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楚?名字很不錯,”喬汝南坐在沙發上,微笑著問,“誰給你起的?”


    “我爸媽。”尚楚給她倒了一杯水,“您喝水。”


    一室一廳的小出租屋沒有廚房,要不是宋堯他們偶爾過來聚一聚喝點酒,家裏連熱水壺都沒有。


    尚楚在櫃子裏翻找了會兒,發現家裏還真沒有拿得出手的正經水杯,隻有前段時間買酒送的啤酒杯,隻好從裏頭挑了一隻杯壁印有花紋的,好歹好看些。


    喬汝南拿起杯子看了看,並沒有喝水,接著又把杯子放迴桌上,雙手交疊搭在膝頭:“非常動聽的名字,你父母親是怎麽取出這個名字的?”


    “哦,翻字典隨便翻出來的。”尚楚坐在沙發另一端,坐姿非常規矩。


    “倒是挺有趣的,”喬汝南掩嘴一笑,又問,“你父母親都從事什麽職業?”


    尚楚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我很小的時候媽就去世了,我爸他就是一個普通職工。”


    “抱歉,”喬汝南很適時地投來一個同情的眼神,“你爸爸獨自把你帶大,一定很辛苦。”


    “嗯,”尚楚此刻如坐針氈,但白艾澤還沒迴來,他總不能任性地撒手就走,隻好把這個話題敷衍過去,“要不我給白艾澤打個電話,讓他快點”


    “沒關係,”喬汝南笑著打斷他,“這麽熱的天氣,就不要催他了。艾澤怕熱,以往在家裏,出去買點東西都要司機接送,這孩子挺嬌氣的,對虧你願意包容他。”


    尚楚指尖動了動,假裝聽不出喬汝南話裏話外藏著的機鋒,禮貌地給出迴答:“沒有,他包容我比較多。”


    “對了,”喬汝南做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上身微微前傾,“你和艾澤是警校同學,不知道你畢業後有什麽規劃?”


    尚楚不動聲色地往後坐了一點,有一瞬間的迷茫。


    畢業後的規劃?


    雖然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了好幾個備選答案。


    喬汝南給他的感覺不像是戀人的媽媽,反倒像是表麵親善內裏苛刻的上司在百般挑剔初入職場的新人菜鳥,他能想到的所有迴答都極其程序化,最後從中挑出了一個最為穩妥的迴答:“畢業後進入警局工作。”


    喬汝南坐直了身子,笑著點了點頭:“艾澤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尚楚“嗯”了一聲。


    “但是,”喬汝南話鋒一轉,眼神莫名地變得犀利,“據我所知,警務人員的工資還是比較低微的,不過沒關係,艾澤在公司和他哥哥那裏都有股份,每年的分紅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支撐你們的生活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她的意思很明顯了,意思是他尚楚將來要靠白艾澤養。


    尚楚皺了皺眉,抬眼看著喬汝南:“我也可以賺錢,我會把他照顧得很好。”


    喬汝南突然輕輕一笑,尚楚從這個輕蔑笑容裏看出了淡淡的譏諷,一股煩躁感從心裏陡然生起,他很想直接反駁說憑他尚楚的優秀,他不需要倚靠任何人。


    但喬汝南不會聽,她聽不進去的。


    通過這一麵,尚楚清楚地感受到,在她的評價體係裏,他一文不值。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最後一隻烤雞被我買到了,”白艾澤說,“運氣不錯媽?你怎麽來了?”


    聽到白艾澤的聲音,知道白艾澤就站在他身後,尚楚心頭的煩躁感莫名地被澆滅,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


    “我出差迴來看看你,”喬汝南看了一眼白艾澤手裏拎著的塑料袋,“去買吃的了?”


    “嗯,”白艾澤放下塑料袋,站到尚楚和喬汝南中間,“來多久了?”


    喬汝南很是心疼地看著他滿頭汗水:“這麽熱的天還往外跑,也不怕中暑。”


    她抽了一張紙巾想給白艾澤擦擦汗,剛一抬手動作又頓住了。


    ——她今天穿了一條無袖連身裙,這個動作似乎不太雅觀。


    喬總在任何時刻都不忘保持優雅的姿態,白艾澤淡淡一笑,從她手裏取過紙巾,在額頭上隨意一抹。


    喬汝南的完美笑容僵了片刻,旋即又恢複如常。


    “您來這裏有事嗎?”白艾澤說,“下次迴來通知我就好,我去找你。”


    “怎麽?媽媽來看兒子還要提前預約嗎?”喬汝南的口氣有些嬌嗔,她輕輕地瞥了尚楚一眼,玩笑一般道,“也不能有了男朋友就丟了媽媽啊。”


    “沒有,”白艾澤說,“要一起吃午飯嗎?”


    “我定了飯店,現在過去吧。”喬汝南說,“小尚也一起去嗎?”


    “我就不去了,”尚楚站起身,對白艾澤說,“對了,我爸剛給我發短信,家裏有點事,我先迴去。”


    白艾澤知道他不自在,於是沒有留他,淡淡道:“好,到家給我消息。”


    “嗯。”尚楚點頭。


    白艾澤送尚楚到了樓梯口,尚楚背著雙肩背包,跳下兩級台階又轉身:“走啦,你迴吧。”


    “打個車迴去,今天熱。”白艾澤靠著扶手,雙手插兜。


    “好,”尚楚衝他擺擺手,“走了走了。”


    “等一下。”白艾澤叫住他。


    “嗯?”


    尚楚迴身,白艾澤下了一級台階,從褲兜裏伸出一隻手環著他的背,低聲說:“抱一下,早晨出門前沒有抱你。”


    “矯不矯情啊二少爺,”尚楚撇嘴,敷衍地在他後腦勺擼了一把,“行了行了,一身臭汗,別把我都弄臭了!”


    “迴去吧。”白艾澤直起身,“記得打車。”


    “行。”


    尚楚小跑著下了樓梯,到了拐角迴頭一看,白艾澤還在樓梯口站著。尚楚朝他拋了個飛吻,白艾澤笑著伸出手掌接住。


    “走了啊!”尚楚大笑著搖手-


    尚楚沒打車,在公交站等了四十來分鍾才等來公車,中途又轉了兩趟,迴到城中村時已經汗流浹背,汗濕的t恤黏在背上,熱汗止不住地從額頭往外冒。


    尚利軍不在,估計今天上白班。


    尚楚進了廁所打算衝個澡,接過廁所裏又是一片狼藉,洗臉盆裏粘著一灘濃稠的黃痰,便池裏的尿漬沒有衝淨,鏡子上濺著已經幹硬的牙膏漬。


    可能是天氣太熱就容易暴躁,尚楚狠踹了兩腳木門也沒法紓解突如其來的火氣,草草用涼水衝了個澡才覺得好了些,從廁所出來就覺著有點餓,上午從睜眼到現在什麽也沒吃,這會兒胃裏空的難受。


    他心裏還惦記著白艾澤給買的烤雞,掀開餐桌蓋布,四五隻蒼蠅驚慌失措地飛了起來。桌上放著兩碟剩菜,一碟是道啃了一半的魚,幾根魚刺就大剌剌地飄在深棕色的湯汁上;還有一碟稀稀拉拉的炒包菜,泛黃的碟邊還沾著一點黑色的汙垢,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兒。


    “操!”


    尚楚不耐煩地擼了把頭發,麵對這兩碟子殘羹冷炙實在不知道怎麽下口,幹脆迴房間躺著。


    屋裏沒有空調,風扇打到了最高也沒用,唿出來的風都是熱的。


    尚楚在床上翻來又覆去,後背貼著粗糙的草席,紮得難受,他伸手去撓背又夠不著,幹脆一騰身坐了起來,背靠著牆瘋狂一頓蹭。


    這下子癢是不癢了,但身上又重新冒出了熱汗,尚楚實在折騰不動了,趴在席子上喘著氣,想著快點兒開學吧,好歹宿舍裏有空調能吹吹。


    靜靜地趴了一會兒,尚楚突然覺著自己怎麽變得這麽嬌氣。


    他從小到大也沒住過空調間,小時候在新陽生活,南方的冬天比這裏要熱得多,還不是好好的過來了;以往別說剩菜了,他餓的時候連作業本都撕下來嚼過——啞巴死後,尚利軍還是經常出去鬼混,三四天不著家也是常有的事,他走了就把尚楚鎖在家裏,小尚楚餓得兩眼發昏,踩著板凳把發臭的雞蛋在鍋裏炒一炒就塞嘴裏。


    尚楚一直覺著自己別的美德沒有,吃苦耐勞的本領倒真是挺不錯的,所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得這麽矯情又嬌氣?


    大概是從遇到白艾澤開始吧。


    是白艾澤把他慣壞了。


    尚楚歎了一口氣,喉頭一酸,突然很想白艾澤。


    雖然剛分開沒幾個小時,但他現在就是很想白艾澤。


    他拿起手機給白艾澤發了條信息,問他吃完了嗎。


    白艾澤沒迴,估計還在和喬汝南吃飯,尚楚有點心慌地想喬汝南會和白艾澤說些什麽,會不會和他說你這男朋友不怎麽樣,早點分了算了,以後你倆工資加起來就那麽可憐巴巴的幾千塊錢,連房子都租不起


    尚楚想著想著倒把自己逗樂了,打開童養媳養成的小遊戲,喂小媳婦小白吃了一碗牛肉麵,點了點自己的遊戲幣,趕在今年換個磚頭房還是挺有希望的。


    小媳婦吃完了牛肉麵,滿足地說:“楚楚老公最棒棒!”


    尚楚盯著這句話看了半響,眨了眨眼,對著手機屏幕小聲說:“因為有你才棒。”-


    尚楚本來隻打算眯會兒,但夏天就是容易睡死過去,他聽見響動醒了過來,一看時間已經傍晚六點多了。


    他第一時間擰亮手機屏幕看了一眼,白艾澤還是沒迴消息。


    廁所裏傳來了巨大的幹嘔聲和咳嗽聲,尚楚戴上耳機,把音量開到最大,愣愣地看著布滿黴斑的天花板。


    大約過了兩首歌的時間,幹嘔聲總算停了,尚利軍過來敲了敲房門:“迴來啦?吃了嗎?給你做個蛋炒飯?”


    睡久了頭暈,尚楚從床上下來,打開門說:“行。”


    尚利軍沒想到兒子會給他迴應,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搓了搓手,興奮地說:“爸去準備,馬上就去準備”


    尚楚看著尚利軍忙碌的背影,腦袋裏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和白艾澤的媽媽比起來,尚利軍這樣的父親,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尚利軍打蛋的時候突然咳了起來,他看到尚楚就在後頭站著,非常克製地抬手捂著嘴,但他咳得很厲害,到後來整個人都弓成了一隻蝦米,唾液從指縫往外飛濺。


    尚楚皺眉,問了一句:“沒事吧?”


    “沒、沒事”尚利軍對他笑笑,“煙抽多了,喉嚨癢,沒事,爸沒事。”


    尚楚想讓他去醫院看看,但關心尚利軍這件事在他看來實在太別扭了,於是沒說什麽,淡淡地“哦”了一聲。


    晚飯時,尚利軍給尚楚炒了盤花菜,自己就著那兩碟剩菜吃飯,又問了尚楚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什麽在學校吃得飽不飽啊累不累啊之類的,尚楚嗯嗯啊啊地答了。


    “爸聽說,”尚利軍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的問,“你、你是不是交朋友了?”


    尚楚咀嚼的動作一頓,“啪”地放下筷子:“你聽誰說的?”


    “就是那個李、李叔叔說的,”尚利軍察覺到兒子臉色不對,訥訥地解釋,“爸不是想說什麽,你這個年紀也很正常的,正常”


    尚楚想到那天在“特別”樓下遇見的酒鬼,又想起昨晚下班時總覺得身後有人在盯著他,頓時胸膛裏一團火“噌”地升了起來:“你那個酒鬼朋友告訴你的?他和你說什麽?說我在金座打工,手頭應該有錢?”


    “不是,沒有,”尚利軍手足無措地放下筷子,慌張地左顧右盼,“我現在不喝酒了,這次都一個多月沒喝了,真的不喝了”


    “你這話一年要說多少遍?”尚楚冷笑,“自己聽著不惡心嗎?”


    “真的,”尚利軍聲音發抖,“爸就是想說,你交了朋友帶迴家我看看,我就、就是想看看”


    “不用了,”尚楚起身,“不關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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