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如果顧九辛對楚恪的態度是替幻月穀表明立場,那麽楚懌對顧家的選擇十分不解,也很不滿。


    他剛才保持著麵上的微笑和和氣,也隻是因為兩家的淵源和幻月穀顧家如今的地位。


    據聞顧九辛向來不假辭色,不行矯揉,行事作風更不讓須眉。


    楚懌原本不大相信,以為人人都因其姿容絕麗而多有溢美之詞,今日接觸方才知道,這些形容毫無誇大成分。


    顧九辛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其直爽明朗,更勝須眉。不過楚懌很快後悔自己決斷下得太早。


    因為,當顧九辛願意說的時候,自然令談話之人如沐春風,而她不願意說的時候……也能讓人噎個半死。


    楚懌問道:“顧師姐的態度,也是幻月穀的意思嗎?”


    顧九辛側身對著楚懌,身姿筆挺,鳳眸冷清,眺望著起伏的山巒間升騰而起的薄霧。


    她頭也沒迴,隻道:“顧家事,不需說與外人。”


    語氣並不激烈,楚懌卻被噎了個倒仰!


    好個不需與外人說!


    楚懌嘴角一抿,道:“近來嵊洲頗不安寧,有傳言神木令重現於世,正是暗流洶湧之時。當此之時,正需我們攜手共濟。”


    顧九辛轉頭,問:“楚師弟知道卯木、齊辛之後?”


    誠如當日楊雋猜測的那樣,數十萬年前的神木四姓煊赫一時,子孫無數,嫡支旁係不知凡幾。


    而勾吳氏、衛陽氏、卯木氏、齊辛氏都是上古姓氏,神木四姓的後人各有遷徙,早已不再沿用古老的姓氏。


    神木四姓又已經失去聯係多年,彼此各不相識,在茫茫人海中尋找神木四姓的傳人,且還是執掌神木令的嫡支,難逾登天。


    楚懌也是因顧九辛對楚恪的態度和其他一些消息,鎖定了幻月穀顧家可能為神木四姓的傳人之一,至於是衛陽、卯木、齊辛三姓中哪一個的後裔,他也摸不準,才親自來向顧九辛求證。


    可要問他卯木、齊辛之後……楚懌想想,卻尚未有符合猜想的對象出現。


    他搖頭道:“不知。”


    顧九辛嘴角一勾,眼中卻殊無笑意,帶著淡淡的嘲諷道:“既然如此,怎不尋四姓之後,反說什麽與我幻月穀同舟共濟?我顧家雖心存仁義,願秉持公道,但——”


    一直惜字如金的顧九辛這時候話卻突然多了起來。


    她眉目一揚,直視楚懌:“年湮日遠,神木四姓早就不複當年聲勢。世人多趨名逐利,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幻月穀還不想成為眾矢之的。楚公子請慎言。”


    自神木令在楚家的傳聞一出,早就有無數雙眼睛盯住了楚家,隻是礙於各種原因,大多數人都還沒有出手而已。


    一頭是勢單力薄的楚家,一頭是大大小小心懷不軌的世家,實力之懸殊,毋庸多言。此時的楚家無異於被狼群猛虎圍獵的兔子,周遭都是虎視眈眈的獵手,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觀察之中。


    這種情況下,楚家想和幻月穀綁在一起承受風險?顧家怎麽可能把自己置於這樣岌岌可危的境地之下!


    “再說,楚家的船太小,容易翻。楚公子以為請動幻月穀就能抵擋得了嵊洲千千萬萬隻要拽這船下水的手麽?”


    楚懌兩頰肌肉一僵,目光卻瞬間轉冷,和初時溫煦含笑的模樣大相徑庭。


    話頭一轉,顧九辛就否認自己是四姓之後?


    他哦了一聲,語調平平地問道:“顧師姐博古通今熟知曆史,應當知道,神木四姓休戚相關榮辱與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楚懌挑了挑眉,眼中有些質詢之意:“幻月穀背信棄義,就不擔心他日唇亡齒寒?”


    “楚公子既知唇齒相依之理,就不該妄想把幻月穀拉做擋箭牌。”顧九辛神色漸冷。


    楚家的人腦子都拿去喂豬了嗎,還是說走投無路想尋求換幻月穀出麵庇護?但是此舉顯而易見隻會拉著幻月穀一起成為炮灰!


    什麽神木四姓玄天始祖,早就已經作古了。


    元極宗和無妄宗異軍突起,分別在秦國、虞國兩大國紮下了深根,宗門中的大能修士也躋身國師。


    當世之人未必當真敬重每況愈下的玄天門,更不會忌憚玄天始祖的名聲,曾經執掌神木令擁有神木令的四姓後裔更是他們蠶食瓜分的對象。


    顧家能夠躋身嵊洲十大世家,且屹立十萬年不倒,自有過人之處,不說別的,對於時局的洞察能力便非同尋常。早在關於神木令的流言初起的時候,幻月穀已經在四下打探消息,注意各處動向了。


    “托先祖的庇護,幻月穀才能在今日的嵊洲擁有一席之地。而近年來嵊洲暗流湧動,頗不太平,有大亂之象。顧家有心秉持公義,卻是勢單力薄,恐力不從心。”


    顧九辛仍是不緊不慢地說著:“楚公子今日來找我,想必是已經預見前路危機重重,不欲陷入亂境之中,而願得幻月穀一援手。”


    她似笑非笑地睨了楚懌一眼:“不知我說得可對?”


    這是打死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四姓之後啊。


    楚懌低笑一聲:“顧師姐好一張巧嘴,舌燦蓮花,倒叫人分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顧九辛嘴角一抿,淡笑道:“我雖是女子,也不屑於說謊。”


    楚懌一噎。顧九辛既沒說顧家是四姓之後,同樣也沒有否認。從她的話語裏麵,還真是一絲把柄也抓不出來。


    托先祖的庇護,幻月穀才能在今日的嵊洲擁有一席之地。——這話當然沒錯。幻月穀綿延十萬年,不是祖先打下的基業還能是天上掉下來的?


    他看向顧九辛的目光帶上了一絲異色。


    這個女子,可不隻是臉長得好看而已。


    顧九辛坦然迴視著楚懌,目光清亮,心下卻有幾許疑惑。


    楚家人腦子這麽不好使,非要想把幻月穀也拖下水嗎?


    楚懌看著顧九辛,腦筋急轉。


    嵊洲流言四起,以幻月穀的勢力,聽到“楚家有神木令”的消息再正常不過。


    幻月穀縱然不願站到明處,但既然知道自己是楚家子,顧九辛卻率先向楚恪示好,這是什麽意思?


    突然間腦海中神光一閃,他想到什麽,瞳孔驀地一縮,也不逼顧九辛承認自己是四姓之後,順著她的話問道:“幻月穀既然有意出手相助,顧師姐何不與我明言?”


    楚家被各方勢力盯著,幻月穀此時與楚家溝通顯然危險係數太大,反倒是在玄天門之上的他們,環境相對輕鬆,能夠尋機商討一二,也不至於引起太大矚目。


    如果引起有心人懷疑,他也完全可以佯裝仰慕顧九辛,反正玄天門裏被顧九辛姿容折服的弟子不在少數,這真是個相當好的借口。


    顧九辛看著楚懌笑了笑,目光不閃不避,坦蕩而明亮。


    她聲音不大,卻帶著幾分篤定和威嚴的氣勢:“楚公子未免過問得太多了。”


    幻月穀無心爭搶那塊楚家手裏的神木令,那是個燙手山芋,嵊洲大小世家甚至還有各路散修,全都趨之若鶩。這樣一件東西,即便是上古至寶,也隻會給顧家惹禍。


    顧家頗有自知之明,雖然不是十大世家之首,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處境已經很不錯了。顧家對於現狀很滿意,也並不想生出什麽變故。


    如果不是因為家族命運與神木令息息相關,這次他們也不願意趟這趟渾水。任外界攪弄風雲,我自巋然不動,這才是幻月穀顧家的行事準則和守身之道。


    顧九辛看著楚懌,眉頭微蹙。


    楚懌在玄天門一舉一動都比照著江寒鶴的行為來,江寒鶴溫潤如玉,無時無刻不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但很顯然,楚懌學得並不到位。


    顧九辛沒有輕視楚懌。一個人,如果沒有半點野心,那才真的沒有任何期望。但她覺得楚懌缺乏自知之明。


    江寒鶴之所以能夠渾身上下文都透著股溫潤氣息,那是他在江家積年累月浸潤出來的世家之氣。


    明月城江家雄踞嵊洲十大世家之後數萬年,在嵊州擁有無可匹敵的聲望,卻並不讓人覺得盛氣淩人,沒有讓人心生惡感,甚至連最窮兇極惡的匪盜都退避三舍,足見江家並不是以蠻力服人。


    但看江寒鶴就知道,江家的家教是何等出色。


    顧九辛眼神一閃,又想到了江臨仙。不過江臨仙即便是個奇葩,但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那並不是個普通的紈絝。


    再看麵前的楚懌,雖然舉手投足都頗有幾分江寒鶴的影子,但眼中那股濃濃的算計卻擋也擋不住。


    他似乎不清楚,江寒鶴能夠時時刻刻待人溫柔和煦,那是因為他不僅家世顯赫,個人資質亦是超群絕類,又是代宗主衡一真人的親傳弟子。


    江寒鶴樣樣得意,是真正的天眷之子,沒有人能夠對他構成威脅,他也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如此,當然不會對自己不需要在意的人表現出太多情緒。


    那不是真正的溫煦,而是另一種更為含蓄的驕矜和高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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