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謹不禁一怔。這地下,原本該混沌沌一片墨黑,卻怎的,亮堂堂無限光明。


    看那光,非日光、月光、星光;更不是,燈光、燭光、火光。而是從四周遭頭頂上石壁中迸出,洋洋不灼目,好似暖陽,映得這不見天日的乾坤,如人間一般模樣。


    白頭叟笑道:“小子,這就呆了?”


    山謹收拾精神,從容答道:“晚輩乃是想,如此這般,怎分得出晝夜四季?何時起臥作息?又哪裏出風,哪裏聚雲落雨?”


    白頭叟道:“你仍是凡夫念頭,這泉下之國,地上豈能相比?後頭更有你呆的。”說罷,一縱身,向那不見底的深淵處直躍而下。


    較量輕功,山謹從來不懼,但在此詭奇之地,多半分小心,便少一點差池,略一思量,仍取出如意索,鉤住山壁,再飛身掠下。卻隻見,四周山壁與下方,竟都是人家房舍,還有樹木田畝,花架籬笆。垂髫小兒,於雲裏霧間,騰跳玩耍;三兩閑人,在門前屋後,聚談品茶。


    蒸蒸雲霧,托住身體,隨意而浮,無需內力。山謹恍惚惚,不由思量——


    此間處,究竟是天上,還是地下?


    白頭叟的長笑聲自雲外傳來:“小子,又呆了麽?黃泉國十八層,你才看到第一層的尖兒哩。”


    王硯蘭玨張屏等人繼續邊查看石室邊向前走,前方又分出一個岔路,左右兩處門洞。


    右側門洞,如外麵的那兩個門洞一樣,攔著柵欄,堵著石塊,內裏一片漆黑。綠光圖案向左側門內延伸。


    王硯道:“這柵欄隻能攔得住小兒,想來是那女子怕孩子走錯了路。這些圖就是路標,咱們先順著它走罷。”吩咐隨從讓其他人手搜索別的路徑。


    轉過門,亦與方才一樣,長長通道,一間間石室,通道並非筆直,略彎曲。王硯又道:“這布置倒有些像試院的考房,佩之看來,應該親切。”


    蘭玨道:“隻是此處考題不在卷上,我這捎帶混進場的學生更解不開題。”


    王硯笑道:“佩之是提點我等的夫子,怎能如此自謙。”


    蘭玨道:“王大人才是自謙,這般抬舉,在下在諸位神斷麵前可站不住了。”


    眾人都跟著笑,森冷氣氛暖了不少,正再邊查看石室邊往前行,去搜查其他路徑的侍衛之一匆匆來稟。


    “大人,這地宮有些地方塌了,卑職等發現幾處奇怪的地方。”


    王硯精神一振:“帶路。”


    那洞就在方才岔路處被堵住的另一個門通往的甬道內。


    帶路的侍衛邊走邊稟告:“……卑職覺得,兩人一起一間間向前查有些慢,便自作主張,自己先向前探路,劉爾在後麵查看石室。結果卑職走著走著,腳下就不一樣了。”


    那名叫劉爾的侍衛在一處石室門前見禮,王硯簡單一點頭,命一個隨行的侍衛留下與他作伴,其餘人繼續往前走。


    前方出現一個轉彎,侍衛又提醒:“諸位大人小心,地上不平整。”


    轉彎的頂上,便就有些傾斜,地上牆壁出現了裂紋,越往前,便越多。


    帶路侍衛先小跑到某處停下:“諸位大人請看這邊。”


    此處亦是一個門洞,但所通的,既非甬道,亦非石室,而是一道向下延伸的樓梯。


    但石梯隻能下去幾階,前方的頂與牆壁崩塌了,堆堵著一堆亂石。蘭玨走到梯邊,王硯立刻道:“佩之,當心些,此梯下麵是空的。”自己卻下了兩階,環視四周。


    “下方若還有一層,這地宮真能裝不少人。就因為太空挖得太深,才會被地動震塌了。”


    張屏道:“下官覺得,下方不止一層。”


    井下的地宮,有兩層,卻絲毫未損。那邊建造精細,強過這裏許多,又處於邊緣,在遭逢地動時必然能減少很多損傷,但差別如此之大,肯定還因為層數上的差距。


    王硯微頷首:“待清出此處後再證實罷。”又喚過一個隨從,“這裏多半塌陷,地上有裂,下方是空的,也不知多深,讓那些先去探別處的都小心些。門道,要摸清。人,一個都不能傷。”


    隨從領命飛奔而去,剩下的侍衛及縣衙調來的衙役們都一臉感動。


    蘭玨看了看張屏,王硯做事,素來求簡求快,其實眼下這裏的及將要增調過來的,多半是縣衙的人手,後續挖掘這個地宮,亦得縣衙來辦。原本當要王硯告知張屏,張屏統籌調派。現在這般,論真就是王硯濫權,張屏失職。


    帶路侍衛的作為,也不合規矩。按本朝律例,取證查訪,須兩人以上,互相督管,以防疏漏舞弊。凡擅自獨行,所查所得,皆要重新審核,或廢而不用。


    倘若在這裏的是馮邰,帶路侍衛與其搭檔肯定會被嚴責。如果還有個禦史台的人在,王硯和張屏更得被好好彈上一彈了。


    王硯有肆意的本錢,但張屏須早些自行體悟知縣該怎麽當。


    大致查看完此處,帶路侍衛再舉著燈籠引路:“大人,還有一處更不對頭的在這邊。”


    眾人再隨他出了門洞折轉,王硯讓眾人一個個排成一豎行,間隔些許距離,輕落步,緩緩向前走,地麵越來越不平,石牆歪斜,走了不多久,前方亂石橫阻,再不可行。


    帶路侍衛在被阻斷處前停住,眾人的視線亦都定在了那方。


    那裏地上,有一堆土,土中夾著碎渣石塊,土堆對著的靠近坍塌處的頂上,有個洞。


    “上頭不通,洞裏能鑽下一個人,卑職覺得,有人從這個洞進到這裏過。”


    王硯走到洞下抬頭看了看,再撚起一撮泥土,裏麵的石子土渣定不是地宮之物。


    “不錯,這地宮還有其他不速之客來過。”


    地宮外壁堅硬,不易挖穿,打洞的人是利用坍塌的縫隙,才挖出了洞。


    那麽這個洞,是在地動之後才有。


    “此洞位置,對應地上,是慈壽村中。石棺中的女子死後,案犯等人必然監視他人的一舉一動,挖洞既費力,動靜又大,不是抱走孩子的姚存善所為。”


    張屏點點頭。


    姚存善知道孩子的事,也知道門在哪裏,不需要打洞。


    “下官覺得,此洞是在蒲氏女被害,姚存善抱走孩子之後挖的。”


    那女子帶著孩子住在這裏,若這洞是之前挖的,她應該會清清這些土,堵堵洞,防止再有人進來。


    “看這洞口痕跡,用了不止一種工具。大人方才已說了,此洞地上的位置,在慈壽村中。打洞動靜很大。案犯一直在留意村中動靜。所以,這個洞,是案犯自己挖的。”


    無昧驚詫脫口:“案犯也來過這裏?”


    王硯瞳孔一縮:“不錯,難怪那些屋子的門,多半都是開著的。也難怪這些人後來知道了蒲氏女有孩子,還知道孩子大概的歲數。”


    張屏再點點頭:“所以,甄選侍奉慈壽姥姥的靈童,第一次六歲,第二次九歲。”


    蘭玨微怔:“慈壽姥姥選靈童之事,其實是案犯藉此為名搜尋蒲氏女的孩子?”


    張屏和王硯一起肅然凝視他,同時緩緩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甬道處一團光亮顛簸而來,一旁侍衛立刻喝止其奔跑,那奔來的侍衛放下燈籠,就地跪倒。


    “叩稟大人,卑職等在那邊坍塌處的頂上,發現一處可疑痕跡。卑職等大膽推測,可能是個被封上的洞口。”


    王硯神色一變,皺眉:“又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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