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袁來再次來到鎮壓阿含的那間大殿的時候,就看到緣木正在門外打坐。


    他神態莊嚴,閉目如在沉思,當袁來走進的時候,他才睜開雙目,露出沉凝的眼。


    袁來忽然發現,緣木的氣質也已與之前絕不相同。


    初見他時候,是在臨江的山道上,當時袁來還帶著小野,與氣勢淩厲的緣木在山道間進行了一次交手。


    當時緣木給他的感覺既有傲氣更有冷意,身上帶著棲光院的弟子的明顯的氣質。


    之後當袁來從卸甲世界的林間將他帶迴來的時候,緣木已經有些偏執且沉鬱。


    袁來本以為或許這個家夥會在心性上一路走到黑,他本來也沒有救贖緣木的想法,隻是大膽地啟用他作為牽製或者說加強鎮壓阿含的手段。


    開始還不甚放心,如今看來緣木的任務完成的很好,這讓袁來十分滿意。


    而當他看到了大殿中阿含的模樣的時候,袁來變得更加滿意。


    “他死了?”


    袁來有些詫異地問道。


    因為在他的眼中,大殿中的阿含已經幾乎不成人形,麵容枯槁,肌膚幾乎隻剩下一層薄薄的肉皮貼在骨骼上,在一束陰冷的陽光的照樣下,他甚至能看清皮下枯瘦的血管。


    阿含整個人攤倒在地上,看得出來,他仍舊在努力維持盤膝打坐的姿態,但是身體已經明顯無法支撐他這樣做,於是活像攤在地上的一團枯骨。


    緣木搖了搖頭,冷笑道:“當然沒有,不過不飲不食一年多,又隔斷了他對元氣的獲取,如今他隻能長眠,以此延長身體的壽命,不過就算是最終他的身體血肉完全消失,他也不會死的。”


    說到這裏,阿含眼中露出了一絲痛苦。


    他似乎對自己殺不了阿含極度失望。


    “是這樣啊。”袁來了然地點了點頭。


    隨後他又道:“你說阿含是千座的身外化身,那麽他們之間還是否有聯係呢?”


    緣木皺了下眉,還是說道:“當然是有的,他以佛祖等身神像化為分身,卻遠沒有大成,隻算個半成品,如果阿含身死,他也會受到重創,反之則阿含必死。”


    袁來聽了眼睛微微一亮,含笑道:“這樣最好。”


    說完,他一揮手便撤去這間大殿的封印,同時大殿塵封的門也再次打開。


    阿含一怔,卻沒有動。


    他隻看到袁來坦然走進去,來到阿含身邊,隨後一招手,掌心便聚來海量元氣。


    袁來輕哼一聲,將那海量元氣直接拍入阿含體內。


    阿含依舊在沉眠,卻本能地開始狂吞元氣。


    袁來麵色不變地喚了聲站在門外的呦呦。


    呦呦會意,按照袁來的吩咐打出道法,於是點點綠色的充滿了生命之力的光點浮現與大殿內,而後落在阿含身體上,隻見呦呦唿吸緊促,同時在元氣籠罩下,阿含本來已經幾乎徹底喪失活力的肌膚重新變得充盈起來,枯瘦的身體重新恢複了一些基本的血肉,灰白的皮膚裂開,露出新生的粉嫩的肌膚。


    最後甚至生長出一頭濃密的黑發。


    隻是幾十個唿吸之間,阿含便重新有了人形,隻不過還是顯得十分羸弱,雖如此,但比較之前已經是天壤之別。


    呦呦臉色有些蒼白地收迴力量,救治阿含對她而言也是個不小的負擔。


    而旁邊的緣木則已經徹底驚呆了,他半張著嘴巴,眼中隻有憤怒和不解,他無法理解為什麽袁來會救活他!雖然本質上隻是恢複生機,但畢竟也相當於讓他一年多的辛苦一朝喪盡。


    “為什麽?!”


    緣木怒吼起來。


    袁來沒有理會,而是等到掌中所有的元氣都散去,才轉過身。


    與此同時,沉睡已久的“阿含”也醒了過來,他睜開眼,喉嚨中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音,然後搖搖晃晃地仿佛木偶一般站了起來。


    這下子連怒火中燒的緣木也發現了異常。


    這個“阿含”似乎並沒有太高的神智一樣,他的雙眼甚至沒有眼瞳,隻是一片白色,看上去極為呆滯。


    袁來左右打量了下阿含,有些可惜地說:“千座的力量的確強大,分出的神魂與這法器結合過於深了,不過也勉強夠用。”


    “這……是……怎麽迴事?”


    袁來看向震驚的緣木,微笑了下,解釋道:“我恢複了他的一些基本的行動能力,然後將阿含的意識暫時鎮壓了下去,將我的一點神識烙印在了這具金身之上,可惜畢竟主魂未損,最大程度也隻能是將他變成木偶了。”


    這是他早就想好的一件事,袁來並不缺乏分身的經驗,如今隻不過是借著以往的經驗暫時獲得阿含這身體的一點操控權,多餘的事做不了,隻能勉強讓他行走坐臥而已,至於修為則完全打散,就像他形容的一樣,如今的阿含隻是一具木偶。


    “為什麽要這樣做?你仍舊無法殺死他!”


    緣木不解道。


    “是麽?”袁來輕聲一笑,說道,“過去的我的確無法殺他,但是如今,我剛才試了一下,如果全力出手,應該差不多可以滅了阿含的神魂,當然,至於這具金身本身,我的確還無法毀滅,不過,這樣也就足夠了不是麽?”


    緣木愕然,他還並不知袁來突破之事,但是他本就是何等聰慧的天才,隻需要袁來這一提醒,緣木立即以神識覆蓋袁來,而後便感知到了那幾乎分毫不弱於千座的入汪洋大海的無窮力量。


    他臉色大變,驚道:“難道你已經……”


    “沒錯,就像你想的那樣。而既然當初千座想留阿含在這裏竊取我的東西,那如今也到了我報答他的時候了,你說如果殺了阿含千座也會重傷?這最好不過,聽說兩方大軍即將於瀾滄決戰,千座也會出戰,我自然沒有錯過的道理,這阿含就當我送給他的見麵禮吧。”


    袁來臉上帶笑,這平淡的話語中卻滿是殺氣。


    “你是說,你要去殺了千座?”緣木身子不由顫抖。


    袁來俯視著他,淡漠道:“當然。”


    緣木唿吸急促起來,他眼中射出亮光:“那可以帶上我嗎?”


    “你也要上前線?”


    “你帶走了他,我留在這裏已經沒有意義。”緣木認真道。


    袁來想了下,說道:“你可以離開,也可以去瀾滄,甚至之後你何去何從我也不會管你,不過我卻不會帶你。”


    “為什麽?”


    “因為……我不喜歡和生的像女人一樣的男人在一起。”袁來輕描淡寫但認真地說道。


    ……


    緣木離開的速度很快,他可能認為自己趕不上一位四境的腳程,所以為了不錯過親眼看著千座死去的機會,他立即收拾東西下山離開。


    臨走的時候沒有說任何廢話,隻是問了袁來一句需不需要為他迴來的消息保密。


    袁來當然說了要。


    當然,緣木如果非要透露,他也並不在乎。


    至於袁來則是住下一兩日,才準備動身。


    按照呦呦提供的消息,兩邊將要在瀾滄江一戰。


    而西北軍作為進攻方,已經開始召集所有的頂級修行者。


    這裏麵當然主要指的便是南宗。


    此戰相當於進攻京城之前的提前的決戰,不可謂不宏大,所以袁來料定此戰絕對不會那麽快打起來,他還有足夠的時間。


    袁來並不準備直接跑去西北軍中,他很想要先看看兩邊的情況。


    一世對他說的話是袁來繞不過去的問題。


    那便是……皇帝畢竟有著五境的實力,而袁來望遍天下也看不到能與之匹敵的對手。


    五境既然人稱人間無敵,便很難是能被人海所殺死。但是袁來同樣確信,張陵不是傻瓜,南宗高層更不是傻瓜,他們不會對皇帝毫無辦法。


    袁來很想看看,他們這些人藏著的真正的底牌到底是什麽,會不會在瀾滄渡江之戰中展露。


    在又一個晴朗的天氣,袁來帶著阿含離開草原。


    他很快地找到了那條出自千山,流向京城的水脈。


    他決定沿著這條河行走,這樣便絕對不會迷路。


    又是數日之後。


    在一個晴朗的中午,袁來跪在河邊,從河中掬起一捧水,潑灑在臉上。


    此時,他穿著很尋常的衣服,從外表上看,幾乎已經看不到修行者的痕跡。


    他既沒有穿道袍,也沒有配武器,隻是像一個最普通的人一樣行走坐臥。


    沒有人會對他多看一眼,也沒有人知道這個最平凡模樣的年輕人竟然便是一位天下少有的大修行者。


    唯一會引起人們少許注目的便是跟在他身邊的阿含,他顯得過於癡傻,呆笨。


    當袁來洗幹淨臉上的塵土,他才站起身望向河流的前方。


    他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前方籠罩的兩股森寒的軍武殺氣。


    更明顯的則還有他從未感知到過的,數量那麽多的強大氣息。


    那些氣息屬於四境。


    “看來兩邊的人也到的差不多了吧。”


    袁來輕聲自語。


    忽然,他收迴目光,看向身側,從那個方向正有一名年輕的修行者踏步行來。


    顯然目的便是他們。


    那是個很精神的修行者,年紀比袁來似乎大了一些,但也不多,生著一張有些圓潤的臉,看上去並不是個壞脾氣的人。


    但是他出現在袁來和阿含麵前的時候卻又明顯皺著眉。


    “你們是從遠處來的吧?”


    他皺眉問道。


    袁來淡淡點了點頭。


    年輕人又問:“看你們好像是在趕路的樣子,是要往前麵走?”


    袁來又點點頭,覺得有趣,不禁問道:“怎麽了?”


    年輕人瞪了他一眼,有些不高興地說:“你們一路過來難道沒聽說麽?前麵可是在打仗!”


    袁來更覺得有趣,不禁道:“這個我們是知道的。”


    “知道你還敢往前走?”年輕的修行者瞪大眼睛,說道,“你不要命了?”


    袁來這下終於明白了些,他笑道:“原來你是來勸我的。”


    “你明白就好。”年輕人看著袁來笑眯眯的樣子就本能地有些不爽,他好心看到,又好心過來提醒,但沒想到眼前這兩人一個癡癡傻傻的不說話,另一個似乎腦子也不夠用。


    “可是,你為什麽要單單來提醒我們呢?”袁來有些好奇。


    “單單?”年輕人聲音提高了幾分,他被袁來弄得有些無奈地指了指前方,苦笑道,“你們自己看看,這附近所有的普通人都在往西走,除了修行者們,往東走的普通人就你們兩個!”


    袁來一怔,他倒是真沒有去注意這些,並非是他不夠敏銳,而是突破四境之後,袁來開始對這些“小事”不再投以注意了。


    對於這大陸上的普通人和普通修行者而言,前麵的戰爭便是頂天的大事,是有關他們性命的大事,但是對袁來而言,卻隻是一個目的地而已。


    心境不同,看事情的心態和習慣自然也就不同了。


    於是袁來啞然失笑,有些抱歉地說:“是我沒注意這個,你倒是個好人。”


    被一個男人發了好人卡對誰來說都不是一件舒爽的事,年輕人同樣如此,他無奈地撇撇嘴,道:“你知道就好了,記得了吧,別再往前走了!你們這樣的普通人,擦個邊萬一被哪個士兵看著不順眼,命沒準就沒了知道麽?”


    “我們知道了,謝謝你。”袁來溫聲笑道。


    年輕人點了點頭,然後有些奇怪地又看了眼阿含,然後也沒多說什麽便轉身離去。


    這對他而言也隻不過是隨手做的一件好事。


    對於袁來而言則是一件讓他覺得心情很好的趣事。


    正派的修行者就該是這個樣子才對。


    “這樣的人多一些,世界才會變得美好一些,你說對不對?阿含?”


    袁來看著年輕人遠去,不禁對阿含說道。


    可惜被鎮壓的動彈不得的阿含的神魂隻能發出幾聲無意義的波動而已。


    袁來也不覺得沒人應和會無聊,他拍了拍阿含的肩膀,隨後便繼續沿著河流前行。


    那個年輕人說的沒錯,因為前麵即將爆發的大戰,使得普通的百姓幾乎全在逃離這裏,西岸的人往西跑,東岸的人想必也在往東逃,而這個時候仍舊在向戰場中心趕去的,幾乎隻有修行者。


    在這樣的隊伍裏,袁來和阿含這兩個怎麽看都看不出修行者模樣的人便顯得很奇特。


    一路上袁來注意到有不少出現在附近的修行者對他們投來目光,但是卻再沒有人過來“警告”他們。


    這讓袁來再次不禁感慨了下,果然,好人在哪一個世界上都是珍稀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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