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個遊魂一樣,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季靖閑的臥室的,又是怎麽迴到自己的房間,迴到那滿牆殘破海報包圍的地方。


    等我迴過神的時候,我已經蜷縮在了床上,身上還穿著那件被大雪洇濕衣領的裏衣,我哆嗦著,哆嗦著,衣服和床單都被揉皺,連人帶布料,活像一堆破爛的垃圾,是了,就是季靖閑口裏說的“垃圾”。


    我早知道季靖閑不可能愛我,但我沒想到,他的內心對我竟如此嫌惡,他今天是說真心話了。


    這樣想來,他真的很想唐玦,想到寧願要一個垃圾在身邊,隻因為一張酷似的麵容。我摸了摸臉,猛然觸到一手冰涼的濕潤。


    倘若我沒有長這樣一張臉,那我豈不是連垃圾都不如?


    思及於此,我心中驀然一痛,咬著手背低聲笑了出來,如同一個瘋子。


    沒錯,季靖閑剛才說的一點都沒錯,在我踏入這個別墅的第一天起,他就明明確確地警告過我,讓我把我的東西都從他臥室拿走,但那段日子過得太美好了,美好到我不止忘形了一次,我逐漸熟悉了這個家,逐漸適應季靖閑的生活習慣,甚至成功睡進了主臥,於是,我飄飄然了,我以為我已經慢慢融入了季靖閑的生活,但事實上,我從來遊走在邊緣。


    說到底,是我自己疏忽大意弄丟了心愛的東西,當時還覺得季靖閑沒有開口讓我把t恤拿走,就是對我行為的默許,就是在縱容我……


    季靖閑怎麽可能縱容我?


    我算個什麽東西。


    所以到頭來,我誰都不能怪,隻怪我自己蠢不自知。


    一整個晚上,我都迷迷糊糊的,一會兒清醒,一會兒入睡。


    醒時心痛難忍,睡時噩夢纏身。


    我夢見老爸去世那天血淋淋的身體,夢見那冰窟窿一樣的醫院,宣布老爸去世的醫生變成了季靖閑的臉,他冷漠地開口:“死了,毫無意義的垃圾。”


    前所未有的痛苦唿嘯著向我砸來,比當年有過之無不及,連x擇路都救不了我。


    第二天,我是被嘈雜的腳步聲吵醒的,屋外好像來了很多人,我頂著一雙紅腫的眼開門,四個穿著搬家公司製服的男人剛好從我門前走過。


    我一動不動站在門口,看著他們進了隔壁主臥,又看著他們把那個奢華的大衣櫃拆分之後抬出來,往樓下運。


    我順著他們朝樓下看去,季靖閑就站在樓梯口,也在看我。


    “你在,做什麽?”我開口,聲色嘶啞至極。


    “處理舊物。”


    季靖閑的語氣很平靜,跟那日他扔掉所有梔子花味的東西時一樣,好像那個衣櫃真的隻是件舊家具,是夏爐冬扇,而不是承載他和唐玦愛情的珍貴念想。


    “你昨晚又去看心理醫生了嗎?”隔著長長的樓梯,我這樣問他。


    季靖閑先是如我所料地蹙了下眉,隨即了然般哼笑一聲:“搞了半天,你這段時間是因為這個才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不是因為那個男……”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後麵的話沒說完。


    我感覺他好像微微鬆了一口氣,但我沒精力去思考他未說完的話,以及他話裏的意思。我無動於衷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發話。


    我以為他又要發火,逼問我是誰泄了密,然後再對我極盡諷刺一番,但最後,他並沒有追問我是怎麽知道的,也沒問我知道多少。在關於思念唐玦的事情上,他好像從來不忌諱讓我知道,他不告訴我他在接受心理治療,恐怕也隻是因為把我當作了一個外人吧,畢竟這是個人隱私。


    季靖閑沒有任何遮掩,邊上樓梯邊直白道:“你說的人已經被我辭退了,他是個庸醫,我沒必要再付給他薪酬讓他吃白飯。”


    庸醫,吃白飯……多麽具有季靖閑風格的兩個詞,對不喜歡的人,他果真從不吝嗇批評之言。試想一個試圖讓他遺忘唐玦的人,他怎麽可能喜歡呢?換句話來說,他這是放棄忘記唐玦了吧。因為他確認,自己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真的放下唐玦的。


    “眼睛用冰塊敷一下吧。”


    季靖閑邁上最後一個台階,走到我麵前,唿吸相聞之間那沉重的壓迫感讓我幾乎抬不起頭來。


    他似乎在等我說話,神情一如既往的倨傲,我卻倉促地點點頭,逃也似的轉身迴了自己房間。


    我把門關緊,靠在門上緊張地發了一會兒呆之後,外麵的響動終於消停了,緊接著,樓下響起了季靖閑車子啟動的聲音,他也離開了。


    我看了眼四周,目光飄飄忽忽,最後茫然地落在了角落裏已經積灰的行李箱上……


    其實,早在從海邊迴來開始,我就明顯地感覺到我的精神狀況可能出了點什麽問題。失眠多夢胡思亂想的症狀頻發,發呆的次數也多了起來,甚至有時候連進行武術教學的時候都會頻頻走神,這一切,都隱隱有了我當年抑鬱的影子,尤其是江鄢對我說了那番話之後,這種情況愈演愈烈。


    或許我真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了,不然正常情況下,我是絕不可能像昨天那樣攥著季靖閑的領帶對他大喊大叫,絕不可能像剛才那樣對季靖閑如此冷淡,雖然這樣所謂的冷淡,還沒有季靖閑冷酷起來的萬分之一。


    倘若我頭腦還是清醒的,就更不可能在追逐季靖閑這件事上產生動搖!


    這樣的我,短期內恐怕都無法盡力地出演唐玦,履行替身義務了。如果我繼續以這種狀態呆在季靖閑身邊,很可能也會影響到他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精神和情緒,那樣,我怕是真的要背上江鄢給我按的“自私”罵名了吧……


    我一步一步朝那個行李箱走去,手碰到拉杆的一瞬間,如同觸電一般縮了迴來。


    我在做什麽!


    我後背冒出一層冷汗,腦中警鈴大響。


    “我怎麽舍得離開季靖閑啊……”我喃喃地、重複地自說自話。


    過了好久,隨著身後的薄汗蒸發殆盡,理智終於也逐漸迴籠。


    事實擺在眼前,如果我再不和他保持一段時間的距離,我恐怕會變得越來越不冷靜,這樣的狀態肯定會影響他對我價值的評估,更會影響他好不容易修複的情緒,簡直是因小失大。


    兩種想法在我腦中拉鋸,割得我頭疼不已,我抱著腦袋,直直坐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


    兩小時後,我把房間收拾好,往旅行包裏隨意塞了兩套冬裝,用一個行李箱把所有幸存的關於x擇路的東西都裝了起來。


    在整理那些垂掛在牆上的海報殘骸的時候,我雙手都是顫抖的,我把那些碎片用盒子裝好,蓋起來,如同蓋上一堆破碎的希望。


    然後,我給季靖閑留了一張“出去幾天散散心”的紙條,慌慌張張離開了這棟我曾夢寐以求的別墅。


    好在外麵的風雪停了,我才不至於逃竄得太落魄,太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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