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妞兒從被接出小村,看到的就是李旭左右支拙,萬種窘迫,處處艱難。以極微小的家當,在亂世中拚搏,就是勝仗,打出來的都是慘勝,最後一場大仗,更是敗得幾乎一無所有。


    妞兒奉著母親,隱姓埋名藏在難民中,過的一直是提心吊膽的苦日子。


    好不容易等李旭重舉大旗,召集舊部,一點一點,攢一支無敵勁旅出來。


    她和母親仍是隻能在後方東躲西藏,好幾迴有機會進入軍中,但因為當時李旭的實力仍然很弱,一場大敗,就有可能身死軍滅,為了保全她們,也不敢把她們接到身邊。


    陸陸續續好些年,雖說李旭在前方越來越有勇名,軍隊也越來越強大,但在後方的她並沒有得到多少實惠,反而因為李旭的份量越來越重,越來越為各方豪強所忌,她和母親,越要小心隱藏,平時連出門都不怎麽敢,唯恐被人捉了去威脅牽製李旭。


    李旭一輩子打的勝仗,大仗,快意仗,她都在後方沒看見,隻是奇怪,為什麽前頭越說得了勝仗,越說情況好了,她們在後頭,日子反而越難呢。


    而在後方,許多迴危難,都是蕭清商如天神下凡般輕輕鬆鬆解決掉的。


    不管是民亂,還是軍禍,不管是亂軍為害,還是被敵人派偏師襲擊後方,又或是被人探出行跡,特意派出精銳來綁架擄劫,所有天大的事,蕭清商都能如吹口氣般簡單輕鬆解決。


    蕭清商雖然相助李旭,但也不會挽起袖子親自幫李旭打天下,大多數苦仗,難仗,都要靠李旭自己去打,僵局,困局,要李旭自己去破,她隻是在側麵相助而已。


    所以,前方若無**煩,她更多的時候還是留在後方,後方有她悄然鎮著,李旭才能全無後顧之憂地銳意向前。


    而有前方無數大勝仗的輝煌,後方的一些小衝突,小問題,小勝仗,也就無聲無息,漸漸被人淡忘了。


    在官方的刻意封鎖下,蕭清商的能力,功績,往往不為人知,就算有人知道曾些危難困境,因為一兩個神秘人而扭轉過來了,也隻當李旭另外的安排,並不會特別注意。


    但妞兒不同。


    可以說她小船不堪重載,可以說她沒有見過真正的大場麵,一點小事就能震住她。但她確實是對蕭清商的無數次勝利印象深刻,畢生難忘。所以,在她心裏,不管出了多麽嚴重的大事,隻要蕭清商出手,那基本就沒什麽問題了。


    至於對李旭的信心,不是沒有,可要是跟蕭清商放在一起比……


    反正李旭自己每迴想起這事,都隻能搖頭歎氣。


    能怪妞兒對他沒信心嗎?男人不能保護女子,為了自己的成功,卻讓弱女子受盡苦難,他應當羞愧才是。


    湛若水看著他的樣子,啞然失笑:“其實,那些顏麵上的虛套咱們都不論,貴妃娘娘在鳳儀宮裏躲清淨,倒也是好事,就是這場風波……”


    他屈指在桌上不急不徐地叩了幾下,神色悠然“鬧出來,也不是壞事。那些牛鬼蛇神都耐不住性子,一起冒出頭來,是人是鬼,我們也可看得清楚些。倒比他們一直隱忍下去要好。”


    吳王苦笑了一下,輕輕歎息了一聲。


    新朝初立,不過數年,舊的勢力確實還未完全肅清,新的利益者們,也有各種各樣的心思。


    他支持蘇貴妃避入鳳儀宮,絕不僅僅隻是顧忌自己後院的幾個女人。


    但懷著詭異心思的人一個一個冒出來,各種各樣的反對,一股腦地砸過來,終是讓人有些灰心。


    隱伏的力量強大,對他來說不是問題。


    那種隻敢藏在黑暗中的力量,再怎麽看似強大,遇到陽光,也如滾油潑雪,轉眼就會消逝。他沒有做,隻是珍惜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隻是希望,能盡量不起幹戈,少起幹戈解決這些事,而絕不是他怕起幹戈。


    可真正讓人鬱悶的,卻是自己真正親信陣營中的不同意見,各種唿聲。


    象鎮國大將軍這樣,有妹子在宮中的,站在他自己的立場,反對抗議的,倒也罷了。


    可就連當年一起從一個村子裏殺出來的兄弟,就連這麽多年生死相依,並力血戰,共同開創新天地的戰友,對這件事,都不理解,不支持,而且還都做出了表態。


    這幫子粗漢真懂什麽禮數規矩嗎,他們會在乎皇後這麽幹有失國體?開什麽玩笑呢。


    湛若水倒是很想得開:“皇上是擔心幾位將軍嗎?我可大可不必,如今他們也不過是卻不過情麵,跟著眾人喊幾聲罷了。皇上有別的心思,略略透露一下,他們自然知道該怎麽做。眼下,不過是人之常情啊。希望保持好的關係,一直保持下去罷了。”


    皇後對誰都拒之千裏,三嬪卻是對重臣們一向恭敬客氣,誥命們進宮和嬪妃們說說家長,拉拉關係,也是臣子與天家,相處融洽的手段。這些年來,頂級的文武誥命們,都同三嬪處得極好,卻與皇後沒什麽相幹。即然相處地好,自然誰也不願換一個難相處沒交情的人來。皇後這時候來搶懷孕的貴妃,在外人看來,便是如搶權一般,他們自然也是要表示一下對三嬪的支持的。


    湛若水很能體諒這種行為“我的皇帝陛下,其實這幾年,我給你身邊幾位公公,包的紅包也不少,哪天你身邊忽然要換人了,我自然也是不樂意。”


    吳王忍不住也笑了笑:“其實看他們收錢收得容易,我都眼紅,真想跟他們二一添作五啊……”說到這裏,也忍不住搖頭。


    雖說打探皇帝的事是禁忌,可要完全不讓人家打探,就成了人家一塊心病,要讓臣子們放心,皇帝也不得睜隻眼,閉隻眼,隻要那些親近的太監們知道分寸,也就是了。


    至於湛若水,他送紅包,那完全是為了不顯得自己太特殊,潛規則這種東西,你就算不認同,配合一下也無妨。眾人皆醉的話,獨醒的那個人,還是裝醉比較安全。


    “人都有私心,宮裏相關的那些人,不過是看不得鳳儀宮自在,想給人添點堵罷了。也有人想乘亂給自己撈點好處。朝中大家都樂意,後宮的主人是好說話好相處,且已經處得不錯的人,不願有出了名軟硬不吃,冷漠難纏的那個起來罷了,就是為著國體,為著規矩的人,也不少,都不算是大過。隻要你態度堅決一些,也就壓下去了。皇上你的那些老兄弟們,雖說現在有些糊塗,但真有什麽事,也還是極可靠的,這一點,卻是絲毫無疑的……”


    吳王莫名歎息:“也不過是幾年而已,湛先生,你看看,怎麽大家就都變了呢。”


    那些開國重將,有多少人生活奢豪得連自己這個皇帝都比不了,有多少人迫不及待地大肆提拔親族,有多少人小老婆一個接一個地娶……


    “也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即立了開國之功,總該有些酬報,若沒有這種種特權,潑天富貴,也不值他們這些年的舍生亡死了。”湛若水的態度倒是很平和。


    真有那富貴榮華,好好地把一幹開國重將養起來,世代勳貴地與國同戚休,也沒什麽不好。


    天下已然平定,雖說國內,還確實需要幾枝精兵,以保國家安全,但最好還是慢慢地再培養新人,這些重將們要還是那麽自警自勵,日日在軍營打滾,天天抓著軍隊不放,時時想著出兵放馬打仗,於國家,也未必是什麽好事。


    開國之功,已是武將最高的榮耀,本來就該放鬆下來,好好享受了,有點小貪,有點護短,有各種小毛病,隻要不在大處出錯,沒有壞處,反有好處,隻是……


    看著神色鬱鬱的吳王,湛若水微微一笑,這個君王當的時間太短了,這上千年來,無數君臣們默認的規則,平衡,他倒底還沒完全適應。他依然有些隻屬於英雄的胸襟,熱血,與擔當,隻不知在那君王的寶座上,到底要多少年,才能慢慢把這天真,全然而磨盡了去。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陛下你就優容了吧。就是我,當了這個宰相,不也跟著提攜了一家子人嗎?”。


    吳王白他一眼,湛若水隻不過是不作為,沒有打壓家人罷了。他這樣任由家人慢慢升官,也不過是為了在開國諸臣當中,不要顯得太清高,順便也替人家分分謗。實際上,湛家人走出來,就算不是個個人才,也大多比較稱職。


    可那些大老粗們,一堆憑空冒出來,不知隔了多少層的所謂親戚們的水準……


    每一想起來,他這個皇帝,除了皺眉,也就隻有皺眉了。


    湛若水笑道:“陛下放心,國家公器,也不能真由得人來做人情。不相幹的小吏小職也就罷了,真正要緊的位置,自然是要看緊的,哪裏就由得他們胡鬧。”


    這一點吳王自己其實也把得甚緊。否則那些事早就下手整治了,也不會容到今日,隻是每每想起,終是鬱鬱。


    “罷了,你對那幾本隱指廢後的折子怎麽看?”


    “宮中除了蘇貴妃,怕是人人都盼著呢。”湛若水淡淡道。


    若是廢了皇後,繼任的,自然是位份最高,又懷了皇嗣的蘇貴妃,但真正從來沒有算計皇後心思的,怕也隻有蘇貴妃一個了。


    其他的女人,以前沒打皇後的主意,那是她們自己之間沒分出勝負來,又當鳳儀宮不是威脅,如今鳳儀宮露出鋒芒,誰不心中凜然,自然都盼著麵團兒一般,真正萬事不管的蘇貴妃上位了。


    “但真正敢出手的,卻未必有幾個。這折子最大的用意,拭探聖意,還是攪亂人心,挑動後妃之爭,再引起朝堂騷動,正常情況下,嚴斥這幾個上折子的白癡,表明一下態度就好。”


    吳王哼了一聲:“你也說正常情況下才可如此,現在的情形正常嗎?”。


    朝堂一窩蜂地攻擊皇後,有人是早有蓄謀,有人是推波助瀾,有人是純粹跟風。這種情形下,有的是自以為能乘大勢占功勞,看情形猜測君心的蠢材們,迫不及待地蹦出來。


    現在,朝中的風波,都已經傳到民間了,到處都轟傳著皇後無德,皇上有意廢後,又或是大臣們要跪請廢後的話……


    他其實是很想借亂局,仔細觀察一些可疑的人,某些隱藏的力量,但現在,純粹是一堆急功近利的家夥被慫恿著猛衝上前,把水都攪混至什麽都看不清了。


    “朝中一堆人恨不得赤膊上陣,唯恐動作慢了,在這場廢後大事裏撈不上功,不能在將來的後宮女主人麵前留下好印象,一個一個的,當我這個皇帝是什麽。”


    吳王在那咬牙切齒,湛若水忍了笑不說話。


    要不是你這皇帝一直對皇後冷淡,明擺著一副帝後不和的樣子給天下人看,哪裏會有這種事發生呢。


    你平時但凡肯多往鳳儀宮湊一湊,多跟皇後親近一下,至於這麽多人等著落井下石嗎?


    吳王憤憤然拍桌子:“你偷著笑什麽意思,這些事能怪我嗎?你明明知道,全是她……”


    他咬著牙,恨恨地,卻又說不下去,男人怎麽好意思對外承認,全是自家老婆看不上自己呢。


    湛若水連忙肅然抬頭。雖然偶爾奚落一下皇帝無妨,但真惹怒皇帝那就大可不必了。


    他很嚴肅很正經地迴:“我偷笑,不過是笑那些人愚不可及,此事風波鬧得這麽大,不見鳳儀宮門鬆動一分,也不見蕭家人略有慌張,他們居然還不自省。”


    吳王也順勢下台階,悻悻地跟著換話題:“是啊,都要廢人家的後位,也不知道好好監視一下人家的動靜。就算宮裏插不上手,蕭家那位少爺,那樣囂張高調,卻是人人看得見的。天天大魚大肉美酒佳肴,偎紅倚翠,自在逍遙,外頭廢後的事傳得這麽厲害,蕭家也就是底層的下人,有些荒張,家裏頭,略有臉麵的奴才,都如沒事人一樣。沒有人快馬出京送信,也沒有人四下打聽消息,完完全全穩坐釣魚台的樣子。虧得他們那幫子人看不明白。”


    湛若水聽他這話音,就知道吳王陛下,派去看著蕭家的人,怕是不止一兩批啊。不過,他這個宰相,其實也安了不少眼線,專門幹這個,倒也誰也不必說誰。


    “人家隻當蕭家那個紈絝沒本事,不放在心上也就是了。不過,要說蕭家沒事人一樣,倒也未必,據我所知……”湛若水的表情似笑非笑“他們最近都很興奮,人人攢著勁,就盼著最後這一層早一點捅開了,大家鬥個痛快呢。”


    吳王長歎。蕭家對於新朝之立,有擎天之功,最後卻隻得了一個外戚之爵,家中子弟,沒有一個在朝中有位置,就是地方官,也沒有輪上一個,蕭家人心裏其實也是有意見的,隻是被蕭清商壓製著,沒人敢說什麽罷了。


    這迴一堆不知死活的家夥逼上門來……


    還指望蕭家會慌亂……開玩笑,人家不知道多麽盼著早點放手一戰,顯顯蕭家的威風給世人看看,順便再給蕭家爭點應得的待遇呢。


    可惜啊,大吳國的皇帝陛下,雖然對於一堆沒腦子跟風的家夥很不滿意,但也絕不願意蕭家借了打壓這幫人立威上位的,他這裏皺了眉頭,正想說什麽,卻忽聽得樓下一陣喧嘩吵鬧。


    二人便都起身到了窗邊,憑欄下望。


    他們這處酒樓,座落在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上,街上人來人往,車去橋來,熱鬧之餘,偶爾有個擦擦碰碰,磕磕絆絆,都不稀奇,最麻煩的,就是兩邊爭道了。


    這麽寬的大街,行人自然不會爭道,就是普通騎馬的人,也足夠了。怕就怕貴人們,大車大轎,大隊的儀仗,還不肯分散開,一旦兩邊碰了麵,都是貴人,如果沒什麽交情,且地位相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這街麵上一堵大半天,那是常事。


    不過,此刻樓下發生的一這一起爭道事件,雙方似乎地位懸殊得厲害。


    一頂極華麗的大橋停在那裏,四下裏,抬橋護持的下人竟有二十多個,橫著能站整條街。


    前頭站一管事,揮著鞭子正衝著前頭一頂,普普通通的四人小轎子發怒呢。


    “什麽東西,敢攔了咱們蕭大人的車駕,麻溜地,給我滾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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