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腦的鈍痛讓我時而清醒,時而恍惚,但更多的,是被莫名抽幹力氣的恐懼。


    我像死人一樣,孤零零地躺在那裏。


    在四周草叢的掩蓋下,我仿佛墜入了無邊無際的深淵,在黑暗中浮沉,愈發強烈的眩暈感讓我四肢無力抓不住任何東西。


    我昏昏沉沉地意識到,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我第一反應竟不是保護頭,而是顛覆人類本能護住了腰。而可笑的是,我一時之間居然忘了,我為什麽要做這種可能會送命的事情……


    馬路上的車輛偶有車輛來往,甚至還有深夜飆車黨震耳欲聾的引擎聲,但這一切刺激都不足以將我從深淵中拉出來。


    因為,我恍惚間好像在深淵的盡頭看到了一個人……


    我呆呆地望著他英俊又冷漠的臉,胸口有無數情緒撕扯著,說愛他,說不能再愛他。


    他眼神掃過我的時候,如同掃過一粒人世間最不起眼的灰塵,在我以為他要無視我的時候,他又目光落在了我的腰上,像一片薄雪,又冷又輕。


    就是這一瞬,我猛然想起,我緣何會在命懸一線之際做出那種荒唐的抉擇。


    這原因,不過就是楚王好細腰啊。


    他是楚王,而我,是他的不二臣。


    關於我和他的這個典故,還要從好多年前,我在《江天一色》演員海選現場再遇他之後的某個晚上說起。


    那天我從兼職的武術館下班,路見不平,搭救了一個被兩個男人糾纏的女人,沒想到那女人就是我等孟伊劍時遇到的製片人劉姐。


    她嚇得不輕,眼淚流了半天才止住,我本打算好事做完就走,她卻非要拉我去對麵的星緣酒吧喝一杯,我看她還驚魂未定的樣子,便同意了,二來也是想替孟伊劍這個可憐兮兮的演藝圈門外漢向專業人士淘點經驗。


    劉姐先是和我聊了幾句我的功夫,我看準時機,便將話題轉到《江天一色》上去,我本想替落選的孟伊劍找點演戲門路,沒想到劉姐有些醉了,嘴上沒把住門跟我說了原本內定的男二號被大學在讀的唐玦頂了的圈內八卦。


    “別說,你跟那個唐玦長得真像,我第一次見到唐玦的時候還以為是你,我還說你小子拒絕我,怎麽轉頭就成男二號了。”劉姐眯著眼看我。


    “是嗎?”


    我不信這世上還有跟我如此相似的人,直到劉姐把唐玦的照片給我看,我才終於無話可說。


    “沒辦法,這個唐玦有新葉的高層在為他撐腰,原定男二梅映也隻能恨自己抱的大腿沒別人的粗。”


    劉姐說新葉高層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季靖閑。


    “新葉……”我喃喃道,“我知道,新葉的總裁姓季,叫季靖閑。”


    “嗬嗬,給你說中了,就是季總在捧他,他跟季總關係好,梅映也隻能吃暗虧咯。”


    “劉姐,我,我……”


    劉姐看我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砸,道:“大男人,別吞吞吐吐的,有什麽話就說,劉姐欠你人情呢。”


    “我想問問,有什麽方法可以認識呃……唐玦?”


    我本想說季靖閑,但卻不知道為什麽臨時改口,換成了這種迂迴策略。


    劉姐上下打量我一眼:“簡單啊,你跟唐玦長的這麽像,身體素質又這麽好,不如去當他的替身吧,我聽說季總最近正四處幫他找替身演員。”


    我眼前一亮,一臉懇求地望著劉姐。


    “喂,我開玩笑的,你不會當真了吧?”


    “劉姐!”我雙手合十地看著她,真情實感道,“帶我入行吧。”


    “我當初說要你入行說的是入正式演員的行,不是替身演員的行,再說了,你若是想認識唐玦,跟著我做演員一樣有機會和他認識。”


    但沒機會和季靖閑認識,我心說。


    “你想清楚了,人家要的可不是武替,人家要的是全方位替演,包括高空下水等等危險戲,有時候唐玦生病,你也要頂上。”劉姐說著,語氣裏卻有些擋不住的輕視,“你一樣要學習怎樣做一個演員,還不如跟著劉姐拍戲。”


    劉姐說的壓根就沒嚇退我,反倒都是我的強項。


    “劉姐,你說的這些,我都能做到,求你了,幫我引薦一下吧。”


    “你呀你,非要明珠暗投,我真是敗給你了。”


    “嗨,我哪裏是明珠,就憑這張愛豆臉嗎?要我說,我投身武術行業才是適得其所呢。”


    我磨了劉姐好久,她愣是沒想起問我為什麽非要認識唐玦,隻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最終,她還是當場同意了,第二天托了幾層關係把我引薦給季靖閑。


    與季靖閑正式相見的那一天,我專門去讓理發店的tony老師給我吹了個發型,一路上都有妹子頻頻迴頭看我。


    其實,我對我的外型條件一向滿意,從小到大,我都是女孩子們嘴裏穿古早校服都帥的校草,隻是因為要見的人是季靖閑,我才對自己百般挑剔。


    我還記得季靖閑見到我的時候,眉間那一瞬的微皺,我後背冒汗,不知道自己有哪裏做得不對。


    “季總好。”我鞠了一躬,借此掩飾我過分的緊張。


    在我鞠躬的時候,他問:“你會打籃球嗎?”


    “哈?籃球跟我這個……”我下意識地秀了幾個漂亮的拳腳動作,“有關嗎?”


    季靖閑依舊是那張淡漠的臉,顯然,他沒有跟我開玩笑的意思。


    我立刻搖頭道:“不太會。”


    我裝作老老實實迴答,實則我說慌了。


    開什麽玩笑?曾經的虹榆一高籃球隊隊長怎麽可能不會打籃球?但我不會承認的,尤其是在他麵前。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羞恥點,像我的,就是當初在球場邊上那個中二的傻逼行為,我自以為擺出了最帥氣的姿態從他身邊“路過”,殊不知那樣的我活像一隻翹著屁股開屏的雄孔雀,幼稚,且不自量力。


    那一幕,隻隨便想起都會逼瘋我,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是嗎?可我看你的資料,你是菱北體育學院的學生。”他看起來還是有一點不信,


    “誰說體育生就一定籃球打得好?音樂係的學生也不是樣樣樂器都拿手啊。”


    或許是我佐證觀點的例子舉得恰如其分,又或許是我否認得堅決,季靖閑沒有再問下去。


    我感覺他好像確認了什麽一樣微微鬆了口氣。


    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但我應該沒有看錯,對於他的一舉一動,我全都觀察得細致入微,根本就看不夠。


    最後,我在他麵前表演了連翻跟鬥的絕活,立刻就被他相中了,還因此獲得了他對我的第一個誇獎——


    “不錯,腰挺好的。”


    我順利得到了替演的資格,並且季靖閑還給我安排了課程,每周末都要來新葉學習表演,這就意味著我每周都有可能見到他。


    在新葉呆久了,我才發現,真正的他遠比學校那麵光榮牆上的他優秀一萬倍,我如同發現了寶藏,每天都因此動力十足。


    而且我還聽到了確切傳言——季總喜歡男人。


    “怎麽樣,哥們兒腰板不錯吧?”我經常在寢室鍛煉腰部肌肉的時候這樣問孟伊劍。


    孟伊劍則一臉鄙夷地跟我開黃色玩笑:“腰板兒再好有什麽用?你有女朋友嗎?”


    女朋友沒有,但有喜歡的人是真的。


    我一個體育生,每天除了完成課業學分,還要去琢磨演戲,搞的孟伊劍以為我要成為他逐夢演藝圈的對手,後來我告訴他,我是要去做替身演員。


    我過得比高中還忙碌,但這一切痛並快樂著,我扮演唐玦扮演得越像,季靖閑就越滿意,我覺得隻要我越努力,就可以離他越近。


    我和唐玦還在拍戲過程中成為了好朋友,他不僅幫我拉人脈,還總是為我帶來見到季靖閑的機會,他也從來不把我當成一個替身去使喚。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比起其他的員工,我總覺得季靖閑對我頗有關照,譬如他偶爾會關注我的薪酬和學業,還會像個前輩一樣給我提出一些合理安排大學時間的建議。每每得到他哪怕一絲關心的時候,我都會開心很久,搞得那段時間駱宇和孟伊劍都以為我談戀愛了。


    毛頭小子年輕氣盛,幹勁十足,沒過多久,我就大著膽子去給季靖閑告白了,結果可想而知,他拒絕了我,雖然有些失落,但是意料之中,人家好歹是季家公子新葉總裁,怎麽可能看得上我這個窮學生呢?


    我並沒有失去幹勁,繼續從各個方麵努力著,想把自己塑造得更好,才能有資格再次告白,我一直保持這樣的樂觀,直到他生日那天,我目睹了他向唐玦告白的全過程……


    原來,他對唐玦好,是因為愛情,而他對我的所有關心,都是為了讓我能更好的服務於唐玦。


    我的所有喜歡和幻想本該在那天就全部結束,誰知唐玦卻愛上別人甩了季靖閑。我蟄伏的情感又蠢蠢欲動了起來,還順理成章地成了季靖閑故意氣唐玦的床伴,更是在唐玦去世之後,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的合法另一半。


    然而,我以為的順理成章,不過都是偷來的罷了,終究是要還的……


    遠處的季靖閑似乎開始嫌棄地皺眉,他從我腰上收迴目光,冷漠轉身,毫無留念地往更深的深淵走去。


    因為磕到後腦而產生的短暫幻覺開始消散,四周的黑暗逐漸被抽離,那頭的季靖閑也變得模糊了起來,我拔足狂奔,幾近瘋狂地向他追去,企圖抓住最後的一抹殘影,隻可惜,他最終還是被手機亮白的光芒吞沒。


    “過來看,這有個醉鬼,東西好像還不少啊。”


    “走運了兄弟,要不咱們先看看他行李箱裏有沒有值錢的。”


    “謔,這個相機得要萬把塊吧,還有個平板,最新款的,媽的,賺到了……”


    身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我麵無表情地翻身爬了起來,在他們喜滋滋地把我的平板電腦拿出來裝進自己包裏的時候,活動了一下關節,發出“喀喇”的聲響。


    兩個翻得正起勁的混混猛地迴頭,看樣子嚇得不輕。


    我陰森森地問:“你們在找什麽,找死嗎?”


    二人一愣,被我一句話激怒,“操”了一聲紛紛拔出小刀向我捅來……


    一場混戰之後,兩個混混都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滾,我的肩膀也被劃了一道血口子,可我卻一股邪火上了頭,按住一個人就開始往死裏揍,腦海中不斷循環著“就是這個人讓我清醒的”“是他讓幻覺裏的季靖閑消失了”“是他把殘酷的現實這麽快又還給了我”……


    血液順著胳膊滴進草叢,我幾乎忘了後腦和肩膀的疼痛,瘋了一般,下手也越來越重。


    “你,他媽,知道我老大,是誰,嗎……咳咳,老子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人罵罵咧咧,到後來被我揍得鼻血橫飛,進氣少出氣多,隻能“哼哼”出聲,早已動彈不得。


    我不依不饒,直到被趕來的巡邏警察製止住。


    是另一個混混報的警。


    “別動,老實點!”


    兩個警察死死反壓著我,給我戴上手銬,把我的臉狠狠按在草坪上。


    明明是被當做犯人抓起來了,我卻突然止不住地大笑起來。


    涕泗橫流,像個失落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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