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哥坐到旁邊的時候,看著這盤棋已經下到了中場,許靜瑜的棋勢已經落了下風。


    捷哥學了半年,對這個時代圍棋的規則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與現代圍棋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座子製度。黑白雙方在棋局四角的對角上各擺兩枚棋子,按白先黑後行棋。輸贏以活子數量計算,而不是以爭地為目的。在具體規則上也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比如這時代規定每塊棋生存必須有兩眼,因此,每塊棋的目數應該是圍住的目數減去必須得眼位2目。舉個例子,棋局終了的時候,棋手有三塊棋,分別是20目,32目,28目。現代規則直接相加記數。但是在古代,要扣除基本的眼位2目。因此這三塊棋分別計算為:18目,30目。26目。總目數就是74目。而如果對方隻有一塊棋,也是80目,他隻要扣除一塊棋的必須眼位2目就可以。所以古代圍棋勝負,塊數越多越虧。


    許靜瑜現在的棋局原本劣勢不說,有一塊大棋正在被人攔腰截斷。


    許靜方笑眯眯的看著許靜瑜苦苦求活,魏林達一臉輕鬆地坐在對麵,等他想好了行棋。


    小正太感情上希望許靜瑜贏,手托著腮,臉蛋上的肉肉歪曲著,明明顏如春花,卻一臉憂愁,同情叔叔的艱難,讓那二人均感到好笑。小家夥真可愛。


    “捷哥兒會下棋嗎?”魏林達問道。


    “會一點兒。”


    “你能看出誰占上風嗎?”


    捷哥說,“能。我八叔這盤怕是要輸給十六姐夫了。”魏林達的夫人在許氏族裏姐妹中排十六,所以稱十六姐夫。


    許靜方點頭,“你十六姐夫的棋很有造詣,去年山東品棋,他評了個七品鬥力,現在棋風果真越來越彪悍。”


    七品鬥力,受讓五子,喜歡纏鬥,與敵相抗不用其智而專靠蠻力。這是《棋經品格篇》中的敘述。古代棋手自上而下分九品,七品名鬥力,水準算作下上,低級棋手中的高手,比照段位,大約相當於現今的職業初段或者二段。如果許靜璋所說是實,許靜瑜也就是個九品摸門的水平,下不過魏林達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這個時代的沒有很嚴格的圍棋升段賽,是由各州郡相關官員負責棋手升等,應該不如後世那麽規範嚴謹。


    他看著棋盤,“十六姐夫讓子了?”


    “讓了兩子。”


    捷哥點點頭,繼續靜靜地觀看。


    許靜瑜想了一會,終是不甘心這一塊棋被生生斬斷,往四4路上長了一下,魏林達反應很快,立刻壓了一手,這邊意圖突圍,那邊重兵圍剿,下手毫不留情。許靜瑜重新皺起了眉頭。


    捷哥托著腮幫子看了半天,心癢難搔,跳空指了一下九13路,“這裏。”


    許靜瑜下意識地看了一下他小手指停頓的位置,魏林達“咦”地叫出了聲。許靜瑜笑了,拈起一枚棋子,放在了捷哥所說的路上。


    魏林達也笑,“臭小子,倆打一個,幫八叔對付我。”


    這一步小飛在黑棋薄弱的中腹設劫,雖然挽救不了己方被斷的頹勢,卻在敵後搶了先機。的是妙招。


    許靜方抱起捷哥,笑得很響,“這一招挺厲害啊。那邊一長一壓,管他有沒有用處,新手一般都會想著再長一路的,你居然能想到小飛,思路很活啊。”


    捷哥被誇得有點小得意。


    許靜瑜趁機擴大戰果,中腹得手,立刻連續幾顆字照應邊路,居然做活了角上的一塊白棋。雖然最終還是輸了,但是這一招點撥,多少挽迴一點麵子。


    “終究還是技不如人,又輸一迴。”許靜瑜說。


    魏林達擺擺手,讓他不要客氣,迴頭問捷哥,“你學了多久了?誰教你的?”


    “半年,七奶奶愛下棋,我跟她學的。”


    許靜瑜很意外,“七奶奶會下棋?”


    捷哥點頭,“她很厲害的。八叔你可能不是她的對手哦。”


    許靜瑜不以為然,“臭小子,看見我輸了一盤棋,就敢小看我麽?”


    許靜方笑著我,“我的棋不行,跟捷哥操練一盤,看看你學的怎麽樣。”


    捷哥大喜,“好啊好啊,四伯伯你讓我幾顆子?”


    許靜方想想,“我的棋力也不強,讓三顆吧。”


    許靜方為人處世極為老道。眼見許靜璋功勳卓著,朝野矚目,又受命擴建新軍,假以時日,他手握本朝最王牌的軍隊,必是許氏家族的一顆政治新星。此番拜望本就是聯絡感情,哄哄捷哥,取悅其父,何樂而不為?


    他與魏林達都是德州本地人氏,早年都從師於龍山書院,在圍棋上很下過一番功夫,棋力和許靜瑜在伯仲之間。與捷哥相對就坐,擺好座子,再把三顆讓子布好,一大一小兩個人就殺將起來。


    許靜方想著,捷哥年幼,布局的意識和眼光到底有限,最多掌握一點殺棋的技巧,贏他應該不在話下。等會還是盡量多輸幾個子,博孩子一笑就是。


    結果一開盤就霹靂雷霆鬥在一處。捷哥知道自己的弱點,緩緩布局徐徐圖之那就死定了,他借著三顆讓子的優勢,攻勢淩厲,打劫,吃子,圍地,做活,運用靈活。他全局意識稍欠,但是搶地盤的時候,他的棋子往往會落在有利自己的位置上,進退有據,每一步都有意義。因為師傅是夏夕,所以捷哥的攻防不同於當下流行風格,在別人看來,思路飄逸,落子大膽,遊刃有餘。隻下了60多手棋,魏林達和許靜瑜的臉色就變得鄭重起來。初學乍練,小家夥應對有策,時有妙招,讓人刮目相看。


    一局棋罷,數子結果,許靜方反倒輸了十四顆子。許靜方不禁大笑,真的被這小家夥殺敗了呢。


    捷哥居然贏棋,也喜不自勝,又覺得當著輸家的麵高興實在不好意思,小臉蛋有點泛紅。


    笑聲中,許靜璋出現在庭院裏,走近前來,捷哥撲向他的懷抱,他也就順勢抱起了兒子。小正太趴在他耳朵邊上,低低地說:“我頭一迴贏棋唉。”


    許靜璋也笑了出來,敢情從來沒贏過啊。小兒子的激動很具感染力,讓他的心裏軟綿綿的愛憐不已。


    “奶奶教你下棋的時候一次都不讓你贏嗎?太過分了。”


    “十五叔,想不到您家裏還藏著一位棋夫人呢。”魏林達打趣道。許靜璋族行十五。


    許靜璋笑著說,“什麽棋夫人,自幼長在後宅,不愛針線,長天白日悶得沒事,怕是下棋打發時間的。對手估計也就是丫頭婆子之流。”


    “豈有此理嘛,”許靜方說,“這樣的七夫人隻教了捷哥幾個月,就能殺得我大敗?我這局真不是故意輸著逗孩子的。捷哥下得真不錯。”


    許靜璋一問,讓了三顆子,迴頭對捷哥說,“不讓子,跟爹下一盤。”


    捷哥嘴巴嘟了起來,“我布局不成,背了幾張棋譜,用的時候不大會用。”


    幾個男人一聽,互相看了一眼,這還學得真專業。玩棋打發時間的奶奶,幾個有這樣的見地教孩子?


    父子倆對坐,不讓子,捷哥執白子先行。捷哥第一顆子下在天元上。以開局論,夏夕更多地教他守角圍邊,這種開局她研究了20多年,即使規則變了,她也照樣可以在熟悉的陣型中部署殺機,畢竟她的棋力放在那裏。但是捷哥知道自己不靈,他適才取勝的招數就是一個,趁敵立足未穩,殺個一塌糊塗。既然這樣,圍邊就是浪費時間,直搗天元,占領中腹再說。


    棋局一開,許靜璋就被這小子弄得手忙腳亂。他也自幼下棋,就算始終不是高手,下棋的基本規矩是遵守的。習慣於起手先排兵布陣,蓄勢已成,再短兵相接。誰知道碰上頑童,就像遇上小狗,全不照套路來。一上來就扭住撕咬不休,你要不理他,他不三不四地在旁邊吃子,你要理他,就得放下身段,跟他對著咬,讓當爹的很**份。許靜璋很少下過這麽鬱悶的棋,卻把旁邊看的人樂得不輕。


    常規說,這種頑童下法遇到高手,照舊被人滅得幹幹淨淨。偏偏許靜璋沒那麽高杆,兒子也不是真的弱。捷哥棋風下流,追逐撕咬,可偶然蓄勢點出一顆子卻又刁又狠,讓他爹頭疼不已。


    一路纏夾不清,左撐右抵,終局一數子,爹輸了四子,觀眾哈哈大笑,許將軍裏子麵子一起丟光。


    當著眾人的麵嘴還要硬,“看看,果然是婦人,不懂什麽叫堂堂之陣正正之師,把你也教得這麽無賴。”


    捷哥瞪大了一雙美麗的杏眼,“這是無賴嗎?奶奶說,我眼界不足,隻見一點,不見全局,隨著別人的棋勢走,最後肯定輸。如果主動纏鬥不休,逼著對手放棄所長,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幾個人又笑,許靜方說,“捷哥師傅教他的何嚐不是兵法?贏了就是好的。”


    許靜瑜笑著說,“七哥,這裏沒有外人,要不請七嫂過來,你跟她殺一盤?讓我們也觀賞觀賞。”


    許靜璋還沒答話,捷哥就說了,“不用了,七奶奶的棋真的很厲害,你跟她下沒機會贏的。”


    許靜璋想想,點點頭。可不?教了捷哥幾個月,讓他上來一陣胡搞都能殺敗自己,還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吧。


    捷哥說,“其實我很想知道七奶奶到底有多厲害,八叔要麽你來試一試?”


    許靜瑜搖頭,“我跟你爹差不多,恐怕也不是對手。咱們這裏擺著一位七品鬥力,林達,你試試吧。”


    林達點點頭。難得遇到一個隱性高手,如果是男的,他早就開口邀戰了。偏生是女眷,他隻能等許靜璋發話。


    許靜璋說,“七品鬥力,不用其智而專靠蠻力,棋風兇狠。捷哥,你師傅怕不是對手了。”


    “那有什麽關係呢,最多就是輸嘛。誰沒輸過?”捷哥想都不想,說道。


    “那你去問問吧。我想七品的對手她也難得遇上,看她有沒有興致。”


    捷哥一溜煙地跑去叫人了。


    夏夕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半天了,胸口一塊鬱氣,吞不下吐不出,心煩意亂。作為丈夫的許靜璋時好時壞,弄得她心裏也是若即若離,不敢放下全部身心去信任。侍琴在北京的時候,幾乎沒有多少存在感,每日裏不聲不響地關在屋子裏幹活。許靜璋不在家,這個被安排上了姑爺床的丫頭何嚐不是個苦命的女子,那時容下她,心裏毫無障礙。


    現在不一樣了,她變大了。烽火硝煙中常伴身邊,那是什麽感情?自己跟許靜璋聚少離多,不知這個時代有沒有軍人的探親假,就算有,相聚十天半月,又會迴到她的身邊去。她不是這個時代的賢妻,與人分享已是可怕,何況眼前這種情況連分享都不夠,簡直是拾人唾餘。想到這個詞,心上就紮上了刺。幾年之後,許靜璋帶著侍琴和若幹庶子庶女一起凱旋迴家,她還得賢良得接納歡迎他們,想到這裏,她就幾乎要叫出聲來。不不不,她無法忍受,這種奶奶她不做,這種丈夫她也不要。


    薑雲姬趁著這三天,為許靜璋做了兩件新衫,這時候完工了拿來讓她看。夏夕強打精神翻了翻,心想,侍琴的針線活也不錯,這些事以後有她,自己不用操心了。


    捷哥蹦進來的時候,夏夕正長長的喘氣。真壓抑,就算打定主意離開侯府,也得等到在北京經濟獨立,能夠立足的時候。現在不能任性,不能抱怨,憋屈日子怕是還要過好幾年,想想就覺得疲憊。


    捷哥邀她去花園下棋,她的眼睛不禁一亮。要說有什麽能讓她暫時忘記不快,怕隻有圍棋了。從小到大,圍棋都有這樣的效用。無論輸贏,下棋本身就是紓解情緒的好方法。


    她點頭允了,讓捷哥先過去。因為要見外客,她換了一件薑黃色繡遍地碧綠折枝大紅牡丹的薄緞褙子,一條淺碧雲綾素折長裙,頭發上加了一隻鑲寶顫枝金步搖,手腕上套上了前日剛剛買到的那個鬆石點翠金鐲子。鏡子裏嫋嫋婷婷的少奶奶,容色如玉,珠光寶氣,真有十分人才,德閔留給她的這個殼子真是美麗動人,但是可惜啊,留給她的運氣就差了幾分,通房丫頭都能把她擠到角落裏黴幾年,真是冤得無處可訴。


    一路走向花園,夏夕想,還好,今天這麽困苦的日子還有圍棋為伴,七品鬥力?那就好好地跟他鬥一迴力吧。


    作者有話要說:  圍棋的知識我極為有限,隻是寫個故事,方家一笑置之。如有明顯錯誤,歡迎指出,一定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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