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皎白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有點陰天,孟媛坐在病床上望著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許皎白走過去,她迴過頭露出一點笑意,“來了?拿沒拿傘啊,我看這天像是要下雨。”


    許皎白搖了搖頭,孟媛又說:“我櫃子裏有傘,一會兒記得拿。”


    臨近十月,天氣很快涼下來,許皎白今天穿了一件微薄的藍色衛衣,頭發柔順,看上去像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新買的衣服?之前沒見你穿過。”孟媛說。


    許皎白沉默一下,“……嗯。”


    “這有什麽好想的?”孟媛有些好笑伸出手拽了拽他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買大了?肩膀這裏有點寬。”


    許皎白沒吱聲。


    他昨晚是在季橫那裏睡的,自己的衣服發生了一點“小事故”報廢了。季橫的衣服他很多都穿不了,勉強找出來一件可以穿的,還是有些寬鬆。


    孟媛也沒問許皎白為什麽不迴答,繼續說:“櫃子裏還有季橫拿過來的牛奶,你要不要喝?”見許皎白搖頭,她又說,“你告訴他下次不要拿東西過來了,我都喝不完怪浪費的,他來這幾趟都帶多少東西了,難不成之後每次來都要帶禮物?”


    許皎白“哦”了一聲。


    孟媛看了他一眼,突然開玩笑道:“江皖什麽時候來啊?我真是受夠你這個悶葫蘆了。”


    許皎白拽了拽袖口,眼巴巴看著孟媛。


    孟媛笑了,靠迴床上,過了一會兒外麵下起小雨,她看著雨滴迸濺在窗沿,想了想說:“媽其實一直想問你來著,你覺得江皖怎麽樣啊?”


    許皎白明白孟媛是什麽意思,輕輕叫了一聲“媽”。


    孟媛嘴角仍然掛著淺淡的笑,“又會說話長得還漂亮,配你的確可惜了,你還是別禍害人家姑娘的好。我之前的確想著你倆要是能成就好了,可是光我在旁邊幹著急沒有用啊,你倆互看對方的眼神都不來電。”她似是憂愁地歎口氣,“我就愁啊,你媽要是走了,你以後怎麽辦,這麽不會說話誰……”


    “媽。”許皎白不喜歡聽孟媛這麽講,眉頭皺起來,手握在母親的手腕上。


    “我知道你不樂意聽,但這不是實話嗎,我總要比你走得早。”孟媛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背,用半開玩笑地輕鬆語氣道,“你讓我說完,我想了很久才想好怎麽跟你說,你這麽打斷我算什麽事啊,媽要生氣了。”


    她的聲音很虛,像這個雨天裏的太陽,被烏雲掩蓋住隻剩下一點溫度,但仍舊溫柔。


    孟媛的確想了很久,從很多年前開始想一直想到現在。


    “我和你爸分開的早,我那時候要強,一心想著要把你培養好反而忽略了你的感受,結果導致發生了那種事……”


    孟媛看向自己的兒子,他現在穿著最普通的圓領衛衣,露出脖頸和鎖骨,不再像以前那樣遮掩,也有了關係很好的朋友。


    “我一直在想要怎麽彌補,恨不得把你拴在褲腰上,最好什麽都聽我的,別再受到傷害……卻忘了你也會長大,會變堅強,不會一味是個小孩子。”孟媛抬手摸了摸許皎白的頭發,像小時候那樣,摸摸男孩子的頭,“我兒子啊,一直很優秀特別優秀。”她說著尾音微微翹起,有些小得意。


    “你還記不記得高三那年,有天我問你怎麽不和季橫聯係了,你一定記得,你說你不知道然後偷偷趴在桌子上哭,我都聽到了。”


    許皎白看著母親。


    孟媛眼角的紋路有些明顯,她比六年前蒼老了太多,歲月不但奪去她的容顏還施加給她病痛。


    她仍然笑著,溫柔撫摸兒子的頭發,手緩緩落下說:“我早就知道啦,你們兩個人過來看我就看我,別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眉眼來去互傳暗號,有什麽不能直說啊,那麽忐忑幹嘛?我又不能吃了你。”


    那個蒸籠似的夏天,許皎白伏在案上抽泣的同時孟媛也偷偷扶著門框抹眼淚。


    她怎麽能看不出來,自己的兒子喜歡季橫,口袋裏有他給的糖,談話間總是提到那個人,眼睛閃閃發光,感情藏也藏不住。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也曾奢望著許皎白會忘記這個人,和某個女孩談戀愛,可是到頭來想一想,還是季橫最適合。


    她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思考,自己的兒子喜歡一個同性,這意味著什麽。


    最後發現什麽都不意味。


    許皎白的開心與不開心都太明顯了,孟媛用眼睛見證著又怎會不明白。


    工作這幾年許皎白越發成熟,笑容也越來越少,因為她的病來迴幾處奔波,所有壓力都壓在他身上,孟媛有多久沒見過他這麽活潑了,還沒有和季橫和好時就瞪圓了眼睛生氣,表情豐富極了。


    所以季橫能迴來,她很高興。


    “你現在開心就好,隻要你開心那就什麽都值得。”孟媛還在說著,絮絮叨叨,她真的想了很久,要怎麽和許皎白說,怎麽說清楚,說她真的不介意,他不必有負擔。


    她希望自己的兒子永遠平安喜樂。


    “我之前還在愁,你這麽不會說話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你,現在好啦,也不用愁了,你和季橫就挺好。”孟媛看著表情怔愣的許皎白,忍不住揮揮手,“迴神了,跟你說話呢,聽沒聽到啊?”


    “媽。”


    “嗯?”孟媛感覺自己身上多了個腦袋,許皎白把臉埋在被子裏,緊緊拽著她的手腕。


    “謝謝你。”許皎白說。


    “都多大的人了還撒嬌?可夠了啊,我可是你媽,快別給我肉麻了。”孟媛笑著笑著眼睛裏就有淚,既欣慰又難過,拍拍許皎白的腦袋,“哭了呀?”


    許皎白悶悶迴答:“沒有。”


    “那就快點起來,口水別沾到我被子,我嫌棄。”


    “……我沒流口水。”


    孟媛抽空看了眼窗外,這一看就不迴頭了:“這雨也沒下起來啊,才這麽一小會兒就停了。”


    許皎白抬起頭,陽光乘著微涼的風灑在窗台上,耀眼得不似秋天,街道上的樹木有些還綠著,小雨過後更加青翠。


    天晴了。


    ##


    十一月中旬下了一場大雪,也是入冬的第一場雪,飄飄灑灑一整個晚上。


    第二天早上起床,窗子上結了厚厚一層霜,許皎白探頭往外麵望,季橫叫他吃早飯,他轉頭說:“下雪了。”


    兩個人住在一起有段時間,有時是在許皎白家有時是在季橫那邊,習慣成自然,也沒有人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


    江皖倒是很讚成這樣,說:“萬一吵架了也不至於流落街頭沒有去處,不錯不錯。”


    許皎白可不覺得是這樣,他們或許會吵架,但是季橫一定不會讓自己走,耍賴撒潑什麽都幹得出來,可要是真出家門就另當別論了,百分之百會黑臉把許皎白拖迴來,一邊說自己錯了叫許皎白不要生氣,一邊又要狠狠欺負人,在他脖子上咬出牙印,不要臉地說是標記。


    不要問許皎白為什麽清楚。


    實踐過。


    因為下雪,道路不好走,季橫開車送許皎白去畫室,今天周末他一整天沒有工作。


    畫室裏暖氣很足,學生們剛來沒多久一張張臉被凍的紅撲撲,看到許皎白進門零零散散說著“老師好”,許皎白點點頭,開始一天的授課。


    下午學生放學,許皎白留在畫室裏畫未完成的畫,聽到學生嘰喳吵鬧往外麵看了一眼。


    窗外庭院裏梳馬尾的女孩子與季橫搭話:“你又來找許老師啊?”


    季橫點頭。


    “他還在班裏沒出來呢。”


    季橫說著“謝了”,這才往裏麵走。


    教室的門開著,許皎白坐在講台上麵對著畫板,背挺得筆直,圓領的毛衣半遮住鎖骨,手裏拿著筆,心思卻沒在上麵,時刻注意著外麵的動靜。


    季橫沒有拆穿他,慢慢走進來,走到許皎白身後:“你在畫什麽?”


    筆尖在紙張上輕輕一頓,仿佛迴到兩人最初相遇的地點,許皎白坐在觀眾台偷偷畫籃球場上的季橫,結果卻被發現。


    許皎白說:“我可以畫你嗎?”


    季橫往他嘴裏塞了顆糖,指尖在唇瓣上流連,歪頭笑道:“當然可以。”


    他脫掉外套,扯過台下的椅子坐下來,胳膊隨意搭在椅背上。


    許皎白換上新的紙張,在落筆前叫道:“一一。”


    “嗯?”季橫應了一聲。


    “晚上吃什麽?”


    他們突然聊起家常。


    “嗯……是個好問題,迴家我做飯吧,看看你想吃什麽一會兒把菜買迴去。”


    “哦,那我幫你打下手。”


    季橫換了個姿勢,許皎白立刻道:“不要動。”


    季橫保持了沒一會兒又問:“要多久才能畫好?”


    “很久。”


    “咱們迴家畫去好不好?我脫了衣服給你畫都行。”


    “……不需要。”


    “白白、白白。”


    “不要叫了,像在叫狗。”


    “怎麽會?明明是貓。”


    許皎白對上季橫含笑的眼睛,反駁道:“我才不是貓。”


    “嗯你不是。”季橫自然接道,“你是寶寶。”


    許皎白:“……”


    季橫笑的肆意,終於不亂動了,說:“你畫吧,我不逗你了,畫完了買完菜我們就迴家好不好?”


    “那麽著急幹嘛?”


    季橫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戀家。”


    許皎白不過剛剛起個形,已經坐不住了,說:“不然還是迴去吧……”


    “不行,說好了畫我,我等著你再畫一本呢。”


    許皎白當做沒聽到。


    今晚好冷啊,雪慢慢化開,不再是白茫茫一片,月色又遲來。


    還好它來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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