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火車駛過的聲音,劇烈的轟鳴聲響徹方慕的腦海,帶來後續不斷衝擊耳膜的尖銳耳鳴。


    方慕的視野開始震蕩,漫天飛舞的雪花,在灰藍色的天空中,像是被抖落下來的煙灰。


    慶祝新的一年開始的歡樂樂曲像是有延遲一般,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然後越來越飄忽空靈。


    這或許是他死後靈魂漂浮起來的緣故,等他再飄遠一點,估計就什麽也聽不到了吧。


    “噠…噠…噠”


    像是腳步聲,越來越近,有誰走向了自己。


    方慕的眼睫顫動了一下,看到了掛在睫毛上的冰晶化成了水珠,下一刻落進眼裏,他條件反射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完全顛倒的世界。


    藏攬柏在他的頭頂前站定,低頭和自己四目相對。


    方慕看著那張顛倒過來,也依舊能看出英俊出色的熟悉麵孔,眼珠子微動了一下:“你怎麽也在這裏,這裏是天堂嗎,那小狗也在這裏嗎?”


    他說完,像是想要轉動一下腦袋,尋找一下。


    “一個小時三十分鍾。”藏攬柏目光從方慕髒兮兮的布滿灰塵的衣服上又移動到他額前已經鮮血凝固了的傷口:“我隻離開你這麽長時間,你就來給我這樣大的驚喜?”


    方慕卻像是沒有聽懂他的話,繼續說著:“我知道你是假的,你隻是我分裂出來的一部分,是我幻想出來的。”


    在這句說完之後,藏攬柏突然俯下身來,靠近了方慕,兩人的距離拉近,藏攬柏露出來一個笑容,他又說:“方慕,你真有趣。”


    藏攬柏那張對人有視覺衝擊力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方慕下意識地屏住唿吸,他甚至能夠看清楚隱在藏攬柏下頜角的一小顆不太明顯的痣。


    方慕身體被扶起來,他聽到藏攬柏說:“有話等會兒再說,我們現在先去醫院。”


    是救護車的聲音,方慕遲緩地眨動眼睛,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隻是略微一動,方慕胃部就開始一陣痙攣,他若有似無的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呻吟。


    “可能有些腦震蕩,輕一些。”藏攬柏看著醫護把方慕抬上擔架。


    情緒大起大落,飽受驚嚇,又不知道瘋跑了多少公裏的方慕,終於在這一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方慕睡了將近有一天一夜,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了潔白的天花板。


    手上正在輸液,打的消炎藥,額頭上已經被包紮好了,纏了幾圈繃帶。


    藏攬柏正在他的病床前翻看著一本時尚雜誌,聽到一些動靜,將手裏的雜誌放下,湊了過去。


    “醒了?還有沒有哪裏感到不舒服?”


    方慕看著藏攬柏半晌兒沒發出聲音,眼神似乎還是有些不信任。


    藏攬柏有些無可奈何地走過去,用手抓住方慕沒紮針的手掌,貼在了自己臉上:“不會還在懷疑我是假的吧。”


    方慕腦子混亂,潛意識控製著他,又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那如果你是真的,為什麽會這樣對我?”方慕眼睛抬起來,杏眼有些偏圓:“是不是,是不是等我信任你依賴你了,把我高高捧起來,再抽手,看我摔下來的笑話?”


    藏攬柏理解方慕的所有顧慮懷疑,神經質,疑神疑鬼,對人的信任感極差。


    他知道這可能是方慕此前付出過信任但是沒有得到過任何的好的結果,屢次被傷害後的結果。


    像是一種應激反應,在美好的事情發生前,首先是懷疑裏麵是不是有更大的陰謀在裏麵。


    但是理解歸理解,並不代表此時此刻的藏攬柏沒有一點個人情緒不會感到委屈。


    “我對你做過什麽不好的事情嗎,怎麽這樣惡意的揣測我,這也太冤枉我了些。”藏攬柏無奈地為自己說話。


    方慕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所說的話有多麽的不合適,甚至在他已經為藏攬柏造成了種種麻煩的事情之後,說出來這種話,實在是白眼狼,討人厭得很。


    方慕的表情很快就變得不自然,難堪窘迫,又沮喪。


    “對不起,藏先生,我又給您添麻煩了。”


    藏攬柏瞧著他的臉色,語氣有些輕地說:“沒關係,這很正常。”他對上方慕不敢和自己對視的目光:“人遇到傷害或者不敢麵對的事情,想要用死亡逃避現實,這是很正常的事,不用感到抱歉。”


    方慕愣怔了一瞬,看著藏攬柏那張顯得有幾分波瀾無驚的臉,心裏不由發問。


    旁人看到跳樓自殺的人會是什麽反應?


    這很正常?這真的正常嗎?


    一般的路人會來圍觀看熱鬧,好心人士會喊話勸阻,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會起哄讓站在樓上搖搖欲墜的人趕緊跳,有人拍照有人錄視頻,親人可能會在這件自殺未遂的事後情緒激動怒扇跳樓者一耳光或者大罵出口再情難自製地痛哭流涕,朋友或安慰或勸阻,不要衝動想開一些。


    但是藏攬柏卻覺得事件因為因果邏輯合理,所以也是可以合理發生的,他告訴方慕這很正常。


    像是想讓方慕不要對這件事產生情緒負擔,好像哪裏有些不對,但是原本就經受了很大心理考驗的方慕確實因為藏攬柏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感到鬆了一口氣。


    方慕並沒有很嚴重的傷,都是一些皮外傷,磕碰的傷口已經處理了,有點輕微腦震蕩,在醫院待了三四天之後,就出院了。


    方慕雖然傷口在不斷愈合,但是那天經受的事情給他帶來的刺激還是太大,他那種不經意間觸碰到藏攬柏的次數在日常生活中開始增加。


    “那我那天迴家,發現我們居住的房子和記憶裏並不相同,這也是假的?”出了院的方慕坐進藏攬柏的副駕駛,還有些憂心忡忡。


    藏攬柏表情看起來像是有些想笑,但是又忍住了,他跟方慕解釋道:“你迴的房子和你記憶裏不一樣,這可能是因為你迴的本身就不是我們的家,你進錯門了。”


    “這不可能!”方慕立刻反駁:“我用鑰匙把門打開了,怎麽會是我進錯門!”


    原本想自己處理這件事的藏攬柏不得不改變了決定,他轉了方向盤,駛向另一個方向。


    十五分鍾後,車在某一小區門口停下。


    藏攬柏帶著方慕進去,乘坐電梯,來到方慕那天來的樓層,方慕一路跟他跟得很緊,牽著手,身子還要貼蹭著。


    藏攬柏來到一戶主門前,打電話聯係了修鎖的工人,把那有些年份的門鎖換了下來。


    門鎖的損壞程度很嚴重,看起來像是被利器捅開的。


    換掉的鎖交到方慕手裏,過一會兒,戶主也過來了,對著捅壞自己房子門鎖又闖進自己家裏的方慕破口大罵,罵得方慕抬不起頭,麵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藏攬柏在他前麵擋著,不住地道歉,賠不是。


    最後幫戶主換了門鎖又賠了一小筆錢這件事才算了了。


    迴去的路上,瞧著呆傻捧著壞了的鎖的方慕,藏攬柏有些戲謔地問:“這迴有點兒真實感了嗎?”


    這可太真實了。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去了天堂的方慕終於被這頓字眼粗俗地辱罵喚醒過來,直到坐進車裏還久久迴不過神。


    “這…這怎麽捅的?”方慕有些小心翼翼地望著藏攬柏。


    明明是方慕自己做的事情,卻要問藏攬柏,不過兩人卻好像並沒有覺得這有哪裏不對。


    藏攬柏撇了撇嘴:“不清楚,隻知道我鑰匙扣上的折疊迷你小刀卷刃了,怕是不能用了。”


    “哦。”方慕不可抑製地紅了臉,過一會兒又說了一聲:“抱歉。”


    藏攬柏將車駛入街道,目不斜視地迴答:“沒關係。”


    金碩來到特納萊酒莊是晚上八點,司機將車停入地下車庫之後,金碩從車上下來,刷卡上了電梯,直奔酒莊的頂層。


    到達頂層時候,外麵的夜色映入眼簾,遠處還有不時閃爍的燈火,映著遠處的湖泊,此處可算是一處絕佳的欣賞夜景的地方。


    但是此時的金碩並無這份閑心,走至頂層倒數第二間房,他站在門前敲了敲門。


    停頓了一會兒,裏麵穿出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金碩推門走進去,套房很寬敞,裏麵的真皮沙發上坐著一位神情隱藏在昏暗中的男人。


    房間裏燈光很暗,隻有對麵的熒幕上播放著色情影片,發出來曖昧色調的昏沉光線。


    金碩看見男人手指間夾著香煙,不時抖動兩下,腳邊正跪著一個男生。


    “怎麽了,這麽慌張?”


    金碩將門關上,視線有些不悅地落在那跪在地上的男生身上。


    “沒關係,不用管他,你說就行。”


    金碩猶豫遲疑了片刻,終於在男人視線因為他的沉默轉過來的時候開了口。


    “00397狀況有些不對。”


    “我知道,不是病情有些反複嘛,這些年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金碩聽男人有些不以為意的語氣,又開口道:“可是這次有些不一樣,每一位買走00397的客人,包的都是小狗,但是這一位包的是方慕。”


    這話裏的意思帶來的信息量足夠引起對方的注意,金碩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講:“我在街上撞見他的時候,他正跟他現在的金主在逛街,兩人牽著手。”


    “你是說他現在能站起來走路了。”停頓片刻之後,男人問道:“00397這次的客人是誰,你查了過了?”


    “查了。”金碩眉頭蹙起:“名字叫藏攬柏,其實之前沒怎麽聽說過,查到的信息上顯示他是容娉的兒子。”


    “啊,是他啊,那不足為奇了。”聲音突然從套房的裏間傳來,語氣裏顯出來幾分輕佻。


    王蘊穿著睡袍像是從床上剛起來,走到客廳裏在沙發上坐下。


    “你醒了?”


    王蘊有些抱怨的意思:“你吵死了。”


    屏幕上的色情片還在播放,音響裏應景的發出來高昂的叫聲。


    金碩這時候看向王蘊:“這個藏攬柏你聽說過?容聘倒是有聽說過,倒是不知道她還有這麽一個兒子。”


    “藏攬柏五六年前在這一塊挺有名的,那時候年紀輕,愛玩愛瘋的很,聽聞最大的愛好就是談戀愛,但是換人很快抽身利落,說是之前跟他在一起過的都對他念念不忘,不過沒有一位能跟他分開後再能挽迴他的。”


    “哦?這麽說很會玩了,出手大方?什麽背景?”


    “出手大方?”王蘊語調轉了一個彎:“不,聽說他專和有錢有勢的男人談,而且—”王蘊的眼神閃爍:“好像說是有性癮。”


    話說到這裏氣氛開始變得有些古怪,一直端坐在那裏抽煙的男人發出了一聲嗤笑:“不愧是容聘的兒子。”


    王蘊有些認同地附和了:“誰說不是呢。”他像是迴憶了一下,然後勾起來一個不太帶有善意的笑:“你沒見過他長什麽樣,那張臉真的是很帶勁,這個圈裏我見到過的上一個容貌上給我帶來這樣衝擊感的人還是……”


    “還是誰?”男人順著他賣關子的語氣追問。


    吃完晚飯進門之後,迴到了許久未進的家中。


    藏攬柏洗漱完出來,看到方慕又在客廳觀察他那架鋼琴,摸摸碰碰,轉了兩圈,才坐在鋼琴凳上,鄭重其事地彈了一遍粉刷匠。


    藏攬柏頭發還在滴水,從上到下打量坐得端正的方慕,等他一曲彈完走了過去。


    他一把抱起來方慕,把他放在了鋼琴上。


    “砰!…”一聲,方慕身子下的鋼琴出來幾個高低音混在一起的重音。


    方慕像是被嚇了一跳,雙手撐在鋼琴鍵上,想要穩住身體。


    但是藏攬柏這時候卻抓住了他的腳踝,看他露出來的白皙的腳麵,對上方慕有幾分驚惶的濕漉漉的眼睛。


    鬼迷心竅一般的,藏攬柏在他的腳麵上輕吻了一下。


    方慕瞬間抽氣,然後要縮迴來叫:“藏先生!”他的手在琴鍵上慌亂地按出來幾個零碎的音節:“髒…您別…您別這樣。”


    “那要哪樣?”藏攬柏由半蹲跪著緩慢地起身,他靠近方慕:“那天的話還沒說完呢,我表白之後,你也沒有給我答案呢,慕慕。”


    藏攬柏對上方慕不知所措的視線,嘴裏說道:“你要是忘記了,我可以重新問,更清楚更明白地問,你要不要和我個戀愛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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