹了一層,“走,先跟叔先去轎子裏。好久沒吃東西了吧,轎裏有點心,好幾樣你愛吃的。”


    啟檀又吸吸鼻子:“嗯。”


    斜陽若金,半天流霞。豐樂縣衙門扇大開,謝賦率縣衙諸人恭立道旁,拜迎歸來的車駕。懷王與蘭玨、馮邰乘坐的馬車直入行館,張屏被一輛小車拉至衙後小門,穿戴好官服,匆匆趕往衙門內院。


    兩名衙役將他引到後院側廂,通報後,張屏跨入門內,撲麵一股濃重藥香,馮邰在屋中略側轉身:“張知縣,過來瞧瞧你做下的好事。”


    房中兩側各擺放著一張床,崔蔚與金住躺在床上,渾身多處纏裹包紮,麵色灰敗。


    馮邰冷冷道:“幸他二人已無性命之虞。張知縣,本府隻想問你一句,你眼中究竟有沒有國之綱紀,有沒有這身七品官服?”


    張屏整衣跪倒:“下官知錯。”


    他在迴來的路上得知,萬幸壽念山附近布置了重重防守,馮邰為尋玳王,還調了一營的守軍,山腳的火光與打鬥驚動了壽念山上的守卒,十數名武藝高的守衛先抄小道懸飛索下山,救下了已身中數刀的崔蔚。金住拖著重傷之軀拚命衝到了官道,也遇見了巡道的兵卒。幾名黑衣人盡數伏誅。縣衙中接到報信,馮邰、蘭玨、懷王都趕了過來,然山壁上那條通往山洞的縫隙竟已合攏。追進洞中的黑衣人頭領未來得及逃出,僅有一些模糊血肉崩出了縫隙外,十分慘烈。


    眾人大都覺得張屏和兩個孩子同被悶在山石中了,唯獨蘭玨一直說,山縫不會無故閉合,必然是山洞中另有機關,觸動後所致,說不定還有轉機。隻有懷王讚同蘭玨的看法,一時命人尋其他出口,一時命人砸山。眾人不忍勸蘭玨,勸不住懷王,正團團亂轉時突然山體抖動,腳下隆隆,張屏與玳王蘭徽飛船而出。


    馮邰負手俯視張屏的帽頂。


    “數歲小兒,已懂進退。尋常走卒,亦知行動稟請。你為一縣父母長官,卻目無上官綱紀,擅自妄為。這一迴險些連累兩人性命,陷皇子於險境,再有一迴又該如何?你身既著這身官服,言行便係朝廷顏麵,舉動更牽連一縣,怎能再存山鄉野人的習氣。你雖為知縣,豐樂縣卻不是由你想到那裏便躥到哪裏,恣遊玩耍。司守本職,要的是兢兢業業,腳踏實地,更容不得滿腦子取巧擇鮮!”


    張屏垂首不語。


    馮邰滿麵寒霜:“偶遇殿下與蘭侍郎之子,殿下平安得返,乃老天賞了你一迴福氣。但你更要想想萬一出了差池的下場!看你此時乏累不堪,料也無甚思索之力。先去吃個飯睡一覺,再好好反省罷。種種過失,本府稍後另與你算。“


    張屏一拜:“下官知錯,多謝大人,下官告退。”


    他在迴來的路上睡了一時,吃了幾口東西,但渾身確實仍有些沉重,剛才跪又起,眼前略發黑,下階時腳底有些小虛,便稍微在夕陽中站了站。一個小廝忽而從屋角旁轉了出來,恭敬一揖,捧上一箋:“張大人,小的奉我家老爺之命,特來送此函。我家老爺在行館,一時不能過來,便先遣小的前來。小的另也拜謝張大人將小少爺平安帶迴。”


    張屏接過信箋,打開,紙上僅寥數行——


    『犬子無恙,托賴重恩。感而涕零,竟不知何以為謝。先致筆墨,望勿棄虛套。


    玨字。』


    有腳步聲傳來,張屏折起信紙收進袖中,斜方一群侍衛簇擁著王硯大步流星而來。張屏施禮,王硯收步站定:“你臉上就剩下倆眼圈了。還扛得住麽?”


    張屏道:“下官挺好,多謝大人關愛。”


    王硯挑挑眉:“本部院立刻要再審那靜清,你若是還成,就一起過來吧。因你此番經曆,本部院發現,之前對東真國餘孽的推斷有個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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