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日記


    【節選1】


    周五,晴。從今天起寫日記。說真的有時候顧重真把我當小孩。從他陪我去文創店挑日記本和鋼筆就能看出端倪,我再三跟他強調,我不想寫日記。但言之鑿鑿地說,寫日記有益身心健康,而且對我的幻覺也有幫助。好吧,最後我挑了一本深藍色的筆記本。


    今天沒什麽特別的,下午我們一起逛了超市,他拿了很多啤酒膨化,說是看比賽的零嘴,結賬前我把那些垃圾食品一一歸位,他還有點不愉快,晚上他問我是不是嫌他胖了,我摸摸他的八塊腹肌,哪胖了。但說好的一起長命百歲,就得健康點。我們約法三章,從明天起我增脂,他練肌肉,一起把健身卡用迴本。


    【節選2】


    今天太陽太大,不想出門,他出門跑步迴來一身汗。我們接了一個汗淋淋的吻。他嘴裏嚼的口香糖是薄荷味的。


    【節選3】


    我們去倫敦旅遊,我提前做了很多攻略,本來打算去伊麗莎白塔和白金漢宮,晚上去吃米其林三星。結果前晚太放縱,兩個人一起睡到下午,在倫敦的第一頓飯是咖啡店買的可頌。我做的攻略都白費了。


    【節選4】


    胖了五斤,值得驕傲。


    【節選5】


    前幾天三十四歲生日,他買了一盆雛菊養在家裏。我跟他開玩笑說人老珠黃,你的禮物越買越便宜,去年還是翡翠項鏈。他斜我一眼,冷豔地說,物質,太物質。


    我的確挺物質的。


    生日第二天,我約了律師做遺囑,雖然也沒多少錢,但好歹也有幾千萬,一半捐了,一半留給他。他聽了很生氣,說我還這麽年輕。可是我這幾年經常生病,大概是年輕時造的孽。每次說起這個話題時,他都會很難過,然後大手一揮,又請了兩個營養師。我幫他算算賬,他說,這點小錢。但本來今年他生日,我原本準備買的跑車就買不了了,他歎了兩聲,對那輛新出的勞斯萊斯很是追慕,我提醒他,物質,物質。


    【節選6】


    上課,隔壁的女生問我,她男朋友出軌了但她還是很愛他,她知道不該原諒他但還是忍不住。我當時支支吾吾地沒說話,她又轉頭問別人了。迴家後,睡前我仔細想了這個問題。如果顧重有一天愛上別人,我會原諒他嗎?坦白說,一想到這個問題我就難受。比起糾結這個問題,我更害怕顧重不給我選擇。以他的性格,如果愛一個人,斷然不會再跟我來往。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最後被他摁著睡了,他睡得半夢半醒,抱怨我半夜老是翻身。我看著他的臉,忍不住感歎,我真的好愛他,我的愛是不健康的愛,他犯什麽錯我都會原諒他的那種愛。我知道,這種愛一定會遭人唾棄,但這是真的。如果有一天他離我而去,我不知道我會做什麽。


    我和害蟲也沒什麽區別,他們吸食稻穀,我寄生在他的愛裏。


    【節選7】


    顧重生氣了。我一大早就發現了,但我沒有找出原因。我問他為什麽,他才皺著眉點我的腦門,你的腦袋都在想什麽,我轉念一想,他估計是看到我的日記了。我做出挨訓的姿態,他板著臉說,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妄自菲薄,患得患失,我要是不愛你,怎麽會搭上一生跟你一起生活。他說得極有道理,他又說,他不能保證一生都像今天這樣愛我,但起碼不會拋下我。


    我問他是不是因為結婚了,要負責。


    他斜我一眼,問,你覺得很古板?


    當然沒有,從今天起,我是婚姻製度的擁護者。我又笑著跟他說,既然是日記,你怎麽能偷看,他被我說得一怔,說也是。我說,以後你不能偷看我的日記,否則我就不寫了。他說好吧,好吧。為了確保他真的不看,我特地在接下來寫了一段真心話:


    顧重,我是個很自私的人,也是個很無聊的人。或許你看到這裏又要皺眉,但這是真的。我深夜的時候總會想,我對你的愛是不是真的有我口頭上這麽純粹?我想,或許摻了點求生的欲望。你讓我想活下去,可我不知道該為誰而活,或許很多人都會說,為自己而活。可我既不愛自己,又不愛這個世界。比起生存,我更相信死亡。我的求生欲望來自於哪裏,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說是因為對這個世界的留念,因為你善良、正直,我用盡一生也隻碰到過你這麽一個特例。我愛你,愛你的笑容,愛你的古板,愛你的善良,愛你跑完步汗淋淋的模樣,也愛你皺眉說想買啤酒炸雞的時候。但或許我的愛裏又包括對你貪婪的攫取。你的陽光,那我是陰森的角落;你是正義,那我是困頓的俘虜;你是由所有美好組成的人,那我就是由所有惡劣構成的人。我愛你,卻也羨慕你,攀附你。我的愛不是泥地裏開出來的花,而是孤注一擲的呐喊。


    好在你聽到了。


    但即使我對你的愛可悲而自私,但就連那麽渺小的我,好像也在你的澆灌下有那麽一點點地成長了。如果你真的愛上別人,我好像也能成全你。就像你說的,愛不是由聲勢浩大的悲壯構成的,而是由微小的細節融化的。我喜歡和你一起唱歌,一起旅遊,一起生活,也願意為你死為你懊惱,接納你所有的壞脾氣。


    這個世界絕稱不上美好,我也不相信世界會逐漸變好。


    比起那些宏達的敘事,我更想跟你做一對渺小的情侶,一起遛狗,一起養貓,一起撫養一個小孩,一起變老,一起數落對方,一起死亡。如果你在我之前離開,那你不必擔心一個人走黃泉路孤獨。如果我先你一步走,你千萬別學我做傻事,你那麽聰明,應該知道我隻是先你幾年下去探探風景。你慢慢下來。


    【節選8】


    太討人厭了,他還是在偷看我的日記。


    我根本沒有寫的必要,這根本就是交給老師批閱的周記。


    【節選9】


    有的時候人得承認,人不像機器,是可以妥協的。好吧,我妥協。這個周記,我準備繼續寫下去。


    【節選10】


    這幾天徐斯來紐約采景,我們三個一起吃了頓飯。沒想到他們倆居然能和平相處,絕對屬於人類奇觀。走的時候,徐斯擁抱了我一下,我轉頭看向顧重,顧重笑著說,我哪有這麽小氣,抱唄。徐斯抱得很用力,對我說,好久沒見了,但我手垂在身體兩側,不敢迴抱。


    我有個心眼很小很小很小的戀人。


    雖然他今年三十二了。


    迴到家,我問顧重不生氣吧,顧重睨我一眼,說有病,都一把歲數了,誰這麽小氣。但晚上我做飯的時候,他狠狠地抱了我一下,問我,如果他當時沒跟我複合,我會不會投向徐斯的懷抱。


    匪夷所思。


    顧重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節選11】


    被罵了,我認錯。


    我承認上一篇周記結尾結得不好,我認真地說一下:不會。如果非要讓我說原因,那我簡述一下,因為他是惡毒的眼鏡蛇,你是光鮮亮麗的顧小少爺。


    有的時候我得承認,顧重比任何人都難哄。


    ps:我沒哄過別人。


    【節選12】


    真的沒有,為什麽不信?


    42個裏麵我隻認識1個,那個還是黃勝。


    【節選13】


    累累累累。


    一轉眼我三十八了。怎麽會這樣!我居然要奔四十了。難以置信。不可理喻。更過分的是顧重此時不能理解我的恐懼,他打著遊戲說,還小還小。他真的毫無危機感。


    我的眼尾居然有一條細紋。


    不能接受。


    我收迴之前說的,顧重你自己慢慢變老吧,我決定去辦張醫美卡。我跟薛言生說後,薛言生發來一個私人醫生的聯絡方式,我加了,並且約了時間。世人能接受一張年輕漂亮的臉擠出兩顆淚珠,但不能接受一個有著皺紋的中年男子掉眼淚。


    【節選14】


    最終沒去。


    說來說去要怪顧重此人心計太深,他不想一個人變老,非要拖著我。我們隻好一起長皺紋了。


    【節選15】


    生病,難受,吊了兩針。


    【節選16】


    真到四十了,好像又挺平靜的。隔壁的住戶是新來的留學生,十八,可憐又可愛,天天失戀,但也天天談戀愛,愛得死去活來,哭得稀裏嘩啦。顧重精準點評:有你當年風範。


    我隻希望他別說了,給我們中老年朋友留點臉麵吧。


    【節選17】


    性生活需求直線下降。


    他打遊戲,我寫歌。我們互不幹涉。挺好,有什麽好做的,無聊。


    【節選18】


    我沒有暗示你啊?


    也沒說你不行啊?


    不要多想嘛。


    【節選19】


    最近迴到20歲階段。嘿嘿。


    【節選20】


    一切都好。


    【節選21】


    老了,走不動了,我倆頭發都開始白了。


    今年年初生了場病,差點見閻王,不知道顧重還記不記得我說的話,要慢慢下來。他說我有病,亂講話。算是吧。燒鵝和巧克力能活二十年,也是老貓老狗了,天天疊著都不動。會不會哪天就再也不動了呢?挺慌的。我讓他多照顧照顧它倆。


    【節選22】


    巧克力先走了。


    貓狗大戰是狗贏了。


    【節選23】


    我愛他。


    再給我點時間吧。


    【節選24】


    搶救兩次,我還是熬過了生死關。


    舍不得他。


    當然主要是因為怕他找第二春。


    【節選25】


    顧重又罵我有病。大半輩子了,他罵來罵去就這兩個字,無聊。


    我好歹是個病患,不怕他的淫威。他也沒辦法在我麵前口是心非了,這段時間他把我當寶貝,哈哈,生病也有生病的好處。


    【節選26】


    睡前我問他,當初為什麽跟我複合?


    他說,廢話,還不是因為愛你。


    一直都愛你。


    所以給你點顏色,就燦爛了。


    他有病,誰最後想聽這個?起碼學我摘一段顧城的詩吧?我嘲笑他,就這水平,沒去耶魯是耶魯的福氣。他又罵我有病,罵著罵著就不罵了,我們倆握著手,他的皮皺巴巴的,我的也是,但我們倆還是握著。我年輕的時候你不多碰碰我,現在天天跟我嘮嗑,還總叫我別走。


    我說,顧重你都老了,皺眉也做不了酷哥了。


    他說,他認真的,你不要轉移話題。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還是個帥老頭,老頭裏我最喜歡你。但我不想說了。


    好煩,我討厭這樣,搞得像生離死別的。


    【節選27】


    年輕的時候我老說,我怕不死,死算什麽。現在我怕了,哪怕我十八歲前是很操蛋,但我還是想活著,多陪陪他。我都沒陪他打過一盤籃球,衝浪也沒去過幾次,我都沒聽過我的演唱會,哦,ktv那種不算。


    讓我活著吧,老天爺。


    你上次沒答應我,這迴也不答應我嗎?


    【節選28】


    所有東西的密碼都是你生日。


    我嫌煩了,不想寫周記給你看了。


    照顧好自己。找第二春的話不能比我好看、比我年輕。


    慢慢下來,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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