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這個冬天,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件特別重大的好消息——林宇明徹底丟了學校的職位,被送進了監獄。


    他終於得到了相應的懲罰,一個眾人並不意外的懲罰。


    也正是出消息的這一天,池夏親自來了陸家別墅。


    陸鳴直接將她拒之門外,沒有放行。


    還是池秋關掉了手中平板的屏幕,思慮後,淡淡地開了口:“讓她進來吧,事已至此,也不用再避著了。”


    陸鳴起初不讚同,池秋一再安慰他:“沒事的,陸鳴,我和她以後遲早要見麵。況且現在林宇明的事情已經定了,依她的性子,不會再做無用功。”


    如池秋所猜,池夏今天來的目的,確實不是為了林宇明。


    沙發上,池夏碰都不碰眼前的茶杯。她的眼袋很大,似乎是很久沒能睡一個好覺了。她憔悴了不少,心如死灰地開口:“媽打算送我出國了,她說想讓我繼續念書,不用再管公司的事情。”


    “我聽說了。” 池秋抿了一口茶,喉嚨依然幹澀。


    池夏見他態度平淡,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她別過了腦袋,隨後再次看著他,自嘲道:“我知道,公司以後不會再有我的位置了。媽最在乎的還是你,我和爸都是她可以輕易拋掉的人。”


    “林叔的下場是他應得的,不是被誰舍棄了。” 池秋不認同池夏的說法,心平氣和地說,“你對媽的誤會太大了,有空的話,好好和媽溝通一下,對你也好。”


    “誤會?”


    短暫的不甘後,池夏是什麽都不管了。


    她受不了池秋清冷的說教:“算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她今天過來,隻想問池秋一個問題,“我馬上就要出國,我們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見不到了。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騙我們?”


    池秋覺得手中的茶杯有些燙人,他沒有迴答。


    陸鳴接過了他的茶杯,放到了茶幾上。


    池夏出聲問他:“我爸已經受到了懲罰,我也一樣,媽已經徹底地放棄了我…… 為什麽你直到現在,還是連一句實話都不願意說?”


    “……”


    池夏抿緊了唇,沮喪地咽下一口唾沫,艱難地問:“說真話對你來說就這麽難嗎?如果你一開始就沒有裝失明,也許……”


    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時至今日,她的內心千迴百轉,最後依舊是將錯誤歸在了池秋頭上。


    原來,池秋怎麽做都不對。


    別墅前院飄落幾片孤獨的落葉,光禿禿的枝丫是冬日慣有的景色。它們透過落地窗,斑駁的影子落到了池秋毫無神采的眼睛裏。


    忽然,池秋的眼前有了一絲朦朧的光亮,一閃而過,他重迴黑暗。


    池秋的右眼開始莫名酸脹,裏麵仿佛有無數條血管正在起舞。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右眼,心髒加速跳動,有一股不知名的燙意沾染了心頭。


    陸鳴察覺到他的不對,猛地喊道:“池秋,怎麽了?眼睛不舒服嗎?”


    池秋深吸一口氣:“我沒事,醫生說這段時間裏,眼睛偶爾不舒服是正常的。”


    它在愈合,它在蘇醒。


    這幾天,池秋的眼睛經常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點光亮。雖是稍縱即逝,但池秋的心裏填滿了對未來的希冀。


    這種感覺,就仿佛讓他迴到了十年前,迴到了那段他剛發現自己複明時的時光。


    當時的池秋惴惴不安地捧著一個秘密,不敢開口,不敢直言。在麵對著親妹妹咄咄逼人的話語前,他自卑地選擇了保守秘密。


    可如今,他不應該再害怕什麽了。


    隻是寒冷來得那麽迅猛,溫暖的別墅中,池秋的手指冰涼。


    陸鳴見此,將它捂在了掌心裏。


    池秋觸摸到陸鳴的溫度,一顆心跳動,死灰複燃。他看著眼前那沉沉的黑色,也看著眼前那飄忽不定的光亮,他問了池夏一個問題:“你還記得不記得,十年前,你對我說過一句話?”


    “什麽話?” 池夏當然不記得了。


    池秋沒有太驚訝,他平靜道:“你當時對我說,如果我的眼睛永遠都看不到就好了。”


    “你說什麽?我怎麽會說這種話!” 池夏果然不認了,她激動地站了起來。


    池秋卻讓她少安毋躁:“你當然會說,因為你覺得我一旦複明,就會威脅到你繼承人的位置,也會促使媽和林叔離婚。”


    記憶是藏在腦海中的車馬,鞭子一揮,知道痛了才能前行。


    池夏雙腿發軟,頹然坐下,她似乎是想起來了。她皺緊了眉,一雙手攥緊了手中的包:“那句話應該是我無心說的…… 你當真了?”


    “是。”


    “可那是我無心說的,你為什麽會當真?!”


    一瞬間,池秋被這個反反複複的 “無心”,刺到了皮肉。那麽鮮血淋漓的一句話,竟然在此刻變成了無心之舉。


    還好池秋身旁有陸鳴扶著,他才不至於失了力氣。


    陸鳴撫了撫池秋的肩膀,一張臉嚴肅得過分。要不是池秋攔著,他巴不得現在就送客。


    池秋告訴池夏:“那時候,我的眼睛就已經好了。是你和林叔的無心與自私,讓我不得不做下了這個決定。”


    放棄繼承人的身份,放棄光明的世界,放棄了自己的一切。


    卻始終無法得到理想的結局,退讓隻會讓他人猖狂。


    池秋像是把自己心中的怨氣全部吐露了出來,他是第一次對著池夏說出這些話:“或許你已經不記得了吧?我的第一次失明,僅僅是因為…… 你想吃一支雪糕。”


    一支什麽時候都可以吃的雪糕,偏偏要在那種惡劣的天氣裏去吃。可惜最後,池夏沒能如願地吃到雪糕,池秋也沒能順利地迴到那間咖啡廳。


    池夏蒙了,她對那一天的記憶其實並不深刻。


    她隻記得,那一天之後,池秋就失明了,家中的爭吵就開始不斷了。年幼的她坐在池秋的病床前,哭著問池秋疼不疼。


    是池秋自己說的啊,他說:“沒關係,小夏,沒關係的。”


    怎麽到了今日,就開始聲討了呢?


    池夏莫名其妙地看著池秋,嘴唇顫了顫:“那分明是季家的錯,你失明一直都是季家的錯!不然他們兩兄弟無條件地幫你那麽多,是欠你嗎?”


    聽到這裏,不僅是池秋,連帶著陸鳴也對池夏一點期望都沒有了。


    池秋不願她提及季家兄弟,他站起了身,情緒高漲,近乎厲聲道:“歸根究底,宴琛和寧哥都不欠我。那一天,林叔才是我的監護人!”


    那麽惡劣的雷雨天,有哪個做父母的,會放心讓孩子出門去買一支雪糕?僅僅是為了一支親生女兒想吃的雪糕,林宇明不由分說地讓池秋出了門。


    池秋想拒絕的,但林宇明甚至不給他一個拒絕的機會。


    林宇明對他,是命令,是要求,從不是愛惜與保護。


    “就因為我不是林叔的孩子,我就應該被那樣對待嗎?既然如此,林叔的失誤導致我失明,你們也一樣應該接受媽的怒火。因為我是她的孩子,不是嗎?”


    如果當時,是池夏因自己出了事,林宇明會對自己大度嗎?


    答案顯而易見,他不會,可池蘭雁會。因為池夏也是她的孩子,為人父母,一架天平想要平衡是極其費心的一件事。


    池蘭雁不欠池夏,池秋更是。


    眼下,池夏的這份興師問罪,著實不妥,令人反感,池秋不想再繼續多聽池夏的歪理與質問了。池夏根本不懂,她敏感且自負。


    池秋一口氣道:“你也有沒有想過,你一直覺得媽偏心,可媽有少過你什麽嗎?我有的,你全部都有。包括我沒有的,你也都有。你的性情,你的不懂事,如果不是因為家中偏愛,為你兜底,你不會變成這樣。”


    池秋的語速加快:“也是這份你認為的偏心…… 我竟然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去‘償還’你。”


    “……”


    池秋不再沉默,他的思路清晰,每一份該說的,他都不願再閉上嘴:“可我為什麽要還你,我做錯了什麽嗎?做一個盲人有多痛苦,假裝一個盲人有多孤獨。哪怕一次、半次都好,你為我想過嗎?”


    池夏紅著眼,看著池秋,欲解釋道:“我——”


    “小夏,我不欠你,你現在也不欠我了。” 池秋一口打斷她,一滴眼淚都沒掉,他冷聲,“你是媽的女兒,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媽不可能真的放棄你,公司也不會沒有你的位置。但從今往後,我們公平競爭。”


    公司是池蘭雁半生的心血,有能者上,才是公平。


    池秋別過身,不留情麵地說:“迴去吧,我的這個家永遠都不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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