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秋黯然垂淚。


    女人總是心軟的,旁人不幸的遭遇,也總能讓她們為之同情,因之悲傷。


    做為文家的女兒,對於金錢財物,並沒有太大的貪婪之心。一時間,竟沒有太注意韓子施那流水般送出的巨大財富,而隻是望著床上,人事不醒的韓子施,眼露悲淒。


    文家人總是道學一些,也總是更相信法理規則,倏然麵對這樣的現實世界,她滿心惶恐不解,甚至是不平不甘,不覺就喃喃說出了口。


    “怎麽會這樣,以前爹總說,崇如相公主政,眾正盈朝,海清河晏……”


    “那個什麽賢相,不是早死了嗎,他當政的時候,我也不過是在討飯,何況今日。”淩鬆澤的聲音幾乎是冰冷的,甚至帶著隱隱的譏刺之意。他太累了,那些臉麵上的功夫,已經無力再維持了。


    一向被他以禮相待的文素秋凜然一驚,默默地看他一眼,沒再說話。


    然而,更沉默的卻是韓諾。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說一言,動一下。


    就連淩鬆澤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原本的疲憊,蒼涼,也微微震動,終於,他慢慢站起來,走到韓諾的身邊,伸手輕按他的肩膀,低聲說:“心裏難受的話,哭一聲也好。”


    韓諾輕輕抬頭,黑曜石般的眼睛,異常沉靜地看著他:“我不會哭的,可是真奇怪,我居然真有些難受,原來這種奇怪的感覺,就是難受啊”


    淩鬆澤怔怔地望著他,在這方麵,韓諾自小就極為木訥笨拙,很少見他有過較明顯的悲喜,隻是,到了眼下這種情形,韓諾竟會用這樣茫然的神情望著他,隻教他心中悲愴,眼中一熱,強忍了這麽久,幾乎讓他以為自己可以一直忍下去的熱淚終於落了下來。


    是的,這就是悲傷。


    可是,小諾,如果可以選擇,我多希望,你永遠這麽笨,這麽木訥,永遠不知道真正悲傷的滋味


    最艱難,最危險的局麵中,他反而沒有流一滴淚,迴到家中,一旦淚落,一時竟不可抑止。他嚐試堅強,嚐試壓抑的努力,隻堅持了很短的一瞬,就放任自己的悲痛,瞬間將他沒頂。


    他再也不理韓諾,也不看文素秋,堂堂的七尺男兒,一手掩著臉,肆意落淚,甚至悲號出聲。那不顧一切,仿佛連喉嚨都要撕裂了的哭聲,驚得文素秋不覺往後退了一步。


    這樣完全不加抑製的悲號,是極少見的,文素秋手足無措,有些驚駭地望著他,他就不怕驚擾了已然重病的義父,他就不介意,嚇著女眷與義弟嗎?


    雖知是情難自禁,悲傷難抑,但文家素重禮法規條,就算是喪禮哭靈,都是不可不悲,也不可過悲的,似這等椎心泣血的痛哭悲號,她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一時竟有些驚呆了。


    韓諾看著淩鬆澤,輕輕喊:“大哥。”


    這樣的聲音,轉瞬便被那不顧一切的悲號,壓得聲息全無。他想要站起來,伸手如許多個夜晚淩鬆澤被噩夢驚醒而唿叫時那樣,去安撫他時,卻又遲疑著低下頭,看著他與父親一直牽在一起的手,最終,他還是沒有做更多的動作。


    淩鬆澤的放聲哭號,無疑驚嚇了許多人,在外頭忐忑不安守候著的世仆們都嚇壞了,生恐是韓子施有什麽時候不測。


    人們騷動著,想要靠近過去,但誰也沒有那道輕巧纖細的身影更快。


    “大妞”


    在一迭聲的驚唿後,衝進去的大妞和管家韓富,扶著已經把自己的每一分力氣,每一點精神都榨幹了,在一番發泄後,神智也略有些迷亂暈沉的淩鬆澤出來了。


    “大家不用擔心,老爺情況很好,什麽事也沒有,是大少爺因為淩先生的死太過悲痛,傷了身子了。”


    老管家及時說出了一番最能安定人心的話,之後,就高聲喚來了淩鬆澤的兩個小廝,跟著大妞一起,把淩鬆澤送迴他自己院裏歇著了。


    因為韓子施一直沒有醒,韓諾始終守著父親,淩鬆澤狀況不好,他也沒能去看看。


    文素秋一向守禮,就算關心,也不好到沒成親的大伯房裏去,何況這大伯還是幹的,就更加不便了。隻得一再吩咐人小心服侍,又時時打發人問情況罷了。


    韓家的世仆們也算是看著淩鬆澤長大的,對這個大少爺,有一種看待自家子侄的親近心思,倒是十分關心他,也都會去他那轉轉,可大家的心思還是主要集中在韓子施這邊的。


    而淩鬆澤身邊的兩個小廝,都是新買來的仆人,對主家,還沒有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和忠誠之心,逢此巨變,神不守舍,在照料淩鬆澤上,實在談不上有多用心。


    幸好有大妞,一直看著護著守著,淩鬆澤倒也沒怎麽被怠慢。


    韓家在韓富和文素秋的聯手指揮下,繼續關門閉戶,把一切是非擋在門外。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淩退之的死訊漸漸為外人所知,無數人都懷著各種心思,關注著韓家的一舉一動。


    可韓家一直閉門謝客,韓氏族人都進不了門,甚至連文家派人來請,也沒能接走文素秋。


    文素秋嚴格地管理著家務,以前她也覺得老仆們有些沒規矩,但現在,她無比慶幸有這些忠心的世仆在,很多事都不用她操心。新附的仆役們也有人照管,有人盯著,就算有二心,也幹不了什麽事出來。不用擔心出什麽亂子。


    她是韓家的媳婦,韓家並未虧過她,她一個庶女,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韓家給的。平時她雖對韓家許多不合禮儀規矩的事,有些不以為然,但她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公公病臥床榻,當媳婦的總要跟著丈夫身旁,親奉湯藥才好。怎能抽身離去。


    外麵的事,她不懂,也無能為力,但至少家裏,她要幫著安定下來。絕不在這個時候,給韓家的男人添亂。


    家人相召,她連辭了兩迴,第三迴文老爺親自登門來探病了。


    做為親家,他是不會被關在門外的,重病的韓子施,還提起精神,親自接待了他。


    二人會麵的時間並不算長,但整個過程中,韓諾一直守在旁邊,他甚至因為始終抓著韓子施的手,而無法象樣地給自己的嶽父行禮。


    文老爺早知韓諾孝名,倒也不惱,隻是,這對親家要談話時,一向聽話的韓諾,就是不肯聽韓子施的吩咐出去。韓子施喝了幾聲,都趕不動他,反把病弱的自己,氣得直喘氣。


    最後還是文老爺笑著說了幾句,賢媚孝心可嘉,把場子圓過來了。


    韓諾沒走,兩個親家也沒深談,無非是一個表示關懷慰問,一個表示衷心感謝,一個說有事你說話,一個說,放心,我沒什麽事。


    韓子施有病,自然不能長時間待客,文老爺也未必願在韓家久留,二人說了一會,他就出來了,看到女兒就守在門口,盈盈行禮,用殷切的目光看著他。


    文老爺點點頭:“你很好”頓了頓,又道:“等閑下來,迴家看看”


    文素秋強忍著激動,點了點頭,


    文家代代讀聖賢書,行事終究是存著厚道的。這道關口上,縱沒有顯出太熱絡,終也未棄韓家。


    除了文家,還有些別的人能進韓家緊閉的大門。比如本地縣太爺派來問候本城知名豪商的大管家,比如知府大人那位拿著如夫人的親筆信來看望的親戚。


    這都是不能不見,不好不見的人。要是以往,陪著韓子施見這些人的必然是淩鬆澤。現在,卻是這個根本沒見過黑暗醜陋,卻怎麽也趕不走的兒子。


    韓子施索性也不跟客人說什麽,直接就在榻前親筆寫信。因不願兒子聽到,他連口述這種輕鬆的活都省了,自己親力親為。隻是病後氣虛力弱,字都寫得打顫,信也甚短,但總算把這幾拔客人都應付過去了。


    除此之外,尚有韓家的一些掌櫃登門是不能往外推的。這一迴,大成號各處的流水都幾乎抽光了,且幾乎全部用完,無力迴補,大成號好些分號都麵臨著周轉不靈的麻煩。


    僅僅隻是生意上的難題倒也不怕,大成號裏精英無數,齊心合力,不難頂過去的。


    最要命的是,無數人等著落井下石呢。


    本來忌憚大成號經商手段厲害的人,本來害怕韓家兩個少年前途無量的人,本來眼紅大成號收益的人,現在哪裏還能忍得住啊。


    一時之間,群魔亂舞,大成號危機迭現。


    稍有差遲,便是傾家當產,韓子施一生心血,化做流水落花。


    偏偏此時,韓子施根本沒有力量起來,應對這些事了。


    幸好淩鬆澤在幾天的短暫休息之後,恢複了些精神,強撐著出頭,周旋應對。


    韓子施從自己房裏拿了幾本帳給他看,也對他麵授機宜說了些話,別的事,就管不了了。


    與往日刻意磨練淩鬆澤不同,這一迴,韓子施是真的心窮力盡,就算想幫,也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淩鬆澤就這樣抱病忙得腳不沾地,明知義父病重,竟是連去看兩眼,問一聲的空閑都沒有了。


    (這段日子,我也是忙得腳不沾地,沒準比淩鬆澤還慘。每天能寫文的時間少之又少,我幾乎是抓緊了一切空閑的時間,寫寫寫。盡量保證日更,幾乎已經是極限了,隻是總會弄到很晚,以前那種十八點之前,通常能更的狀況,短時間內,怕是不能恢複了,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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