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來當然也可以選擇留下。


    留在這裏想必也不會太難,但是他還是決定要迴天門城。


    隻因為……真的要過年了。


    啟國的新年與他記憶中的是同樣的算法,所以按照他上輩子的風俗,除夕夜無論如何也要吃一頓團圓飯的。


    當然,這裏指的團圓不是家人的,按照血統論,他的家還在沈城,距離西北頗為遙遠,家裏還有個見麵不多的做生意的父親,京城裏的鋪子還有個待他很好的劉溫。


    迴家過年顯然是不可能了,所以他可以選擇在西北過,和住在柳家的呦呦、天門城裏的大野等人一起過,不過或許對韓大野而言,這個年是殘缺的。


    總之,馬上就是他降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年頭了,他覺得有必要鄭重地紀念一番。


    況且,留在關外看起來也沒有任何用處,所以他沒有太多考慮便準備迴天門城。


    下午的時候雪果然停了,但有趣的是寒風會將山峰等高處的雪沫吹起來,吹到好遠之外,所以行走在關外大地上行走偶爾會被雪沫砸到臉。


    袁來也沒誰需要告別,也拒絕了關西的護送,既然申屠已經將啥都說了出去那麽他這個人也就沒有了價值,孤單上路更好。


    午時剛過,吃罷了西北軍的午飯,袁來便收拾了一下迴返天門關。


    雪很大,騎馬不是個好的選擇,當然更重要的則是經過昨日在草原上重閱黃庭經的事情,袁來覺得若是通過腳步行走,丈量這片粗糙的地域或許會讓自己的心更貼合天道。


    所以他選擇步行。


    他也不著急,也不奔行,隻是慢慢走,這樣也許到了天黑也無法返迴天門城,但相比於感悟這片天地而言,耽誤些日子便不重要了。


    路很平坦,這得益於數萬西北軍對這條直路的修整,正因為平坦所以如今好像一道潔白的素絹,拉直了鋪展在大地上,如果它是紅色那就像是天門關吐出的一道很長的舌。


    當然,更好的修辭是紅毯。


    紅毯上行走的永遠是不一般的人物。


    袁來行於草原荒野。


    腳步輕輕,留下一道綿長的腳印。


    隆冬時節,又臨佳節,恰逢暴雪,這條路上行人寥寥。


    修行者從來不恐懼寂寞,寂寞與修行常在。


    在路旁會有一些稀疏的樹林,說是“樹林”已是誇張的言辭,更像是一叢野蠻生長的很大很硬的草。


    暴雪真的是大的,壓滿了不少枯枝的頭。


    袁來行走時候,每遇到便會輕輕掃去那雪,還光潔於枝頭。


    關外的植物總是堅強且頑強的,最讓袁來感覺有趣的是他竟發現了一些很少的,但客觀存在的嫩芽。


    那是春天到來的前兆。


    除夕之後,再過些日子就要入春,但此時距離入春終究差了好大的一段距離,這植物不知如何昏了頭腦,竟然在這時候便為春發做準備。


    許是估測時間錯誤,於是在昨夜的寒冷下凍得青黑。


    “荒草尚且如此,人呢?”袁來輕輕一歎,心有所感。


    其實,人命如草早在很久前便是一個通俗的比喻。


    一路行來最大的感觸反而不是其他而是在於人,他記得這條路線上原本是有幾個勢力的,但是如今也都已經不見了。


    他忽地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場對逐日部落的屠殺,最後的結果他沒看到,但聽關西說這個部族血流成河,除了寥寥逃走的,整個部落幾千人都死了。


    作為殺雞儆猴的雞,它無疑是成功的。


    隻可惜,今年的掃蕩還沒有進行一半便被這件突發事件打斷了,不過這並非意味著掃蕩的結束,而是更大的來臨。


    據說為了掃清“世界”周圍的勢力,西北數萬大軍出動毫不手軟地將營寨附近很大一片範圍的所有敵對勢力全數誅殺。


    更聽說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西北軍修行者全數出手,將所有接近“世界”的不安分的勢力都血腥鎮壓了下去,死傷不知多少,但絕對夠殘酷。


    這明顯比預定的掃蕩成果還要更大許多。


    這件事也讓草原上的很多外族人和邪修終於再次認清了一個事實,那便是……


    之所以他們還能活著且活的不錯並非是西北軍無力打擊,而僅僅是事態不夠大而已。


    袁來甚至相信,為了確保“世界”的所有,那幫子在議事堂中人甚至會眼睛也不眨地將整個草原的外族人和邪修殺光。


    “這下子,草原能清淨兩年了吧。”他自顧自歎道。


    歎息之後,便是莫名地苦笑。


    太陽在移動,慢慢向西,關外海拔更高,這裏既然能看見更明亮的星星自然也能看到更大的日。


    太陽在灰色的天幕下,隻成一個白色的慘淡的光斑,更像一個邊緣模糊的槍眼。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容易得雪盲症,這時候修行者的好處便體現出來,袁來有時候不禁想,若是能將修行全麵普及,讓天下人都有元氣在身,不需要多強大,隻需要改善體質便是很好的。


    可惜,這明顯是個技術上的巨大難題。


    轉著這些雜亂的念頭,他終於行走過了大半的路,在某一個時刻,習慣了孤獨安靜的他忽地停下了腳步,抬頭遙望看見遠處慢慢駛來的一輛車馬。


    “咦?”


    袁來很驚訝,距離遠所以他還看不清來者何人,但怎麽想能在這樣糟糕的路上駕車行走,這樣平穩均勻地行走,本就是很讓人佩服的一件事。


    凡人不該有這樣的駕車實力,便是京城最好的車夫在趕車也不行。


    所以袁來下意識認為那該是修行者。


    這不奇怪,這段時間正該有很多的修行者趕來,隻不過大多數還是被天門關守將攔下了。


    對於修行者而言,單個人偷偷地闖出關來並不難,但偷偷闖卻無法進入關外大營,無法進入議事堂,所以幾乎所有的趕來西北的正派修士都很守規矩,在現有的規則下,能直接奔關外來的,要麽是有人召見,比如自己,要麽是真正的有身份的人物,才能順利通關。


    “肯定是一位高人了吧。”袁來默默地想。


    不過無論是誰都與他無關,所以他隻是微微感慨了下便繼續按照自己的節奏前行,對他而言,來者總歸是陌生人就是了。


    ……


    “哎呀,前麵有人哎!”年輕的僧人驚喜道。


    緣木依舊冷淡,他扭了扭坐的有些僵硬的身體,抱怨說:“不至於見到個人就這樣吧。”


    “可是,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人了啊!”


    “很久?有多久?從天門關出來才幾個時辰而已。”緣木無語道。


    “啊!已經幾個時辰了嗎?真的很久了啊。”年輕的僧人感慨道。


    緣木閉上了嘴巴,他覺得自己多嘴純屬於腦子有病,他也第一次開始對棲光院弟子排名的方式產生了不滿,按照實力排名當然有好處,但讓這樣的一個表麵比自己大,但明顯心理年紀幼稚的家夥當大師兄……這終究是讓棲光院丟臉的一件事。


    緣木有些頭疼,打算在到達關外營寨之前不再搭理他。


    他準備閉上眼眯一會兒,這裏天氣真冷,自己還隻能幹坐著,不活動更冷,就算是運轉元氣暖身子還是覺得很冷。


    然而,就在他準備眯眼睡覺的時候,他忽地有了某種奇妙的感應,他倏而睜開眼,皺起眉,認真地看向遠方不斷放大的人。


    “這人的氣息……我怎麽覺得有些熟悉?”


    ……


    等距離真的拉近到一定之內之後,袁來也不禁吃驚起來。


    “緣木?”


    他很驚訝地輕聲呢喃出這個名字,緣木顯然也看到了自己,袁來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該打個招唿?


    要是真論,他與緣木也沒啥仇怨,隻不過是一些破事,加上一次勝負而已。


    他沒想到,這一行人竟然是棲光院的和尚。


    那麽……


    他看向那輛車,能讓緣木駕車的又是誰呢?是棲光院的哪一位大人物?


    他又看向伴隨在車馬側麵行走的那個年輕的僧人,更覺得一種奇妙的感覺生發出來,不知為何,他總是隱隱覺得那僧人很讓他忌憚,相當忌憚。


    ……


    “師弟?”


    緣木聽到了這聲唿喚,扭過頭。


    “你認得他麽?是朋友麽?要不要停下來打個招唿?”年輕的僧人眼露好奇,提議道。


    緣木頓時冷下一張宛如女子的臉,說:“認識是認識,但沒有交情,不用管他。”


    “哦……”


    緣木忽然又咬了咬牙,忽地掃了眼身後的撤車廂,有些不放心地又道:“師兄,你真的不要理他,就當他是空氣好了。”


    “哦!”


    緣木點點頭,放心下來。


    說話間,車馬與人都在慢慢的接近,袁來不禁放慢了腳步,他雖然覺得不至於發生什麽意外,但也不得不防,萬一這群和尚發起瘋來,要動手,那他也好有準備。


    然而,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對麵的反應出乎了他的預料。


    緣木好似不打算理自己,竟然抱著膀子坐在車上閉上了眼,而那行走在雪地上的和尚更是奇怪,竟好似根本沒有看到他一般,目視前方。


    (不管怎麽樣,沒有衝突總是好的)


    袁來鬆了口氣,他真的不想毫無道理地和人打一場,當然,最重要的是對麵看上去最少有三個人……


    兩方相遇,看上去平安無事,宛如最純粹的陌生人。


    純粹到,甚至連好奇地看幾眼也沒有。


    車人交錯。


    車輪和人踏雪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袁來的心繃得緊緊的。


    然而,對方兩人真的對自己視若無睹,讓袁來一時間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成了幽靈。


    然而,就在車廂與人交錯的刹那,袁來緊繃的心忽地一跳!


    那車廂的簾忽然被一陣妖風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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