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當歸斬斷第一千零八十條的時候。


    袁來心底的縱雲劍訣開始循環流轉,這套劍訣從李青綰教他第一式開始,直到如今,他總共學會了九式,唯獨剩下最後的一式收尾總是不得要領。


    從京城到臨江,這段日子以他自覺還算不錯的悟性加上一世遺物的幫助下,他將縱雲劍訣學的很快,隻是缺乏實戰的機會,由於對雲宗宗主這個身份某種抗拒以及對這個身份可能引發的一些麻煩的警惕,袁來對這套劍訣一直心中熱愛,卻極少施展。


    對待這麽一個隻能當做底牌或者幹脆稱之為雞肋的劍訣,袁來總想要廢物利用一下,所以在麵臨這麽一個機會的時候,他果斷準備將感悟而來的東西與心底的劍訣交匯在一起。


    第一式,掠過心間。


    然後是第二式。


    每一劍都是和雲有關的,從火紅熾熱的紅雲,到柳絮樣的青雲,土黃色的厚重雲團,那是劍訣的意象。


    以前在袁來眼中它們的模樣是單薄的,每一式都是固定的經脈行走順序,他隻需要記憶並且熟悉元氣行走經脈的過程就可以了,簡單,快捷,也機械,就像填鴨似得將那些東西記憶下來,再使用出來,僅此而已。


    袁來一直隱隱覺得,真正的修行不該是這樣,真正的道法也不該是這樣呆板的,於是他一直覺得自己欠缺了什麽很關鍵的東西,隻不過一路走來雖心中疑惑卻始終茫然不知欠缺何物。


    或許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在最後的一式收劍的劍式上止步不前,至今已有許久,每次總是覺得差了一些一絲,所以縱雲劍訣一直未得圓滿。


    直到今天,當他第一次從一位劍道大宗師身上感悟到了一絲劍道真意的時候,迷霧才終於散開,他這才發覺,原來最後一式一直就在自己腳前半部,卻一直無法邁過。


    這是一道坎,這種坎很多很多,一級一級構成了修行之路的關口,天下人不知多少倒在不同的門檻前不得其門,終此一生邁不出那半步。


    可是一旦邁過去……


    世界就不同了。


    袁來深深吐出一口氣,他的軀體隨著這口氣噴出一股血霧,還未及妖豔綻放便被風雨吹去了。


    縱雲劍訣這一刻在他心中達到圓滿。


    同時他對劍道的感悟也更深幾分,對武當歸指尖無形的罡氣體會也更深。


    第一千一百條。


    崩散。


    武當歸依舊在斬龍,麵色依舊茫然,不知疲倦。


    老人於風雨中佇立,少年於石橋上打坐,一個四境劍道大宗師,一個剛踏入二境的修行新人,一個須發皆白,一個麵容尚嫩,怎麽看都沒有相似之處。


    或許,隻有一點是一樣的。


    一老一少,一前輩一後輩,都在……


    修行。


    沃洲山。


    在小禪寺的幾間房間可以看到最圓最亮的月亮,已是深夜有的人已經睡了,比如在禪房抱著自己的水火棍輕輕打鼾的三藏小和尚,但是還有許多人沒有睡。


    油燈已經添了三遍燈油了,昏黃的燈光下有個姓謝的文靜少女低頭讀書,她的手裏依舊是那本黑色封皮的書,隻不過這一次已經快翻到了結局。


    讀書人沉浸在書中,外界的風雨變幻也就完全不在了。


    道林禪師的禪房裏一燈如豆。


    他清矍的麵容無悲無喜,老和尚的右手拿著一隻細細的羊毫,蘸墨在寫字,他寫得很慢,動作像一個凡俗老人一般遲緩,但速度是均勻的,每個字花費的時間都完全相同。


    但是如果你站在他的身後低頭俯身就會發現他並不是在寫經論著作,而是在用最粗淺的方法練字。


    描紅。


    道林的一筆字已經達到書法化境,每流傳出一幅字都堪稱名家之作,這大陸上比他的字寫得還好的人太少太少,那值得他描紅的字該是什麽字?


    然而讓人吃驚的是,那作為模板範文的字跡實在拙劣得很,就仿佛三歲小兒塗鴉一般,一筆在地上,一劃在天上。


    很醜,很拙劣。


    但道林描得很認真,很認真,就像是一個認真寫課業的學童。


    終於,道林放下了筆,活動了一下手腕,他拿起一盞冰涼的茶,喝了一口,很滿意。


    正當他打算繼續描紅之時,一個意外打斷了他。


    道林的桌案右前方有隻矮矮的青瓷花瓶,裏麵盛滿了清水,清水裏則插著一根花徑,那是一支養在清水裏的七色花。


    它有七隻顏色不同的花瓣,並不神異,隻是尋常。


    隻不過,忽然間無聲無息的,其中的第三片菊黃色的花瓣枯萎了。


    道林怔怔,眼神眯起,忽然取了一張空白的紙攤在麵前,執筆,寫下兩個七拐八扭字跡極為拙劣的字。


    袁來。


    道林盯著這兩個字好一會兒,才神色舒展來開,更是嘴角帶上一絲欣慰的笑容。


    “你悟了。”


    這真的很好。


    萬裏高空上的油紙傘傘柄重新迴到了肖白的柔柔白白的手心裏,即將黎明。


    風雨漸漸小了,當第兩千條水龍崩散之後,河中終於不再有漩渦出現,站在石柱上的老人也收迴了手指,眼神從茫然恢複清明。


    河水開始平歇,這一切來得快去的也快。武當歸滿足地輕吸口氣,然後環視四周。


    這一眼,就看到了石橋上的一灘殷紅的血跡。


    血跡包含著一絲先天之氣,所以還沒有被衝刷幹淨,武當歸輕咦一聲邁步來到那裏,低頭仔細一看眼中更是驚奇,卻不知這血跡從何而來。


    他自信在自己修行過程中不可能有強大的人到達此處,因而如果是那樣他肯定會醒來。


    除非來的人境界太低,以至於讓他本能地當做了螻蟻一隻,隻是,武當歸自襯有那個女人在,又怎麽可能會有小螞蟻爬到這裏?


    他驚喜地四處打量,忽然驚訝地在血跡旁邊的安和橋石壁上看到了一行字。


    一行刻上去的字,此時字跡還很新,散發著一種武當歸十分熟悉的氣息,那是自己的劍意,隻不過也有了許多不同處,但本源上依舊極像。


    “袁來,到此一遊?!”


    武當歸念著也就愣住了,隨後腦中浮現那個帶著一把絕世好劍卻執拗地說是一把刀的年輕蠢貨。


    “是他?”


    “有意思!”


    武當歸笑了。


    ……


    在黎明之中,袁來拖著自己已經瀕臨毀滅的身軀來到了臨江小鎮外的某處。


    這具軀體的血已經流盡了,筋骨也即將粉碎,就連原本為數不少的法器獨有的先天之氣也即將耗竭。


    此刻他已油盡燈枯,但是他的已經不成人形的臉上卻洋溢著笑。


    “這一波,不虧!”


    袁來笑著栽倒在暗處,空中一個漩渦顯現,他的神識一股腦鑽了進去,留下一具無用的空殼,風一吹,這具第三分身便化作粉末,徹底消失不見。


    雲宗後山,坐在臨淵邊的袁來放下魚竿,閉著眼,將迴歸的神識全部收迴。


    隨之而來的,則是他身上的氣質開始突然改變,不僅僅是神識層麵的上升,更有一種大道痕跡徘徊己身。


    “毀了一具分身,卻得到一場機緣,真的不虧了。”


    他睜開眼,吐氣自言自語道。


    然而就在這時候,正在他為悟道有成而欣喜的時候,突然間,他體內的金色心髒發出一陣金光!


    一陣難掩的劇痛席卷而來!


    袁來臉色瞬間蒼白毫無血色,眼前一黑,便痛暈過去!


    暈倒前最後一刻,他的腦中浮現出在先賢祠遇到一世的那一幕。


    “媽的!一世,你陰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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