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裏有客人在吃飯,有人在喝茶飲酒,也有人在看熱鬧。


    劉重湖在下棋,在這裏就是一個值得一觀的熱鬧,他和另外一位中年人對坐一桌,桌上有棋盤和黑白圍棋子,此時棋盤上黑棋已經將死,劉重湖自然是執白子的那位。


    那中年人摩擦了幾下下巴,終於還是深深一歎,認輸道:“劉公子棋力深厚,名不虛傳。”


    “過譽了。”劉重湖淡淡一笑。


    “隻是我有一手不甚明了,還望劉公子能告知。”那人倒也是個輸的起得,雖然被年輕人所勝但是依舊不怒不惱反而不恥下問。


    “當然可以。”劉重湖笑了笑,便開口講解了起來。


    周圍不少懂棋的客人也跟著看,不時點頭,袁來一行人找了臨近的一張桌子坐了,劉溫去安排住宿,而隨行的下人袁梨則依舊跟在少爺身邊坐了。


    自從親眼看著袁來在壽陽樓的那般表現,袁梨對自家的這位小少爺從心裏往外的更有些佩服。他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當聽到劉重湖的名字也是楞了一下,然後又看到袁來那有些驚訝的模樣,也不消說就向旁邊的一位客人打聽了起來。


    原來是先才兩位客人對弈,白棋一方麵臨死局,恰巧劉重湖一行人進了客棧,那白方棋手又和劉重湖相識,知道這位沈城天才的厲害,便請劉重湖替自己掌局,不想他果然有幾分本領,竟然連下十幾手,招招精妙,反將對手屠掉了。


    “咦?不是說他被屠蘇看中帶著去京城了麽?”袁來有些奇怪道。


    “我又聽說是他拒絕了屠院長的好意,說什麽要憑真實實力考進去什麽的……哎,少爺,他也是要考北宗的?那豈不是你的對手?”袁梨也反應了過來。


    袁來笑了笑,沒有在意,隻是緩緩道:“天才嘛,總有幾分傲氣,不屑於走後門,想堂堂正正闖進去,可以理解。”


    袁來呲牙一樂,道:“少爺也是天才,所以也有傲氣?”


    袁來搖了搖頭,悠悠道:“咱可不是天才,咱也沒那個高高的心氣,你以為我真的就打算堂堂正正考進去?有關係不用,你當少爺我傻啊。”


    “……”袁梨有些無語,心說自家少爺也忒沒有作為天才的覺悟了,能作出那詩詞的能不是天才?聽說書的講曆史上哪個少年天才不是豪氣萬丈披荊斬棘,傲骨寒梅,都是品格高潔得能拿來當雪花觀賞的人物,對比人家劉公子,再看看自家少爺,能把走後門說得這麽理直氣壯也真是個本事。


    “所以說呢,咱們和人家不一樣,不是一個等級的,他走他的光明大道,咱走咱的漆黑小後門,井水不犯河水,好了,準備準備吃飯吧。”


    許是離開了沈城有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豪情,也許是下午觀看黃庭經有感,總之現在的袁來心情不錯,也樂得和袁梨掰扯閑聊幾句。


    然而世上就是這點比較討厭,當你心情好的時候總會有些什麽事找上身來。


    “哎?這不是袁家的小公子麽?怎麽也去京城?”


    在人群外麵巡遊的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忽然看到了他,走過來叫道。


    他聲音不小,頓時引來幾位客人注目。


    袁來微微皺眉,吐聲道:“你是……”


    “我是劉家的家人,上次陪著我家公子在壽陽樓倒是見了你一麵。”那人指了指人群中的劉重湖。


    原來是劉家的人。


    “哦。”袁來禮儀性地微笑,點了點頭,也沒打算和劉重湖一行人有什麽交流。


    隻是他不想理人,人卻想來理他,那管家忽然又道:“當日袁小公子的兩詩作真是漂亮,我家公子也說寫的真好,我還一直挺遺憾沒能目睹袁大才子的風姿,沒成想今天還遇上了。”


    話音剛落,一位客人便好奇道:“你是那《題菊花》的作者?”


    “是那斬落烏衣諸郎的袁來?”


    不等袁來迴答,那劉家管家便道:“正是,這位就是名動沈城的袁家才子,當日就連王夫子也曾邀他上樓過的!”


    這聲音明顯要高了一些,頓時引得更多人注目。


    “《題菊花》一詩頗有豪氣,我看過之後就一直想看一看作者,沒想到袁小公子竟然如此年少,真是少年天才!”


    “昨日在路上剛剛聽聞烏衣巷折戟沈城,我還好奇是誰這麽大本事能讓王謝兩家才俊甘拜下風,沒想到……竟然這麽年輕啊!”


    “就是就是,真是少年天才……”


    行走在外的人往往都特別會裝大尾巴狼,不管心裏怎麽想的嘴巴上都淨會挑揀好聽的話出來講,要不然怎麽會有那句“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的話?


    花花轎子眾人抬,袁來看著這幫子人紛紛露出欣賞的模樣不由得心裏有些不高興。


    被人誇被人仰慕當然是一件身心舒暢的事情,但是他又不是真的如這具皮囊一般的年少,自然也不會有啥輕狂,被人誇了一圈也當然不會歡喜地暈了頭,他注意到的是這位劉家管家有些不懷好意,他明顯的是在將袁來的名聲往高了抬,抬得越高摔得越慘,這個道理袁來懂得不能再懂,所以他有些不高興。


    別看這位管家言語間客客氣氣的,但是那眼神著實不怎麽實誠,似乎有些不善,袁來腦子一轉也就猜出了因由,大抵上這位劉重湖劉公子是沈城年青一代公認的天才,劉家人自然也肯定是以此為榮的,自己前幾天半路自壽陽樓殺出,一不小心“力挽狂瀾”“解沈城於危難之間”,加上自己以前的名聲催化,這故事也就很有所謂的傳奇色彩,壽陽樓文比之後他的名氣倒是傳遍了沈城,甚至會隨著客商和那詩詞傳遍江南甚至整個啟國。


    而那在文比上功勞比原來絲毫不差的劉重湖反倒被他的光芒掩蓋了。


    其實劉重湖的功勞比原來是要更大的,劉重湖帶著沈城學子撐過了兩輪比試,這才等到袁來出手拿下最後一局,且即便是最後一局裏三詩他也占了其中一,評價僅次於《題菊花》,說他乃是最大的功臣其實並不為過。


    但可惜他早就已經是天才了,天才做到什麽事情人們隻會覺得理所當然。


    而袁來是個“傻子”,所以他做到什麽事情人們隻會驚唿詫異。


    這就是天才和傻瓜的差異。


    袁來以己度人,覺得對方對自己就算說不上惡感但是總不會有什麽好感吧?


    就算他劉重湖君子有度量,但是他家裏人可不能是滿門的君子吧?


    最起碼,這位管家就不是個君子,所以他想把袁來抬高,然後就可以提出一些小請求,比如求個詩,求個詞之類的,這樣既顯得自家有成人之美的度量,有有機會讓袁來出醜,何樂而不為?


    客棧本來也不算多大,客人也不算特別多,這裏一鬧騰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吸引了剛剛講完棋和聽完棋的劉重湖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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