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昧咳了一聲,王硯瞥了張屏一眼:“你以為,墓主不是和王?那上麵坐的銅像是哪個?”


    張屏道:“和王。”


    無昧再咳了一聲,偷偷挪移到張屏身後,扯扯他袍子。


    王硯道:“你覺得,墓主把不是自己的像擺在主位上?從古到今,有誰死了之後這麽幹的麽?”


    張屏道:“下官是以為,此墓非墓,故無墓主,或可說,一直祭拜供奉和王之人,才是這些年來的墓主。”


    王硯道:“具體指誰?”


    張屏道:“以現有的證據推測,下官覺得,是蒲氏。”


    無昧抓著張屏後背衣料的手滲出了汗,王硯卻挑起一邊唇角:“哦?才看到這裏,你已作出了推斷?說來聽聽。”


    張屏再躬身:“下官方才進來時,查看入口,石料磨痕明顯,非常光滑,應是長年被人踩踏所致。能開合的石門陰陽雙眼,也甚光滑,乃常被觸摸。下官想,當年蒲氏院中的井口,應就是通往此處地宮的入口。”


    王硯點頭:“嗯,不錯。這就對上了你我之前的推測。蒲與仆同音,蒲氏,就是當年和王的舊部,楚臣餘黨。熬到前朝都亡了,竟然還在,也是能藏。”


    他抬手拍拍張屏肩膀。


    “你能在見此證據前,先憑《抱樸子》中缺失及存餘的卷名,就推測出蒲氏的身份,甚是不錯。”


    張屏垂下眼皮:“是侍郎大人拿到了書卷,又提點去君道存臣節,下官方才醒悟。”


    王硯哈哈一笑:“拿住那個冒充糧販的番子,於本部院來說不過手到擒來,你說的那句提點,本部院確實是無意說了說,這些功勞,都算成你的。”


    張屏幹巴巴地道:“多謝大人。”


    無昧顫聲笑道:“侍郎大人如此栽培下屬,真是張知縣的福氣。”


    阿屏,你這樣當官真不行啊。


    王硯嗬嗬一笑,轉而向蘭玨解釋《抱樸子》與猜出蒲氏身份之事。


    蘭玨一歎:“原來如此。這蒲氏身為楚朝餘黨,卻也忠義於舊主,隻是這秘密不得見天光,唯能以這種隱晦之法委婉道之。臣節、時難、守塉、安貧……此心機也,亦可歎也。但,如若此墓非墓,並無和王屍首,蒲氏一族以仆為姓,在此上建屋居住,暗暗守護,意義何在?”


    就是天天爬井通過密道進到這間廳內祭拜銅像?


    不甚合理。


    王硯轉向張屏:“你來答吧,為什麽要說此墓不是墓,和王沒葬在這裏?”


    張屏側轉身:“稟大人,下官從入口行至此,隻見處處故弄玄虛。卻無一處合乎葬儀。”


    蘭玨讚同地看著他,不論那幾座石碑,還是這些銅像,都可稱得上古怪,他從未在典籍中見過前例。


    無昧怯怯道:“無上天尊。貧道冒犯,多言一句。似空不空,無形無象乃明經度世之句,置於暴戾咒詛之言旁側,悖善瀆德,咒不到旁人,自己反要不好。聽說那和王曾修道法,著實不當如此為之。”


    張屏道:“那些石碑,即是故弄玄虛之一。那些碑,不是一起刻的。似空不空,無形無象兩碑,贔屭上有風雨侵蝕痕跡,碑身乃被重新漆刷,字也是重新描的。”


    無昧一怔:“這樣做可不好啊,為什麽……”


    張屏再抬起眼皮看看蘭玨:“大人已看出石碑上字跡的不對了罷。”


    蘭玨頷首:“玄色石壁上字跡,不似白碑與小碑字跡般流暢,撇捺相接處甚是僵硬,尤其那死字,與入門白碑上死化生歸皆塵土一句的死字一模一樣,隻是大小不同。”


    這世上,即便同一人筆下,也絕寫不出完全一模一樣的兩個字。白碑上生歸塵,死歸土,死化生歸皆塵土中的兩個死字,便不相同。


    “故,此碑應是將同一人書於他處的字跡拚湊而成。”


    張屏道:“大人說得對。黑色石壁,是蒲氏或其他和王舊臣偽造,做震懾之用。”


    王硯慢悠悠道:“若不是真墓,為什麽要震懾?”


    張屏道:“故弄玄虛,更需要震懾。”


    王硯挑眉:“什麽玄虛?”


    張屏轉向那堆盛著頭發的盒子。


    “一是做餌,殺人。”


    他俯身,拿起一束頭發,這綹發雖已幹枯,但仍比常人之發更烏黑堅硬,還是卷曲的。


    這是胡人的頭發,這樣的發,有很多。


    “東真人一直在尋找被和王拿走的寶藏,蒲氏將這裏偽裝成和王之墓,引他們到來。”


    放餌垂釣,請君入甕。


    王硯道:“可這屋子周圍挖出的幾具屍首與那樹下的女屍發髻卻都完整。”


    張屏道:“這個下官也疑惑著,尚無論斷。”


    王硯擺擺手:“罷了,就算不談那幾具屍首的頭發。單說蒲氏,他們隱姓埋名是為了潛藏,你卻又說他們故弄玄虛讓人以為這是和王之墓,豈不矛盾?”


    張屏搖搖頭:“蘭大人說過一句話,下官覺得很對。整個慈壽村,下麵全都是空的。若這裏是疑塚,那疑塚實在是太大了些。可這裏的確就是一處疑塚,除了這幾塊石碑、銅像,之前挖到的那口石槨亦是最大的證據。這個計策,還很可能是和王親自訂下的。下官推測,除了疑塚之外,這裏或許,還另有用途。”


    王硯哦了一聲:“什麽用途?”


    張屏再躬身:“下官能否等看了後殿之後,再迴答大人的考問?”


    王硯嗯道:“行。”


    蘭玨袖手旁觀,頗覺有趣。從王硯言行看來,他此時心中已有了推論,而且和張屏相同,張屏也看出來了。他一直詢問張屏,更並非為難。王大公子辦案從來都是他說他做,屬下一旁跟著即可,責罰下屬皆直接斥責直接命拖出去打,從不做綿軟刁難行徑。這般一直問,一直聽張屏說,很不尋常。


    更不尋常是,王硯的眉梢眼底,竟洋溢著對張屏的喜,甚至還隱隱帶著愛。


    不過這些就不指望張屏能看出來了。


    蘭玨唇角剛揚,蘭徽之事又砸得心上一緊,王硯察覺到他得目光,亦踱了過來。


    “佩之,你還好罷。是我不對,不顧你這般勞累,還硬請你過來。放心,找人對老馮來講更不算什麽事。等一時上去了,肯定就能聽到小徽兒的消息了。”


    蘭玨自然明白,王硯定然是推測到了玳王失蹤十有八九是趁亂拉上了蘭徽逃跑,才讓他過來幫忙。


    送份人情又好像雙方互不虧欠,王大公子一向喜歡做這樣的事,蘭玨便就仍依慣例承情不說破,隻道:“謝墨聞兄吉言,馮大人之能乃我所慕,他辦此案我心甚安,此時更不可因私誤公。”


    王硯搓搓手:“正是,這些頭發,已看了大致,我準備就留給老馮了。不然,他覺得咱們查這邊完全把他撇了,又該惱哭了。他一定每根頭發絲都能驗出來曆,我信他。走吧,咱們先看後頭。”


    張屏與無昧默默跟上王硯和蘭玨,王硯卻忽而又停下腳步。


    “是了,你們先來猜一猜,單看這間殿,除了咱們進來時的門,其餘都是石牆。後麵的殿,在什麽方位,要怎麽進?”


    蘭玨看向上首:“我這外行人此時倒能班門弄斧一番,做個推論,按照尋常玄宮布局套算,此處乃前殿,往後應有中殿、側殿及後殿。中、後二殿都在前殿正後方。側殿可無,但主殿必不可少。所以,若要有門,隻應在和王銅像身後。”


    王硯哈哈一笑:“不愧佩之。”


    蘭玨道:“賣弄賣弄,慚愧,慚愧。”


    兩名侍衛走到和王銅像身後,拉開帷幔,用手一推,一塊牆麵便側凹進去,露出漆黑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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