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首警十一點半整,時間還很富餘。


    辦好注冊手續後去寢室,尚楚、白艾澤和宋堯恰好又分到了同間宿舍,另外三個舍友都是南方人,操著一口南方口音,尚楚聽著還怪親切的。


    宋堯見了白艾澤很是驚喜,勾著他的脖子說老白你不出國啊!我他媽還以為你小子真要拋下兄弟們去風流快活泡洋o了!


    “他就是為了你留下來的,”尚楚見他們倆這黏糊勁兒,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我箱子呢?”


    “床底下,”宋堯衝他擺了擺手,


    轉頭和白艾澤繼續親熱,“行,以後你就是我第一要好的哥們兒,阿楚隻能排第二。”


    尚楚“切”了一聲:“誰稀罕似的!”


    白艾澤去地下超市購置床上用品,抱著床墊和薄被迴來後,尚楚已經鋪好床了,他一下躺倒在木板床上,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歎:“老子尚楚,大學生,牛逼!”-


    大學生尚楚每天都過得興致高昂,白艾澤能明顯地覺察到他情緒高漲,不管上課還是訓練、不管是跑操還是吃飯,他又重新變迴了青訓營裏那個生動鮮活、張揚恣意、一舉一動皆是意氣風發的尚楚。


    坦白說,白艾澤愛死了這樣的尚楚,他的阿楚本該如此,像山林間一隻不被馴化的兇猛小野獸,狡猾又機靈,囂張又狂妄,見到闖入者就亮出尖利獠牙嚇唬嚇唬他們,實際上卻並不咬人,摸摸他的腦袋就知道他是是一隻多麽善良可愛又柔軟的少年。


    如果他沒有見過小獸在黑夜裏無助驚惶的樣子,他還以為阿楚生來就是如此。然而,小野獸隻有在自己認定的領域裏才可以放肆地張牙舞爪。


    警校和青訓營一樣,就是尚楚認定的領域。


    入秋後的某個傍晚,尚楚出寢室接電話,白艾澤見他穿了件單衣就出去了,擔心他著涼,拿著外套給他送過去。


    “知道,有錢,嗯,有吃飽”


    走到走廊轉角,他聽到尚楚冷淡的聲音,當即猜出了電話那頭是誰,於是沒有過去,而是站在拐角這頭,安靜地等尚楚掛了電話。


    “外套披上。”白艾澤說。


    尚楚一愣,然後把手機塞迴褲兜,接過外套敷衍地披在肩上:“體貼啊小媳婦,還知道給楚楚老公送衣服。”


    白艾澤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替他拉上拉鏈:“穿好,再著涼就不管你了。”


    “穿好穿好,”尚楚嘻嘻哈哈地把兜帽也一並戴上,雙手塞進衣兜,撇嘴嘀咕,“大老爺們哪兒那麽容易著涼”


    白艾澤在他腦袋上薅了一把,帶著謔意調侃道:“好意思說,前些日子是誰發燒了,躺床上咿咿呀呀地要人抱。”


    “靠!”尚楚炸毛了,拿袖子堵著他的嘴,“別瞎幾把造謠!誰他媽咿咿呀呀要抱了!”


    白艾澤捏著嗓子學他:“我不去醫院,你抱我一下我就好了”


    尚楚被他這副擠眉弄眼的德性逗樂了,掐著他的脖子前後晃:“滾蛋!我是這語氣嗎?!”


    他十指冷得和冰塊兒似的,白艾澤把他的雙手攏進掌心,往裏哈了一口暖氣,皺眉道:“冷?”


    “不冷啊,你給我哈哈氣就好了,”尚楚歪著頭衝他笑,又開起小摩托唿嚕了兩聲,“舒服。”


    “傻蛋。”白艾澤低頭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


    尚楚用額頭碰了碰他的下巴,埋怨說:“你最近怎麽和老媽子似的,總是管著我,穿什麽衣服打什麽菜都要管”


    “你不生病我就不管你了。”白艾澤說。


    尚楚義正言辭地說:“那我這都多久沒生病了!”


    “你可以保持一年不生病,”白艾澤微笑,“我就不管你。”


    “?”尚楚咬了咬牙,“日!”-


    白艾澤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降溫之後,小混賬的身體似乎變得不那麽好,一個月前發了一次低燒,要帶他去醫院他怎麽也不肯,說喝兩杯熱水就完事兒了,好在病得不重,校醫院拿了些藥,一個晚上就痊愈了;半月前實訓課跑障礙賽道,他過杆的時候從近兩米高的單杆上摔了下來,白艾澤當時按順序跑在他前麵,聽見後頭有人喊尚楚摔了,當下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管不顧地掉頭奔迴去,好在摔在了沙地上,皮都沒破一點,小混賬還嬉皮笑臉地說是腳滑;上周思政課,尚楚嫌無聊趴桌上補覺,被老師抓了個正著,點名要他迴答問題,他一臉懵地站起來,愣了半響也沒說話,白艾澤還想笑話他偷懶被逮住了吧,扭頭一看才發現他鼻下掛著一點已經幹涸的血跡


    白艾澤要拉他去做個體檢,小混賬卻死活不去,還給他亮出了不久入學前的體檢報告,上頭顯示心跳脈搏血壓心肝脾肺腎哪兒哪兒都正常,最近就是換季太幹燥了還不適應,過些時候自己就好了。


    白艾澤拗不過他,加上他平時確實活蹦亂跳的,光是亂七八糟的社團就加了三個。閑著沒事兒了就去流行音樂社串串門吼兩嗓子,成天嘴裏嚷嚷的要麽是我在仰望月亮之上,要麽就是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每周日還去繪畫社聽聽課,前幾天帶迴來一副大作,上頭畫了一團疑似鬼魂的東西,羞澀地送給白艾澤,說上頭畫的就是他,白二公子從小被人誇俊朗英挺,看著那幅畫第一次對自己的樣貌產生了懷疑。


    尚楚看上去絲毫沒有異樣,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五千米一口氣跑下來都不帶大喘氣的,期中測試成績一騎絕塵,排在了全專業第二,和白艾澤僅僅差了兩分。


    他不喜歡醫院,白艾澤也就沒有強迫他,但小混賬生活習慣實在不好,嫌毛衣笨重臃腫不愛穿,十來度的天穿件襯衣就往外跑;嫌食堂的蔬菜一股子泔水味兒不愛吃,一塊錢的辣條一次倒能吃三包;讓他戒煙他也不樂意,偷著到廁所抽;給他泡枸杞泡參茶他還不愛喝,就喜歡和宋堯去小賣鋪拚買一送一的兩塊五橙汁這混賬東西劣跡斑斑,白艾澤不得不管他管得嚴一些,還私下讓宋堯別再和尚楚狼狽為奸,不許再和他一起吃那些垃圾食品。


    恰好那時候小測出分,尚楚再次以三分之差輸給了白艾澤,宋堯看見他一個人蹲小樹林裏抽煙,心情很不爽的樣子,宋堯想去安慰安慰,白艾澤卻讓他不要去。


    結合以上種種,宋堯這才恍然大悟,以為白艾澤這是要和他拉小團體孤立尚楚,心說老白和阿楚的關係已經惡化到這種地步了嗎?!


    他原以為兩人間隻是第一名和第二名的良性競爭,但現在看來遠遠比他想的要更加惡劣啊!


    可愛的和平愛好者宋堯同學一心想要修複裂痕,於是更加起勁地喊尚楚去買零食,每迴還非要拉上白艾澤。


    二公子知道小混賬最要麵子,不好當著宋堯的麵直接管他,隻好冷著臉,企圖用冷酷的眼神製止尚楚伸向辣條的罪惡雙手。


    這麽一來二去的,宋堯更加膽戰心驚,老白和阿楚這競爭也過於白熱化了吧!怎麽上了大學反倒翻臉了呢!


    第一名和第二名不和的消息迅速在年級裏傳開,有人說看見尚楚在食堂的麵食窗口點菜,叫阿姨多酸辣,白艾澤一臉不爽的樣子,叫阿姨不要給他放,做清湯;有人說看見隔壁政法大學的師兄給白艾澤遞情書,尚楚剛好也在,搶了情書塞迴師兄手裏,說白艾澤這人一無是處,師兄你迴頭是岸趕快換個對象吧;還有人說某天深夜目睹白艾澤和尚楚一前一後進了小樹林,尚楚一步三晃很是囂張的樣子,第二天見著他嘴唇破了,估計是私下打起來了


    警校生日子過得挺苦逼的,一天到晚都在訓練,動不動就蛙跳五百下俯臥撐兩百個,累的時候蹲坑都沒勁兒;偵查學犯罪學刑法學背都背不過來,案例分析題難到懷疑人生,偶爾遇上個惡趣味的教授,給他們看種種兇殘的犯罪現場照片,場麵惡心到三天都不想吃肉苦逼的同學們隻好忙裏偷閑,想方設法地找樂子,所以大家理所應當地忽略了為什麽白艾澤和尚楚總是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晨跑,光看見他倆“不和”的時候了。


    消息越傳越兇,尚楚本來就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發現這事兒吧說也說不清楚,總不能和別人說我擋了人家給白艾澤的情書是因為這姓白的是我男朋友,他也懶得搭理,他們愛怎麽以為怎麽以為吧,隻要沒人看穿他倆是一對兒就行-


    一學期眨眼就要過去了,臨近期末前,導師帶他們六個學生出去做實地調查,實際是讓考前出去玩兒一趟,權當放鬆放鬆。


    尚楚想著要去探險嘍,心裏頭還挺期待,宋堯聽說之後羨慕得掉口水,悔恨道當初怎麽沒和你倆選一個導師呢!


    不料地點就是在一個小山包裏頭,是首都一個不怎麽知名的小景點,因為開發得早,山裏早沒了猛禽野獸,湖泊石頭都是人工雕琢過的痕跡,走幾步就是旅館,一點也不符合探險精神,不過勝在安全指數高。


    他們周五下午從學校出發,為期三天兩夜,住宿費開了發票迴來報銷。導師在山頂布置了一個兇殺現場,線索就藏在山裏,讓他們自由發揮,誰找的線索多就算贏。


    下午,他們一群人在山腳下的旅店定了房間,興致勃勃地往山頂出發。


    大冬天的,山裏頭本就人跡罕至,加上導師提前和景區打了招唿,倒也沒人覺得這群小夥子奇怪。


    尚楚興致格外高昂,一路跑在隊伍最前頭,白艾澤原本還擔心他凍著,給他係了條厚實的圍巾,不過看小混賬興奮得一頭細汗,紅著臉嚷熱,同意他把圍巾摘了。


    一群人四十來分鍾就到了山頂,空地上拉了一條像模像樣的警戒線,裏頭躺了一具傻了吧唧的塑料娃娃,頭頂灑了點兒番茄醬做血。


    其餘人都在嘻嘻哈哈地笑說什麽玩意兒,也太不仿真了吧,唯獨白艾澤和尚楚非常嚴肅,查看現場時甚至戴上了專用手套。


    現場布置的一點也不難,就是證據挺瑣碎的,嫌疑人的衣料碎片、袖扣都布置上了,還留了一串清晰的腳印。


    周圍有三條路能走,大家都讚同兩兩分組去找線索,尚楚想著他得和白艾澤一組啊,這家夥不識路,萬一走岔了丟山裏,那他不就沒媳婦兒了嗎?!


    其他人也各自打著小算盤,這倆人是第一第二,要是和他們一組,指不定風頭都被他們出盡了,哪兒有自己發揮的空間啊?再加上都說他們看彼此不順眼,讓他們一組正好,說不定他們就隻顧著吵架,沒心思做任務了。


    一位男生委婉地表示要不一二名強強聯手吧,這下子正中尚楚下懷,他還偏偏做出一副不是很情願的樣子,說那行吧,那我就帶帶他。


    白艾澤在心裏笑,有人象征性地問了一下他的意見,他也學著尚楚的樣子,倨傲地一抬下巴,表示勉強同意。


    等其他人離開了,兩人互相望著傻樂了半天,還親了個嘴,接著順著南邊的路往下走,各自負責觀察一側山路。


    這會兒走得慢,山裏風又大,寒意瞬間就來了。尚楚剛才出了一身的汗,被風一吹有點兒哆嗦,連帶著指尖都有些僵硬,但他一心做任務,沒太去在意身體的輕微變化。


    直到他在一棵樹下發現了第二顆袖扣,彎腰的霎那突然眼前一黑,他沒有出聲,扶著樹幹蹲了下去,靜靜地閉著眼,幾秒後暈眩感消失了,他睜眼發現地上有兩滴血漬。


    他又流鼻血了。


    尚楚迅速抹了抹鼻子,但這次的出血顯然沒有那麽簡單,他積壓了太久的生理本能在這個時候轟然爆發,後頸腺體的位置猛地一燙,像是打開了某個隱秘的閘門,全身的血液忽然燒了起來。


    “阿楚,這裏有一個筆記本。”白艾澤說。


    尚楚連指尖都是麻的,雙腿開始發軟。


    “阿楚?”白艾澤叫他。


    “啊?”尚楚迴頭,手指掐著虎口軟肉的位置,借由疼痛讓自己保持一絲鎮定,“好渴啊,剛我們不是經過一個小攤嗎,你上去給我買瓶水唄!”


    “現在?”白艾澤問,接著敏銳地皺眉,“什麽味道?”


    “去吧去吧,”尚楚朝他賣乖,“我不偷拿你的線索,快點跑腿去!就順著這條路直走啊,別走岔道!”


    白艾澤一向縱容他,卸下自己的背包,任命地掉頭往來的路走。


    等白艾澤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尚楚迅速脫下背包,從裏頭摸出一個藥瓶——


    操!怎麽是空的!


    他這才想起三天前打藥時廁所恰好堵了,他沒法處理空瓶,就把東西暫時帶迴去塞包裏藏著,緊接著就忘了這事兒。下午出發前沒有仔細檢查,就隔著包摸了摸,摸到了個瓶子的形狀,於是就直接拎上包走了。


    現在怎麽辦?


    現在沒有藥他怎麽辦?


    尚楚覺得身體裏燒著一團火,越燒越烈,又覺得身體裏灌滿了水,晃晃蕩蕩地就要滿溢出來


    這水和能導電似的,細小的電流順著指尖、脊柱、四肢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他又熱又冷,恍惚中聽見自己劇烈的喘息聲。


    緊接著,身體裏的水向外溢出來了。


    尚楚想要撐著樹幹站起來,微微一動才發現兩腿之間有粘膩的、羞於啟齒的潮氣。


    他緊咬著唇,鋒利的犬齒割破嘴唇。


    ——他發情了-


    白艾澤買了溫水,把水放進外套裏暖著,沿著大道往下走,在原來的地方卻沒有看見尚楚。


    樹幹下隻有兩個背包,卻不見人影。白艾澤以為小混賬在和他躲著玩,笑著喊了一聲:“阿楚,多大年紀了還躲貓貓,羞不羞?”


    他站在上方等了幾秒,卻沒有一絲迴應。


    白艾澤這才覺得不對,自己離開不超過十分鍾時間,阿楚能去哪兒?他會不會遇上了什麽事?


    他心急如焚,大步跑到那棵樹邊,再次叫道:“尚楚!”


    依舊沒有絲毫迴應。


    白艾澤掏出手機,剛按下通話鍵的一瞬間,有一股奇異的艾草香氣擊中了他的鼻尖——


    又是這個味道?


    電話始終沒有人接,空氣中的香氣逐漸變濃


    濃度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白艾澤瞳孔猛地一震,alpha的生理反應清楚地告訴他,這附近有一個omega,正在發情。


    他心裏隱隱浮現出一個荒謬的猜測,焦急地環顧四周,試探著問:“阿楚,是你嗎?”


    依舊沒有人迴答,但有一個破碎的、顫抖的、恍如小獸嗚咽的聲音響起。


    白艾澤循聲繞過樹幹,在將近半人高的雜草叢中看到了一個趴著的人,臉頰是不正常的潮紅,眼角濕漉漉的像是哭過一般,雙腿緊緊並在一起,眼睫劇烈地顫抖,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


    眼前這一幕過於衝擊,白艾澤唿吸一滯,愣在了原地。


    尚楚喘息著仰起頭,像是溺水的人見到浮木,求救地伸出雙手:“抱我”


    白艾澤走近他,在強烈的omega信息素影響下,脈搏開始劇烈跳動。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尚楚的臉,像是捧起一件珍貴的易碎品,難以置信地問:“阿楚,你”


    “我是omega,這件事以後再說,”尚楚用盡全身僅剩的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向前一撲,把白艾澤壓倒在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喘地說,“標記我,現在,標記我”


    白艾澤還沒有從巨大的震驚中抽離,盡管alpha的控製欲和占有欲開始瘋狂膨脹,但他強行讓自己冷靜、冷靜、冷靜,他定定地看著尚楚:“阿楚,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幹我!”尚楚一口咬在他的下巴,兇狠中又帶著一絲微弱的祈求,“叫你幹我就幹我,別廢話!”


    轟——


    什麽冷靜都在那個瞬間灰飛煙滅了。


    白艾澤腦中隻有一個念頭——他的阿楚是omega!


    這個念頭仿佛一顆裹著催情劑的氣球,準確地擊穿他的身體,藥劑在血管中揮發擴散,他掐住尚楚的,十指收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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