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堂後,謝賦與縣衙眾吏跨過門檻,方覺雙腿僵硬。廊外明晃晃的日光甚是刺目,下得台階,站在天光下,仿佛從濃夜夢中陡然醒來。


    眾人在堂外緩緩踱步,都想說點什麽,都又說不什麽。


    突有一小衙役飛奔而來,將一帖呈與謝賦。謝賦打開,隻見落款處赫然一個雲字,立刻合上帖:“人在何處?”


    小衙役道:“已在客廂了。說請見府尹大人,小的們迴說府尹大人不在衙門,他們便說請見侍郎大人。”


    謝賦頷首,即刻親自攜帖前往後堂。


    王硯正與蘭玨張屏關門在堂內說話,隨從皆退避在外。謝賦通報入內,呈上帖子,王硯接過打開:“雲家小子來了,真是趕著湊熱鬧。剛說佩之你先去睡一時,事又過來了。”


    張屏躬身:“下官先請告退。”


    王硯擺手:“人手還得一時預備,正好這時空檔,你也一同過去罷。雲家眼下確實算嫌犯。這案子老馮辦,本部院與佩之先見了雲家人,他別又多疑我們聊出了什麽瞞著他。”


    張屏領命,與王硯蘭玨同到側廂。王硯和蘭玨看見廂房門外站著兩位家仆打扮的男子,雙眉皆微微一跳。


    二仆推開房門。三人入內,王硯和蘭玨向上首施禮。


    張屏也跟著整衣拜倒。


    端坐在座椅上的懷王道:“王侍郎蘭侍郎快快平身,孤放心不下侄兒,冒昧前來,二卿勿嫌驚擾。”


    王硯一揖:“臣等不知懷王殿下駕臨,未曾迎駕,祈請恕罪。”


    懷王溫聲道:“王侍郎公務之中,孤卻因私叨擾,原是孤要道聲對不住才是。”又凝目望向蘭玨,“此前孤與蘭侍郎相見,與今相隔不過數日,卿竟清減了這般多,神色如斯憔悴,想是這幾日未曾吃好睡好。孤信馮卿一定能將兩個孩子平安帶迴,蘭卿且放寬心。”


    蘭玨再施一禮:“臣疏於職責,致使玳王殿下失蹤,萬死難辭其咎。懷王殿下竟還體憫垂恤,臣羞懺恨不能粉身碎骨矣。”


    懷王起身攙扶:“蘭卿言太重了,啟檀的事,怎能歸責與卿。來,快坐下說話。王侍郎也一同坐罷。”


    蘭玨與王硯謝恩落座,一直侍立在旁側的雲毓方上前向他二人見禮。


    “家父繁務羈身,便差我前來,聽憑大人審訊。”


    王硯微微一笑:“言重言重,此案是馮邰在查,與我手裏的案子確實可能有一二線索重合,但算不得一件。到底是何人行刺嫁禍給太傅大人,暫還不可知。”


    雲毓立刻道:“案子未清,家父及敝府其餘人便有嫌疑。家父已向皇上請旨待罪在府,雲毓此番,也是前來投案,免兩位大人再讓人往返緝拿。大人可即刻審,也可將雲毓先羈押入牢。”


    王硯嗬嗬笑道:“這就更言重了。豐樂縣衙的大牢也不歸我管,若把你拿了,我先得被問個越權之罪。說來馮邰也該快迴來了,興許啟檀殿下和蘭大人的兒子已經找著了,案子也水落石出了。就本部院和這位張知縣查到的一些線索,是跟番子有關。等馮大人迴來,線索一合上,或便能結案了。”


    懷王點點頭,像才留意地上還跪著個張屏:“哦,孤竟將你疏忽了,平身罷。”


    張屏謝恩,默默起身,立到旁側。


    雲毓微笑向王硯道:“那我先不給王大人添事,等馮大人迴來。”


    懷王看向他:“你便先也坐下說話罷,當真跟在公堂上一般,孤這無緣無故跑來的更不好待了。”跟著轉向王硯與蘭玨道,“孤是聽說了啟檀的事就想過來,恰好與他道上遇著,今日他過來,孤想問問啟檀的消息,便就同行了。你們若要說公務,不必顧慮孤,如需孤迴避,直說便是。”


    雲毓笑道:“殿下這才是讓臣等不敢在這裏待了。恕臣兢兢不能入座,一旁站著聽候吩咐。”


    懷王一挑唇:“那孤與眾卿都休要客套,該坐坐,該說說,別一套套都論起真了。”


    蘭玨和王硯應聲和了兩句,雲毓在下首坐下,唯獨張屏還站著。他恰好立在一叢盆景旁,翠葉與身上的官袍相映,都綠油油的,倒像天然該在一處一般,令人輕易便可忽略。雲毓未曾在意他,懷王更沒有再看他,隻又向王硯道:“王卿方才說,刺客是番人?”


    王硯道:“臣尚不能以定論稟告,不過應八九不離十。”繼而再看向雲毓,“太傅大人近日可與什麽番人有過恩怨?”


    雲毓蹙眉:“家父從不與家人言及朝務。府中來往,更無番人。禮部與鴻臚寺事務,應不在家父權轄之內。”


    懷王抬了抬手:“與番子有恩怨的,不就是啟檀自家麽。難道那個什麽塔赤國在作怪?聽聞訛上啟檀的察什麽布王子與他兄長不和。但不論他們黨鬥內毆誰要害誰,於我朝看來,都是他們塔赤國做的,他們不至於這麽拎不清罷。”


    王硯道:“臣猜測,所以刺客才栽贓給雲太傅。這群番賊隻是要朝廷以為,啟檀殿下因受罰,才會在路途遇刺。順便再陷害我朝之梁柱太傅大人,乃是一舉多得。”


    張屏瞅著王硯,眨了眨眼。


    懷王哦了一聲:“這些番子,不上道的花花腸子真多。”


    王硯正色:“這些都還隻是臣的推論,尚未定案。所以方才臣還要再多問一句,雲太傅是否與番邦有怨。”


    懷王頷首:“王侍郎察查謹慎,不放過一絲一毫,孤這不懂查案的,聽你說一說,都受益匪淺。”


    王硯立刻道:“臣難當此讚,惶恐惶恐。”


    懷王轉看向雲毓:“如此,你迴頭再問問太傅。萬一這些番子背地後裏還做了別的手腳,仔細查一查,防他暗箭總是好些。”


    蘭玨看著其望向雲毓的神色,不禁暗想,若非雲毓是雲太傅的兒子,當真要以為……


    他在心中一哂自己無聊,雲毓起身施禮:“多謝殿下和王大人,這便即刻讓人迴府傳信。”


    懷王道:“也不急這一刻,你先坐下,說完話再辦不遲。”


    雲毓道:“多謝殿下體恤。”又坐迴椅上。懷王望著他笑了笑,方才轉頭再與王硯說話。蘭玨移開視線,不知怎的,心中卻突然浮起了數月前,劉知薈案後,懷王在禦花園中看著雲棠的情形。


    他心內某處不由一動,尚未來得及捕捉,門外隱有嘈雜聲傳來,王硯噌地站起身:“可能是老馮迴來了。”


    張屏躬身:“下官去看看。”匆匆出門,廊下小衙役報,是府尹大人迴來了,還拿住了案犯。


    王硯大步跨出門檻:“人可也已找到了?!”


    小衙役小心翼翼瞄了瞄他身後的蘭玨:“迴大人話,小的隻是聽到前頭過來的消息,並不知詳細。”


    蘭玨渾身猛一空。


    王硯扶住他肩:“走,過去看看。”


    前院中響著婦人淒厲的喊叫。


    “你們這群罪人,獻祭未成,災厄必至,你們都得死!都得死!!!”


    莧莧撲地欲抓向馮邰的袍擺,被侍衛拖開。


    王硯與蘭玨大步趕到近前,王硯皺眉看著厲唿的黃稚娘:“這瘋婦是何人?”


    馮邰看了看蘭玨,簡單道:“欲將抓來的孩子獻祭的案犯。”


    蘭玨僵直站著,私魂魄已被抽幹,空餘軀殼,聽王硯再問:“孩子呢?”


    馮邰再看了看蘭玨,雙唇方動,忽而視線落在遠處,斂身行禮。


    懷王拖著腿走到近前:“孤等不得,便跟過來了。馮卿,啟檀在何處?”


    馮邰俯身叩首:“臣無能。啟檀殿下與蘭侍郎之子墮入河中,臣已命人沿河搜尋,暫無所得,隻在落水的土崖處尋得遺落的鞋履。”


    蘭玨搖晃了一下,王硯一把扶住他,蘭玨麵無表情,再又挺身站直。遠遠在後方的張屏輕聲道:“大人。”


    蘭玨紋絲未動,王硯微微側首,張屏垂下眼皮,躬身:“大人,下官先告退。”


    王硯皺眉,擺手示意他速速離開即可。


    張屏再看了一眼蘭玨的背影,轉身退下。


    他十分擔心大人,但這件案子暫時用不上他。


    捕快衙役已準備好。


    他要去拿住姚員外被殺案的真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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