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終於變了顏色:“陛下言重,奴婢斷不敢有此心。”


    吳王隻是微笑,這個話題太敏感,確實也不宜再深究下去。他到底還是皇帝,就算這些人真有這種看法,嘴上無論如何都是要否認到底的。


    “是與不是,你們自己心裏明白,你們隻要記住,哪怕你們的小姐真是仙女下凡,世人都配不上,我也不欠她的。當年兩家聯姻,那是她自己的意思,你們小姐並不想當個眼高於頂,一生不嫁人的聖女,其他的閑事,也就用不著你們多管。”


    阿沅臉色蒼白,咬著牙沒敢說話。真要論起來,因為受蕭清商的影響,鳳儀宮裏的宮女們平時閑話議論起皇帝,確實談不上有多麽尊重。她們都是自小跟著蕭清商的,從來見多蕭清商神通廣大的本事。個個把蕭清商推崇倍至,暗中確實覺得相比皇後,皇帝真是倒退了一箭之地都不止呢。


    平時身在鳳儀宮,在蕭清商的庇護之下,私下說些不夠恭敬的話無妨,可此刻被皇帝這麽一擠兌,她才真正驚覺,她的武功,她的本領,她的誥封,用來壓壓芳嬪,嚇嚇宮裏人那是沒問題,但是同這個她本來也未必特別看重的皇帝相比,卻依就如塵埃之輕。皇權之重,就算是蕭清商,也未必就真有看不起的資格。


    “不服氣是嗎,覺得朕仗勢欺人了。”吳王悠悠地笑“可你是怎麽對付芳嬪的,你又何嚐沒有仗勢欺人。”


    ,換了別人,被皇帝指責,可能是不管對錯,都拚命認罪認錯求饒命,阿沅卻是被蕭清商驕縱出來的性子,就算對著皇帝,那忍耐也還是有限的。


    憑什麽啊,白天大廳廣眾的時候,這皇帝不好顛倒黑白,卻半夜跑迴來給寵嬪找場子,仗勢欺人?這樣沒有技巧的事,鳳儀宮出來的人,從來不做的。她對付芳嬪,那是占著理,占著禮,占著勢,占著力,沒留下半點可乘之機給人家,可不象皇帝這樣隻能悄悄跑來出氣,仗著皇權壓人。


    “陛下……”


    “覺得我冤枉你了,你明明是憑著你的功勞,你的本事,穩穩壓了芳嬪一頭,讓她處處碰壁,被你任意戲耍,哪裏算仗勢,對嗎?”。吳王冷笑“你不過是有一身功夫,有功夫的人多了,跟皇帝的寵嬪過不去的有幾個?你不過是二品誥命,就算是一品大臣有幾個人會當麵讓主掌皇宮的芳嬪下不了台?模著良心問問你自己,你把事情鬧這麽大,靠的到底是你的本事,你的誥命,還是……你背後的那個女人。”


    阿沅終於啞然。再不服氣也不能不承認,如果不是因為背靠蕭清商,不是因為知道天塌下來小姐也扛得住,她哪會跑來同皇帝的女人結仇。就算她武功高明,她有功績有誥命,就算她看不起芳嬪,但也完全沒必要去得罪芳嬪。


    她確實是仗了蕭清商的勢,可她本來就是小姐的人,照著小姐的命令幹事,有什麽錯嗎?


    “你不覺得你是仗勢欺人,因為你看不起芳嬪,你覺得這種女人愚蠢,庸俗,短視,可笑,斤斤計較些你們覺得無所謂的事,營營役役謀劃些,你們似乎伸手就能得到的東西,你覺得你聰明,本事,眼光高遠,你本來就遠比她高明,偶爾教訓她一下,那也是應當的,自然是算不上仗勢欺人的。”吳王慢悠悠問“對不對?”


    阿沅默默低頭,或許,吳王說的都是對的吧,然而,無論如何,她都是不可能承認的:“奴婢不敢”


    對於這樣的官話套話,吳王隻是淡淡一笑“朕聽過一個故事,有一隻貓頭鷹,費了很大的力氣捉到了一隻老鼠,忽然間天上飛過一隻雄鷹,貓頭鷹立刻緊張起來,大聲對雄鷹說,你不許搶,可雄鷹連停也沒停地就飛走了。”他眸光冰冷,審視著阿沅“你們鳳儀宮的人,看著宮裏的那些女子,便如那雄鷹看著貓頭鷹般不屑吧……”


    阿沅咬牙,就是不出聲,這種話可不能承認,如果芳嬪她們是貓頭鷹,那誰是老鼠,就算是蕭清商,也不能這麽明著羞辱皇帝的。


    吳王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你們這些自以為見過世麵,其實不過是天天躲在鳳儀宮裏自高自大的人,真的看得清這個天地嗎?天地包容萬物,而萬物對天地也自有用處。這個世界,不是隻屬於雄鷹的,貓頭鷹也有努力活下去,並爭取活得更好的權力。更何況你們也未必就是雄鷹。”


    他指指殿外還跪著的幾個宮女:“做為下人,她們服從,奉承,討好有權力的人,這並不算大過,芳嬪她們也盡量服從,奉承,討好朕,也同樣是人之常情。世間尋常人,大多如此,而這個世界,這個國家,本就是千千萬萬尋常人組成的。君主以法術勢之道駕馭天下臣民,靠的也就是洞察人心人性。到處都是雄鷹,到處都是英才,到處都是你這樣有本事的人,國家必然紛爭不息,混亂不絕,你又有什麽資格看不起芳嬪。芳嬪是不聰明,可做為朕的女人,她盡心服侍朕,掌理後宮,她也努力處理好瑣雜之事。她確實有些小心眼,也會玩些小手段,但也無傷大雅。她確實在此之前有些不敬皇後,但皇後沒有做好一個皇後該做的事,就不能要求別人真把她當皇後尊崇。隻靠一個皇後的虛名,時間長了,鎮不了人心是理所當然的。就象這個小丫頭,你以宮女的身份來照顧她,卻何嚐真正尊重過她一絲一毫。現在你用那兇戾的手段,確實讓人驚懼震怖,但也僅僅隻是畏懼罷了,真心尊崇鳳儀宮的人,又有幾個?”


    阿沅默默無語,她很想聲明,皇後其實不在乎別人尊崇與否,隻要能有清淨日子即可,但當著皇帝這樣表態,又似乎不妥,好象再次從側麵證實,她們是真拿皇帝當那隻雄鷹不要的老鼠了。


    “天下間的男男女女,大多不過是這般營營役役,斤斤計較。你們不過是運氣好,遇上了蕭清商,要不然你們又能比她們超塵月兌俗到哪裏去,做的事,也未必就能比她們更高明。芳嬪的兄長為國家出生入死,百戰餘生,立下無數功勞。她今日得到這樣的榮華富貴,不該嗎?偶爾犯些小錯,有些小節做得不好,一些小心思不太妥當,朕能包容的就包容,不該嗎?你看似占著道理羞辱了她,朕為著後宮的規矩,明麵上也沒責難你,但私底下為自己的女人出出氣,不應該嗎?”。一句句的逼問中,吳王終於心情舒暢了。原來鬱悶不快時,與其找人傾訴而不可得,還不如找個看著不順眼的家夥,讓人家加倍地鬱悶不快,這樣心裏更加舒服痛快。


    知道蕭清商最護短,為維護身邊的人花的心思最多,他就偏要欺負一下,難得遇上鳳儀宮的人落單,這麽好的機會,真是不能放過。


    看著忍氣吞聲,一直跪著,明明不服,又不好反駁的阿沅,吳王心裏真是痛快。鳳儀宮的那幫子丫頭啊,口口聲聲自稱奴婢,個個好象不愛虛榮,甘心一輩子當宮女,可誰要真拿她們當宮女,當奴婢這麽輕賤著,保證她們一個比一個跳得高。


    虧得自己是皇帝才壓得住呢,否則……


    他心裏正想著得意,阿沅卻是忍無可忍,竟是不等他示意,一挺身站了起來:“奴婢從不敢峙功自驕,但今日皇上說起功勞來,奴婢也還是有微功的,就算是皇上為芳嬪娘娘不平,生死盡憑聖意,奴婢雖不敢抗旨,卻也是不能服氣的。”


    吳王微微冷笑:“終於開始擺功勞了,你也不用說生說死,你心裏清楚,有皇後在,朕不會真拿你怎麽樣?可是,你那些個功勞……”他隨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並不算太響亮的清脆撞擊聲,卻讓被這越來越緊崩的氣氛嚇得越發緊張的方真又趕緊站起來了。


    “你殺過敵軍大將,你救過朕的母親,你還及時通報緊急軍情,救了鎮國將軍的性命,你真是居功至偉,朕為了一個區區女人,就這樣為難你,真是不知愛惜感激功臣,真是恩將仇報,過河拆橋,無情無義,是不是”吳王一句一句,問得森冷肅殺“可那個女人再笨再蠢再小心眼,也是我的女人,她做錯事,該罰該打也是我的事,看著你設局羞辱她,卻故作大公無私不替她出頭,那才是無情無義。至於你那些功勞……”


    吳王冰冷地笑起來,笑容明明很平靜,卻莫名地生出一股猙獰之意。方真嚇得手腳冰冷,身子都木了。而阿沅臉色也漸漸蒼白,隻覺無形中有一種恐怖的力量,壓得人唿吸艱難,這個自始至終都隻是坐在那裏冷冷言笑的人,竟比著一群身經百戰的侍衛,追著她圍殺,還讓她感覺殺氣四溢,天地冰寒。


    “朕給皇後麵子,才沒當場拆穿你,才依然對外承認你的那些功勞。你就真當朕如此易欺嗎?”。吳王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那些功勞到底是怎麽迴事,還需要朕跟你慢慢說一遍嗎?”。


    阿沅隻覺一股涼意從心口一直漫溢到指尖,他知道他竟然知道他怎麽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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