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告說今天會有小雪。


    方慕在這天白天的時候已經無數次張望過窗外,可是窗外除了唿嘯而過的冷風之外,什麽都沒有。


    藏攬柏是十分會享受生活的,像天生的享樂主義,他甚至會在興致上來的時候與方慕共飲一瓶紅酒,再邀請他在家裏的客廳跳一支舞。


    盡管舞蹈動作有點不倫不類,但是當他客廳裏那價值百萬的音響中播放出來悠揚婉轉的舞曲音樂,方慕總是會被動陷入藏攬柏輕而易舉調動的氛圍裏。


    今晚屋外的溫度已經零下,但是他們的屋裏溫暖如春。


    這樣的生活節奏慢,又很養人,方慕原本偏瘦的身材也被養出了二兩肉,氣色顯得健康紅潤了不少。


    藏攬柏的貼在冰皮冰箱上的作息時間表經受改動的次數開始變多,因為他們在晚上或者半下午可能會不時去觀看一些歌舞劇,聽一些音樂會。


    方慕可能是被帶出去的多了,對外麵人群的懼怕開始出現一些耐受力,這可能是個逐漸脫敏的過程。


    加上藥物治療,方慕現在狀態比之前好很多,走出門不用藏攬柏之前那樣千哄萬騙。


    這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今年的最後一天。


    可能是因為預告的初雪沒有降臨,方慕走出門的時候有些興致不高。


    因為是跨年夜,今天的市中心地帶應該聚集了很多人群,加上有一些跨年的音樂演出和表演,來了許多年輕人喜愛的樂隊,時間不到十二點,煙花就已經早早竄上了天,在漆黑的夜空綻開奪目的光亮。


    市中心的商業街上燈火通明,廣場上人聲鼎沸,藏攬柏在手機上看到當地的幾位著名網紅的直播,又看看走在自己身邊的方慕,最後決定和方慕不往人那樣多的地方湊熱鬧了。


    兩人去了在今天這個夜晚人並不很多的公園,溜溜轉轉了一圈,冷風將方慕的臉頰吹得冰涼,藏攬柏牽著他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公園裏的人工湖附近沒人,別的地方還稀稀落落有著幾對情侶和一些聚在一起的年輕人,他們手裏拿著一根根點燃的煙花。


    藏攬柏看著方慕出神地望著別人手裏的煙花,於是讓他自己在湖邊等著,自己厚著臉皮去找那群人要了一根。


    藏攬柏並不抽煙,所以沒有隨身攜帶打火機的習慣。所以隻能讓別人幫忙點燃了,他一路拿著正劈裏啪啦燃放著的小煙花,腳步有些急促地往站在湖邊的方慕那裏趕,好像有點生怕他過來晚一會兒,煙花就要燃盡熄滅了。


    方慕瞳孔裏映照著藏攬柏慌忙趕過來的身影,他此刻看起來像是一位急於討好心上人的小年輕,將手裏的小玩意兒獻寶一樣交給方慕。


    方慕或許是感到有些累了,他蹲在湖邊,扭頭看藏攬柏過來的身影,等藏攬柏將手裏的煙花塞給他,他目光卻還是停留在藏攬柏臉上。


    直到藏攬柏提醒他:“快要放完了。”


    方慕才驟然迴神,臉上一陣發熱,也為自己剛才用那樣的想法比喻朝自己走過來的藏攬柏感到一陣羞恥。


    他覺得自己不知羞恥,貪得無厭得越發厲害。


    在手裏的煙花燃盡的那一刻,方慕攥著沒有丟,他久久望著在路燈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湖麵,那上麵有藏攬柏側過來正含笑望著自己的側影。


    遠處的大型煙花升騰而起,在天空中炸開。


    漫天的繁星忽現,在接二連三的震響之後,在遠處的天邊連成一片璀璨的星空花海。


    方慕在這一刻失神,神使鬼差的,像是觸碰家裏陽台上的花一樣地顫顫巍巍伸出手,而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到冰冷的湖水的時候,突然被捂住了。


    方慕的手被攏在一個幹燥溫暖的掌心裏,藏攬柏握住他的手,對上方慕有些反應不過來無措的目光。


    藏攬柏把他的手貼上自己的臉,他說:“在這裏。”


    真的在這裏,所以不要去碰湖裏的倒影來確定。


    方慕在那一瞬間,貼在藏攬柏臉上的手從指尖開始發麻,那股電打了一樣的麻痹感一直竄至胸口。


    他心口一窒,看著藏攬柏還是淺含笑意的眼眸,心裏開始驚覺。


    他會不會早就發現了,自己懷疑他不是真的,總是要時不時觸碰他一下,來確認某種真實。


    方慕知道自己不正常,哪怕是無數次的堅持自己沒有病,這樣的方慕哪怕作為一個床上玩物都是不合格的,因為隨時發作的病情會讓包養他的金主感到倒胃口。


    但是藏攬柏不一樣,好像方慕種種不正常的行為舉動,對他來講都不是什麽大問題,像是無傷大雅的小情趣。


    除去那些非常明顯的極端的病情發作的場麵,藏攬柏連方慕這樣偷偷會做的小動作也能夠細心的發現,並且包容他。


    “新年快樂,要許新年願望嗎?”天空中的煙花還在一刻不停地綻放,照亮了高樓聳立的城市。


    像是一種非常難以控製的情緒衝撞在方慕胸口,非常的洶湧並且讓方慕感到危險。


    但是方慕還是既小心翼翼又不失貪婪地說了。


    “我想聽一句謊話。”


    這場麵太適合告白,在漫天的煙花雨幕下,在今年的最後一天,在靜謐的無人打擾的公園湖邊。


    藏攬柏突然發出一陣悶悶的低笑聲,他湊近了方慕,問他:“那你想要聽我說什麽?說我不喜歡你嗎?”


    方慕倏然睜大了眼,在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就被藏攬柏吻住了。


    那實在是一個,難舍難分的,纏綿至極的吻。


    兩人分開的時候,氣息都有些亂了,方慕更是能聽到自己胸腔裏不停跳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的,像是要把肋骨都震疼了。


    魂不守舍的方慕被藏攬柏牽著離開的時候,在心底升起來無法抑製的驚喜的時候,又同時生出來一種對並不真實的美好的誠惶誠恐。


    縱觀藏攬柏這個人,實在是很會玩浪漫的人。


    這些台詞這些場景,是他經曆過數次排演的結果嗎,他跟別人也說過吧,對別的包養過的小情人,又或者之前的某位伴侶。


    方慕思維開始發散開來,有些神經質地疑神疑鬼起來,他為什麽要和自己說這些容易讓人誤解的話,他希望自己迴答什麽呢,那就像是表白了。


    對方慕這樣的人表白嗎?!


    方慕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自己十分滿意的金主,總是寶貝兒,親愛的,那樣叫,說最喜歡最疼愛自己,但是最後把他丟迴拍賣場的時候也是利落幹脆。


    但是那都是很容易辨認的歡場話術,藏攬柏顯然更技巧高超。


    他對方慕太好了,是肉眼可見的用心。


    什麽目的呢,是想要把自己高高捧起來,再摔下來,瞧自己被哄騙,拿出來真心的樣子有多可笑嗎。


    這可能隻是對方無聊消遣的惡趣味。


    方慕又告誡自己,不要上他的當。


    他已經完全忘記,在十分鍾之前,是他自己想要引誘藏攬柏,講喜歡他。


    患了疑心病一樣的方慕又看著藏攬柏英俊的,挑剔不出來一點差錯的完美側臉。


    不過藏攬柏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家裏的被日夜澆灌的假花被他發現了,方慕此刻沒有對藏攬柏感到任何的恐懼,甚至內心產生一股陰暗的竊喜,好在藏攬柏也不是很正常。


    好在。


    盡管下一秒,方慕又為自己這樣陰暗的想法感到一陣自我厭惡,陷入自卑還自我厭棄,但是又不能否認他上一刻因為這樣的想法而產生了真心實意的喜悅。


    因為藏攬柏的一句話一個吻,滿腦子奇怪想法的方慕和他走到了天橋上。


    從天橋下來的時候,方慕看到藏攬柏把兜裏所有的零錢都給了橋頭一位乞討的老人。


    腦海裏正在進行一場風暴的方慕,緩緩冷靜了下來。


    他的目光落在老乞丐碗裏藏攬柏剛剛放進去的紙幣上。


    數量不少,藏攬柏像是怕撒開或者被風卷走,他彎下腰,把那些錢安放妥帖,又跟對自己雙手合十不斷道謝做出來跪拜動作的老乞丐講:“沒關係,不用客氣。”


    方慕落在那紙幣上的視線收不迴來,他開始覺得藏攬柏給自己的喜歡,和他給路邊乞丐的紙幣在某種程度上是等價的。


    這是藏攬柏的“習慣”,他時常會做出來一些教科書本上倡導人們去做的行為。


    方慕分辨不出來,這是他的“禮貌”還是他的“真心”


    患得患失,方慕想,是藏攬柏讓他變成這樣。


    心神不寧的方慕和藏攬柏迴去的路上因為過於沉浸在自己的思慮裏,導致他並沒有注意到,在路過一個不算繁華的街區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車駛過他們身邊,也沒注意到,車窗打下來,一雙眼睛注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雙眼裏的情緒從他們牽著的雙手到依偎著的身體,從驚訝慢慢過渡到了極度的不悅。


    在快到家的時候,藏攬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羅宴的電話,他告訴藏攬柏他找到了藏攬柏要的東西,要他過去一趟。


    藏攬柏抬頭看了看,又跟方慕說:“我要出去一趟,你能自己迴去嗎,前方直走一百米就到了,你記得我們家在哪裏吧。”


    方慕再怎麽說,也是跟藏攬柏來迴出入過很多次了,他點點頭,想問藏攬柏晚上什麽時候迴來,話到嘴邊突然又改了口,變成:“那你早點迴來。”


    藏攬柏迴答說:“好。”


    他摸了摸方慕的腦袋,又在他額頭上用嘴唇輕碰了一下,最後把自己的鑰匙交給方慕:“我很快迴來,在家裏等我。”


    這實在是太膩歪了。


    方慕紅著臉往圍脖裏縮了一下脖子,聲音很低地:“嗯。”了一聲。


    就在藏攬柏離開之後,方慕往前走了不到二十米,他突然就被人捂住了嘴,拖進了路口停著的一輛黑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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