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一聲,是窗簾被拉開的聲音,窗外是晴朗的好天氣,刺眼的陽光從外麵照射進來。


    躺在柔軟大床上的方慕轉了一個身,皺著精致的眉眼,像是在躲避光亮。


    不過轉過身調整了一下睡姿之後,他還是睡意漸消,緩緩醒來了。


    方慕從床上坐起來,身上蓋著的薄被從赤裸的頸肩處滑落,露出來他白皙肌膚上深淺不一的片片曖昧紅痕。


    站在落地窗前的藏攬柏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過頭來。


    “醒了?”


    這是他們來到這座歐洲小城的第三天。


    這三天裏他們每天白天出去遊玩,夜裏不知節製的做愛。


    保險箱裏的錢全部換成了歐元,現在已經花掉了一小部分,畢竟藏攬柏這次來,確實是身無分文來的。


    吃完度假酒店送來的早餐,藏攬柏一邊翻看著旅行雜誌的景點介紹,一邊和方慕介紹他們今天的行程安排。


    “我好像伸手就可以摸到雲。”方慕微微偏過頭和緊貼在自己身後的藏攬柏說話。


    藏攬柏低聲笑了一下:“你可以摸一下試試看。”


    處在高空之上,視野變得廣闊非常,那些古老的城堡建築,綠色的莊園都盡攬於目。


    他們下降的速度變快,藏攬柏出聲說:“放鬆一點,別那麽緊張。”他能感覺到方慕的身體在變得緊繃。


    “這有點兒…太刺激了。”方慕低頭看了一眼,心髒都處在失重感帶來的不適裏,臉色也有些蒼白。


    像是不想要藏攬柏覺得擔心,他故作調笑:“一會兒下去,我們不會還要直奔衛生間,解決什麽小毛病吧。”


    他們距離地麵越來越近,藏攬柏調整了一下姿勢,一邊迴答他:“不會,從前滑翔飛行過很多次,這項活動對我來說已經喪失了刺激性。”


    “好吧。”


    方慕說完,藏攬柏聽他的語氣,不由說道:“嗯?怎麽聽出了點遺憾的意思。”


    不管過了多久,方慕還是很容易在藏攬柏刻意的調情話裏感到臉紅,他的心神被擾亂,還在想怎麽迴答的時候,卻聽到藏攬柏又凝聲說道:“準備好,要降落了。”


    午餐是在景區裏解決的。


    或許是上午的行程安排對他來講太過刺激,造成了身體和精神方麵不小的挑戰,又或者是昨天夜裏休息的太晚,總之在午餐之後,方慕狀態露出了一些疲態。


    這使得他們改變了下午的行程。


    藏攬柏在購買好海洋館的票之後,帶著方慕乘車直達。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是下午兩點鍾,外麵陽光很好,隻是從大門口檢票處到館內的距離,方慕白皙的臉就被曬得有些發紅,腦門兒上出了一些細密的汗。


    好在處在這裏的旅行淡季,來海洋館的旅客並不很多,他們沒怎麽排隊就進來了。


    室內空調打得足,身上的燥意很快就消下去了。


    方慕隔著玻璃看著那些長相稀奇古怪的魚,藏攬柏走在他的身側,見到認識的還給方慕介紹一下。


    越往裏走,碰見的旅客多了一些,有三五個,典型的歐洲人長相。


    碰見方慕和藏攬柏過來搭話,方慕聽不懂,隻能感到對方語氣很熱情。


    藏攬柏和他說:“對方是想拜托我們幫忙拍一張照片。”


    英文不太好的方慕點了點頭,剛想接過來對方的相機,就發現那人一臉興奮地把相機交給了自己的夥伴。


    然後那人站在藏攬柏和方慕身後中間的位置,雙手比著耶,拍下了一張照片。


    方慕有些哭笑不得,滿足對方的要求之後,看著那群人離開的時候熱情地和他們揮手。


    又走了一段路,前麵的光變得有些昏暗了,拱形的玻璃隧道上遊著幾條還會發光的魚。


    方慕仰頭看了一眼,眼看著那魚遊過來,忍不住抬手貼在了玻璃上。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有著火紅色的魚尾的人魚遊了過來,驚跑了一群小魚之後,對著玻璃外朝後退了兩步的方慕,眨了一下眼睛之後,吐了一串泡泡。


    “人魚!”方慕抓著藏攬柏的胳膊。


    那人魚卻在惡作劇一樣嚇到方慕之後,一擺他那條顏色豔麗的魚尾,遊走了。


    “是這裏的人魚表演者。”藏攬柏看著那條尾巴說完,又對著方慕露出來笑容:“慕慕人氣好高啊,他可能是喜歡你,才會這樣的。”


    “別胡說。”


    方慕感到不好意思,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那條紅色的人魚竟然還是這家海洋館的明星演員,在海洋館出口處的紀念品商店裏,有很多他的周邊產品。


    藏攬柏買了一條紅色魚尾項鏈,給方慕戴在了脖子上。


    價格不是很貴,不過做工卻很精巧,魚尾在燈光下會閃爍著亮麗的光。


    這樣的整日遊玩,不問世事的時光過得非常快,兩周之後,方慕原本在來的時候就已經在機場前的高架橋上散落了一半現金的保險箱裏隻剩下三分之一了。


    哪怕是處在淡季,但是他們所住的星級度假酒店價格還是不菲,更別提他們屢次進出的,那些在網站上小有名氣的昂貴餐廳。


    方慕看著剩下三分之一的錢數,心裏想他至少要留給藏攬柏足夠的錢迴去。


    他將錢整理好,拿出來一部分卷進自己的口袋裏,過了一會,像是有些不放心,又掏出來數了一遍,這畢竟決定著他還有多少時光可以和藏攬柏一起度過。


    藏攬柏晚上迴來的時候端迴來了一盤水果,方慕此刻正從浴室裏洗澡。


    藏攬柏聽到聲音,於是走到房間裏的桌前,準備把手裏的果盤先放下,就在這個時候,他低頭看見桌子的抽屜留有一道沒有關緊的縫隙。


    方慕十來分鍾後從浴室裏穿好浴衣,又把怕沾了水褪色的紅色魚尾項鏈對著鏡子小心給自己帶上。


    推開浴室的門出來的時候看到背對著自己的藏攬柏的背影,他手裏好像還拿著什麽東西。


    “藏先生?”


    藏攬柏微微轉過身來,抬起來手裏的白色小藥瓶,上麵什麽標簽也沒有。


    “這是什麽?”


    方慕邁開腿走過去,語氣沒有一點兒不自然的地方:“維生素咀嚼片啊。”


    “是嗎?”藏攬柏也沒有反駁,把手裏的藥瓶又放迴了桌麵上。


    方慕眼睛瞥過去,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


    然而沒想到這口氣還沒鬆到底,就又聽到藏攬柏手裏甩著一張不知道從哪裏摸來的紙:“那這又是什麽啊?”


    方慕臉上再無那自若如常的表情,驀然睜大了眼,視線直愣愣落在那張紙上。


    方慕本就轉動不甚靈活的大腦,費力轉動起來,妄想在這一刻編造一個能夠說得過去的謊言。


    但是這實在是難度太高了。


    在他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刻,藏攬柏卻已經抖開那張紙,開始對著上麵的內容讀了起來:“大家好,我是方慕,在大家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徐渡銘是我殺的,這件事與他人無關,我確實是畏罪自殺………”


    “別讀了!別讀了!”方慕朝藏攬柏走過去,想要從他手中奪迴來,但是兩人的身高力量的差別不是一丁半點兒。


    像是故意戲耍一樣,每次在方慕即將碰到那張紙的時候,都被藏攬柏又一次輕巧地躲開:“對於這件事,我沒有絲毫的懺悔(塗抹),我感到非常的慚愧,這份沉重的悔意讓我選擇以自我結束的方式來終結,請不要尋找我的屍體……”


    “還給我!”方慕情緒徹底被激起來,他整個人撲到藏攬柏那裏去,這一次藏攬柏沒能躲開,那封信在方慕的用力搶奪下被撕裂。


    藏攬柏沒再管手裏的紙,鬆開手,他手裏的那半截就輕飄飄的掉落到了地上。


    明明沒有聲響,卻好像什麽非常沉重的東西陡然落下了,橫跨在兩人之間。


    藏攬柏將手裏的信紙丟掉之後,又轉而拿起來桌麵上沒有標簽的藥瓶,他擰開倒出來兩片。


    “什麽維生素,我也能吃吧。”


    他塞進嘴裏,咀嚼了兩下,滿嘴的苦澀蔓延開來:“這該是甜的吧,怎麽這麽苦,我可能味覺出現了一些問題。”他像是很認真的不確定:“或許再嚐嚐?”


    他神情平淡,問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跌坐在地上已經淚流滿麵的方慕。


    兩人之間美好平和的度假旅行一樣的時光下洶湧的暗流徹底浮了上來,那些方慕小心翼翼掩藏的一切,被藏攬柏這樣毫不留情的拆穿甩在臉上還不夠……


    方慕淚眼模糊,看到藏攬柏又從藥瓶裏倒出來兩粒藥片,放進了嘴裏。


    那一刻,方慕驟然從地上彈了起來,他一下子哭出聲:“你別這樣…你怎麽可以…”他哭得語無倫次,像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底要說什麽,隻知道撲過去用力想要掰開藏攬柏的嘴。


    他的手指伸進去,撈出來被口水潤濕的兩粒藥。


    藏攬柏卻還是不罷休地問:“不是維生素咀嚼片嗎?害怕什麽呀。”


    方慕看他手裏還攥著藥瓶,又想要從他手裏奪下來,藏攬柏卻沒有讓著他,躲開了。


    方慕臉上掛著淚,看藏攬柏像是冷眼旁觀自己被戳破謊言後的醜態百出,十分確認他是在報複自己。


    方慕見識過藏攬柏很多次情深意切的眼神,動聽曖昧的情話,卻是頭一次見識到那份溫情偽裝下的薄情和殘忍。


    “你怎麽能這麽殘忍!”方慕眼睛望著他,流著絕望的淚。


    “是我殘忍還是你殘忍?”藏攬柏抿著嘴,眼神緩慢的變了,他慢慢靠近跪坐在地上的方慕,逼近他,問道:“你選擇在哪一天結束?在我睡著的夜裏,還是天剛亮的清晨?周末嗎,情人節還是紀念日,明天還是後天,又或者是今晚,死在哪裏,沒有人的角落還是寬闊的大海……”


    “啊啊啊啊啊!”方慕不住地後退,雙手捂住了耳朵尖叫起來。


    “別說了!我讓你別說了!”


    他雙眼被激得通紅,晃動腦袋的時候,驀然對上藏攬柏冷靜的眼神,一時間分不清到底誰是瘋子,他大口喘著粗氣,看藏攬柏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洪水猛獸。


    “那你想要我怎麽辦!?讓你和我一起就這樣在外麵一直躲著嗎!?我不想迴去坐牢!你為什麽非要這樣逼我!”方慕情緒徹底崩潰一樣,他對著向自己靠近的藏攬柏一陣拳打腳踢:“我的人生已經毀了,沒有人能救得了我!”他抓著藏攬柏的肩膀,對著他大聲吼道:“你以為徐渡銘死了我什麽感覺!我後悔啊!他怎麽可以這樣輕易地解脫了!”


    “他人是死了,我呢,我卻還是在夜裏驚醒,看到他就站在我麵前,露著他的半張讓人作嘔的臉!我沒有你想象的善良!我恨不得他被千刀萬剮!想要他不得好死!我幻想過他好多種慘死的模樣!”


    方慕眼睛直直望著藏攬柏:“我不會好了,我過不去,我沒有辦法原諒,他死了我也沒法解脫,我可能這一輩子都不得安眠……”


    方慕閉上了眼,眼淚就順著他的眼睫滑落:“你不要說讓我放下過去,重新開始新生活這種話。”


    方慕所深埋的那些痛苦,被一層一層敞開,在藏攬柏的麵前。


    藏攬柏再不能像是局外人那樣做無動於衷的欣賞,他觸摸到方慕尖銳的絕望,方慕濕熱的眼淚就落到他的身上,每一滴都像是流經了他的心髒。


    藏攬柏好像因為這種陌生的感覺感到新奇。


    藏攬柏在療養院之前的幾年裏,總是因為他能夠獲得愉悅感的閾值比別人要高而不斷的尋求刺激,在諸多的極限運動裏,他發現談戀愛是最容易讓他感到快樂的事情。


    這使得他這樣的天生享樂者對談戀愛這件事抱以了超乎尋常的熱情。


    他對每段感情都認真,也在收獲不了愉快的時候利落的抽身。


    他所從從前的戀人身上認識到的情愛就是情欲和快樂,但是隻有在方慕這裏,他感到疼。


    “我不說。”藏攬柏迴答。


    他伸手摟住方慕,好像擁抱住一個體內流淌著黑色河流的人,每一寸血管裏都流淌著苦痛。


    “可以哦,慕慕,可以軟弱,可以不抗爭,可以躲避,可以不原諒,你想要怎麽樣都可以。”


    他緩緩摸著方慕的身體,一路撫摸到他的臉頰,抬起來他的臉,吻住他。


    那是一個無比苦澀的吻。


    但是藏攬柏卻死死抓著方慕的臉,加深了這個吻,那原本蔓延在藏攬柏嘴裏苦藥味,也到了方慕嘴裏。


    直到方慕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藏攬柏才微微鬆了些手,他望著渾身看起來都濕漉漉的方慕,淺色眼眸閃過光亮:“你想如何呢,你要徐渡銘死你才能睡著,那就讓他死,你要是覺得還不夠,我們就讓他活,要還迴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可以不重新開始,可以就在過去。”


    他低下頭,手指和方慕十指相扣,他抬起來,放到自己嘴邊輕吻著,目光卻還是落在方慕那張臉蛋上。


    痛苦打碎他,也在重塑他。


    藏攬柏眼睛失神地望著他濕漉漉的痛哭後的眼眸,又一次在他手背上落下來很虔誠一樣的吻。


    “你支離破碎都漂亮,你的軟弱我都讚揚。”


    方慕感到自己的身體被抱起來,他看著一片狼藉的屋裏,還有藏攬柏又被自己打紅的嘴角,還有接吻時被沾在臉上的淚水。


    藏攬柏額前的發散落開來,落在方慕的視線裏。


    好像一位落魄又不失優雅的遊吟詩人。


    藏攬柏把他放到床上,又用毛巾給他擦了擦臉。


    方慕情緒大起大落之下,加上藥物作用,在藏攬柏從浴室裏出來之前,昏睡了過去。


    而在他昏睡過去之後,藏攬柏來到了陽台,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裏響了三聲,那邊就接通了。


    他說:“姑姑,我想要一個人。”


    那邊傳來藏晴悅的笑聲:“阿柏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想要什麽東西還要找家長嗎?想要就自己拿呀。”


    藏攬柏這邊沉默了一下。


    藏晴悅又說:“你得迴來才能拿嘛。”


    “我已經迴來了。”


    藏晴悅明知道藏攬柏說這話不是她所說的那個意思,卻還是任由藏攬柏打這種無用的馬虎。


    “拍電影一次,蜜月旅行一次,再來就是第三次了。”


    藏攬柏卻顯得很有不知足一樣,歎了一口氣:“姑姑說這種話,是一點兒都不疼我了。”


    藏晴悅知曉這件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不由心情愉悅,又是笑出聲來:“姑姑這輩子不會生孩子,你迴來,姑姑最疼的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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