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時候,急報就進京了。


    烽火連天去,這造反大旗終於舉起,吳地上至六旬下至束發,男子皆被征發,號稱二十萬人,吳王趙馹以誅宵小之名聯合晉王趙凜,膠東王趙倜,膠西王趙厲,淄川王趙窨,濟南王趙符,共同北上攻向寧京。


    宋清明替趙錫更衣正冠,囑咐了他一些連日騎馬所需注意的點,一直送他到寧京長亭外。


    “身為皇室子弟,我就是梁地百姓的主心骨。”趙錫踩蹬上馬,蕭蕭素素一身清逸,“灞橋柳岸,千裏送行終須一別。”


    “守住梁地,等我來。”宋清明早已重甲披戴在身,胯下高頭大馬打著響鼻,晃悠蹄子。


    趙錫點點頭。“千山萬水,務要珍重。”


    “珍重。”


    光禿禿的柳枝垂在岸邊,宋清明望著那一人一騎漸行漸遠,天地俱遠去。


    金鼓齊震,平野鳴角聲,將拭霜刃,風雲幾衰盛。


    趙錫已經快馬奔梁地去,歸德與懷化兩位大將軍各領兵一萬前往齊地與越地,一路征兵,南擊三王,西迎淄川王。而宋清明也隨大軍一道,踏上征程。


    “你可知,膠東、膠西與濟南三王直奔齊地而去,嚇得齊王暗通消息就想要投降,好在我的人攔下了信件,”軍營裏,寧榮一聲輕嗤滿是嘲諷意味,卷紙綁在信鴿腳上,揚手將它放飛。“如今八百裏加急已到,齊王得知援軍已來,想必這心思也會安穩下來。”


    秦守正捧飯碗走過,望天看去,“喲,這鴿子真肥,就是不知道吃起來味道怎麽樣。”


    “又去給郡主送飯,”宋清明正在火堆旁擦拭著刀刃,聞聲瞥了一眼,“拿她和晉王做交易,要我說,行軍路難,她能不能撐到那還不好說。”


    “我好歹也被傳了好幾年的神醫名頭,瞧不起我?”秦守瞪了一眼,又捧著飯碗走開了。


    “也不知賢王那裏如何。”宋清明收刀入鞘,“我們如今繞東皖河而行,等到過莽山,莽山地勢險要,吳晉二王必會在此地阻擊。”


    寧榮瞧著跳動的火光,聳聳肩,“別擔心,寧老將軍會有應對。”


    “你倒是,天塌下來了都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入秋了,天色也暗得快,宋清明撐頭看著東天那輪弦月,生出燥煩之心,他終於沒忍住抬頭問寧榮,“他與聖人,是何時商量要把我調來千牛衛大將軍這的?”


    寧榮一愣。“先皇在寢殿召他那日。”


    幾個月前了啊……


    宋清明苦笑一聲,趙錫倒是瞞得住。原來他想著此一去便是往鬼門關,他也要陪趙錫走這一遭。然而那人卻從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


    怎麽,趙錫是想他獨活,還是想著自個兒在九泉之下看他娶妻生子?這股氣從聖人宣旨那日起一直憋到現在,宋清明站起身。


    “幹什麽去?”


    他活絡了下指節,“心情不爽,打架去。”


    與此同時,弦月之下趙錫已入梁地,下榻於驛館。河清進來呈遞奏報,“混夷忽然大舉進攻,錢庭不得不改道至宵關,前去支援。”


    趙錫擦拭手指的動作猛然一頓,毛巾扔迴盆中,濺出零星水滴。


    “此件事暫且瞞下,免得底下軍心不穩,明日快馬加鞭趕往建城,同時發書千牛衛大將軍,請求援兵。”


    河清站在原地沒應聲,欲言又止。“王爺……”


    “隨本王入梁地,後悔了?”趙錫抬起眼,平靜看他。


    “屬下不曾後悔,”河清連忙跪下,“可我們這幫人命如螻蟻,死便死了,王爺您為何偏要入這死局——容屬下說句大不敬之語,同是趙氏子孫為帝,您不管投向何方,都能在封地安穩度日,何必以身犯險!”


    “河清。”


    河清立時伏在地上,夜風清冷吹入窗裏,桌上燭火跳動著,然而河清的額頭已經滲出細密汗珠。


    “此話確實大不敬,”趙錫緩緩起身,負手走至窗邊,“可你要知道,本王姓趙,不是說趙氏子孫生來就高人一等。”


    “王爺——”


    “本王是皇室子弟,就是這天下百姓的王爺。一旦梁地失守,叛軍長驅直入,武朝大半疆土都將陷於戰火之中。”趙錫看向如鉤皓月,抬手砰一聲合上窗,“而天下之主,不是誰都能當。”


    “下去領罰罷。”


    “……諾。”


    窗外,風嗚嗚地低吹著。


    清明,莫恨這山河黎民重於你,若我戰死城上,你也當知,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你若問我對你如何,便如長風。


    趙錫放下筆,筆洗中墨色熏染,侵透白水去。


    長風幾萬裏,贈與相思人。


    軍營裏,宋清明翻轉刀背橫劈去,一把將人擊下場,他手執大刀在練武地晃悠,“還有誰再來和我切磋!”


    秦守在旁瞧宋清明這股虎勁又上來,笑著搖了搖頭。場外圍著的人裏忽然傳來道人聲,“我來!”


    宋清明轉頭一看,卻是那個王副將。他看著三十來歲,身形有些微胖,個頭稍矮,麵上掛著兩撮好笑的胡子,溜須拍馬之徒,宋清明最是瞧不上他。


    “在下王瀚,見過雲麾將軍。”他提槍來抱拳,互相見禮過後,便就勢衝了上來。


    夜色下練武場周圍火把高燃,宋清明同是執刀奔去,鋒芒一挑即點,擰腰裹身,便以刀刃粘化而去,招招淩厲。


    王瀚疲於應對,宋清明趁勢上前以刀勢截了長槍,腳踩槍頭翻身過,軍衣霽紅,一下挪至王瀚背後,隨上步之勢打腰側去。


    “小心!”


    他卻一笑收了刃,刀身拍在王瀚臀上。


    王瀚踉踉蹌蹌從台上下來,圍觀兵將們頓時哄笑一堂。


    “行不行啊王副將!不行還上去逞這能哈哈哈哈。”


    王瀚卻也不羞惱,樂嗬撓撓頭,赧著臉朝宋清明一抱拳,“要不人怎是雲麾將軍呢,我要打得過,我還能做副將?”


    宋清明眉頭一挑,這人還挺會說話。


    “宋清明,還打呢,小心明天連馬背也爬不上去!”秦守想他也發泄得差不多了,在台下呦嗬著。


    宋清明擺擺手,“再打幾個!”


    秦守抱胸搖搖頭,孺子不可教也。一旁忽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她轉過頭,認得是大將軍帳下的親兵。


    “秦軍醫,大將軍出事了。”


    秦守環顧四周,見沒人往這看來,她起身拍了拍灰,隨那親兵走去。“怎麽了?”


    “將軍像是……不行了。”


    秦守陡然生出不好預感,等走離人群遠些,隨親兵急急跑去主帳,周圍果真不像前幾日一般,現如今親兵都守在帳外,瞧見秦守來就像看見了主心骨。


    “軍醫快請!”


    秦守一把掀簾進去,瞧見寧長英麵色發紺,手捂心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連忙衝去把寧長英擺成平躺,握拳砸向胸口。


    “秦軍醫你這是作什麽——”親兵急急上前攔她。


    “滾開,別耽誤老子救人。”


    秦守砸了兩三下,伏身聽了聽,連忙伸手開始用勁按壓,周圍人不解其意不敢出聲,然而正當秦守還要再湊上去的時候,寧長英開始醒轉咳嗽起來。


    “對對,用力咳,刺激心髒。”秦守忙轉頭揮揮手,“快把我醫箱取來。”


    親兵迴過神來,激動地語無倫次,“好好,好,我這就去。”


    寧長英睜開眼來,秦守低頭看著他,神色凝重。


    直至快到宵禁,練武場上眾人都哄散去,宋清明出了一身大汗,隨同寧榮坐歇在帳門口,秦守走過來遞水囊。


    “怎麽了,突然來找我?”


    秦守難得正經,“是大事。”


    “怎麽了?”


    “寧老將軍患有心痛之症,近幾年的事,朝廷命他領兵,他怕以後再無出征機會,隱瞞了病情。”秦守在宋清明旁邊坐下,夜色中看不出她麵上神情。


    寧榮愣住,“病發了會如何?”


    “行軍路難,他身體恐怕吃不消,如果沒及時施救,死路一條。”


    三人六目相對,皆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寧榮忽然有些手忙腳亂,起身就要匆匆離開。“……我這就傳信給聖人,如果主帥陣前出事,隻怕軍心大亂,不戰自敗。”


    “哎等——”秦守抬手想要攔住人卻欲言又止,這可算是欺君之罪啊。


    罷了,她話哽在喉間。


    “怎麽了?”宋清明看著寧榮匆匆走遠,問秦守。


    “聽說寧榮自幼父母雙亡,寧老將軍作為他的二叔,將他抱來養在膝下,這二十多年對他就好像親生孩子一樣。”


    “這我倒也知道,”宋清明苦笑一聲,“或許便是如此吧,家國大義,總是要勝過個人私情。”


    “可好歹是自家二叔患了重病,未免也太絕情了。”


    宋清明與秦守不約而同歎了口氣,抬起頭來,麵麵相覷。


    夜空下,信鴿撲棱著翅膀飛出軍營,僻靜處,寧榮低下眼來,早已是淚流滿麵。


    作者有話說:


    成功在日更的g下完成兩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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